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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托孤(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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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短幾日,羅掌櫃被捕的消息便傳到了大病初愈的杜寅君耳中。讀完京城傳來的加急函,寅君不禁怒從心上起,擡手便砸碎了柳管家剛端來的藥碗。

“混賬!我原以為他去了這麽久會有所作為,誰知不見作為反倒給我捅出了這麽大個簍子!”

“老爺息怒。”柳管家匆忙遞上手巾,一邊又使著眼色指示小丫頭來掃凈遞上的碎瓷。聽聞這般消息,他亦惶惑不安,可是眼下卻不是該任由老爺大發雷霆的時刻。“承英覺得這興許不是少爺的錯。京城那幾個老滑頭從來就不買咱的賬,除非老爺親自去督察,否則他們想瞞我們些什麽是再容易不過的事兒。況且老爺明明知道,這幾年少爺早就不是昔日的小孩子心性了,辦事從來妥妥當當。這一次尤其茲事體大,承英相信他絕不會在這個節骨眼上行止不端的。”

寅君半日都不曾開口。他只是直楞楞地看著眼前的桌椅窗格、掛畫瓷瓶,怒意漸消,卻換來悲愴蔓延。他何嘗不知常秋不信常秋?可若不如此痛快地罵上幾句,根本無從宣釋自己的滿腔怒火。他恨的何嘗又不是自己呢?若不是年少時爭強好勝,又怎會惹來今日之劫?其實早知一旦投身其中便如同濕手粘面粉般再也甩不掉逃不開,只有越陷越深的份,可仍是義無反顧地陷了進去。怪只怪當初年少氣盛,為了賭一口氣,卻將自己和孩子的後半輩子拖進了萬劫不覆的深淵……

對了,還有孩子……

瑾夏似有好久都不曾見過那齊府的孩子了,這些日子裏,她也從不與自己埋怨什麽,只是自顧自黯然神傷。而自己卻什麽都做不了,只是躺在病榻之上由著她受苦……

眼見著自家老爺越來越蒼白的面色,柳管家不禁心急如焚。他生怕老爺會突然就厥了過去,若真是如此,這家裏頭不得亂了套了?這柳承英絕不是貪生怕死的無能之輩,可這一回,跟隨了寅君幾十年的他卻比誰都清楚事態究竟有多麽嚴重。想到未來的悲戚和眼下手足無措的境況,承英不禁老淚縱橫。他一邊側過面去偷偷抹著淚水,一邊悶聲喃喃道:“老爺,您可不能倒下呀……”

話未念完,寅君卻忽地立了起來,仍是不開口,不過卻擡起步子便往外走。承英著實有些懵了,待他匆匆叫住老爺時,竟瞧見他的面上似出現了幾分笑意,雖掩不住憂愁,可比起方才,瞧著卻矍鑠了不少。

“承英,你說得沒錯,我現在還不能倒下呢!倒是你,早些去整整行裝趕緊離開罷。你的好,寅君一輩子都會記得的。”

“承英怎麽會走!老爺您這不是……”柳管家還未表完決心,那風光了半世的杜老爺已然大步跨出了廳堂的門檻。刺眼的日光下,老人的背脊雖有些駝了,身影也不再如往昔那般意氣風發,可他骨子裏那份說一不二的豪氣卻仍令承英感到敬畏。良禽擇木而棲,即便到了眼下這步田地,他仍是半點都不曾後悔過自己多年來對寅君的追隨——當初若不是這個長著一雙明眸的機敏少年,興許自己這一輩子就是一個讓人看不起的跑腿苦力了。

那一日,也是如此燦爛的日光。

翌日一早,瑾夏便匆匆坐上了家裏的馬車,除她之外,車上還有一只碩大無比的樟木箱。小廝在外頭“駕”、“駕”地喊,她便在裏頭郁郁地怨。爹到底是從哪兒弄來了這麽大一個箱子?這麽瞧著哪裏像去逃難,簡直就是嫁妝呢!

昨兒個午後,杜寅君去了女兒瑾夏的房裏,話不多說,只是吩咐家中遭難,讓她趕緊收拾好東西明日一早便啟程離開。瑾夏也毫不含糊,她雖不清楚爹和哥哥究竟幹了什麽營生,不過也多少能猜到大體上是些官府禁止的勾當。可是當下人們擡來了這個大木箱時,少女還真是驚得不淺。她擰起了眉撅起了嘴,看著爹的眼神是一肚子懷疑,可寅君只是語氣淡淡:“把你能帶的都帶上吧。也許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了。”

“真有這般嚴重嗎?”少女的神色從懷疑變成了焦急,“那爹,你可隨我一同走?”

“明日一早你跟著小廝坐馬車走,到時爹會在目的地等著你的。”

這話聽著有些別扭,可一時半會兒間,瑾夏卻想不出究竟是哪裏藏著坎兒。她只得乖乖應了下來,然後連夜收拾好行裝,好看的衣裳佩飾書本字畫小玩意兒竟然真把那個大箱子塞得滿滿當當,裏頭甚至還放了被褥枕頭和她小時候抱著一起睡過的布娃娃。看到這場面,少女不免有些臉紅,可身旁的丫頭卻仍在孜孜不倦地翻箱倒櫃,試圖覓尋著是不是哪兒還有幾件漏網之魚。

“小姐,我看是差不多了,不過箱子還有些縫隙,要不您看看是不是還有什麽能往裏頭塞的?”忙碌了一個晚上的丫頭終是忍不住用手捶了捶酸痛的腰背,然後呼地癱坐在椅子上。

書桌空空,衣櫥空空,妝奩空空,墻壁空空,只剩幾株盆栽還孤零零地立在墻根。撲面而來的空曠感令瑾夏無所適從,此刻她只覺得這個自己住了十六年的屋子忽然變得好陌生。她歪著腦袋抿起嘴唇,伸手想去撓撓腦袋,可指尖卻不經意碰到了那支冰涼的發簪。也許是太涼了吧,一觸到簪子她便不由自主地縮了手,而方才還殘存笑意的眉眼倏忽便冷了下來。

“小姐,若是沒什麽別的東西,那我就鎖箱子了。”

“等等!”瑾夏忽然擡起手臂,飛快地從發髻間抽出了那支伴了自己好幾個月的粉玉簪,一時間,青絲散落,鋪滿了女子纖瘦的背脊。

丫頭雖是蹲下身子乖乖地找出了早已放進箱子的漆彩梳妝盒,可面上仍是不解:“小姐,這可是你每天都戴的簪子呀,為何這會兒要收起來呢?”

“既是出去躲難,這麽醒目的東西便別戴了吧。”女子別過身去,隨手挽起了自己的長發。既是預備同過去告別,那麽,不若就告別得徹底一些罷。

我終是不忍心摔了它或是丟下它,便讓它在這木盒中好好躺著罷,倘若有一日我再想不起它,或是瞧見它時已心如止水,那便是自己的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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