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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認親(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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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午已過,小憩已醒。

毒辣的日頭漸漸涼了下去,清風拂過,是剛剛好的暖意。院中花繁葉茂,惹人垂憐,小池塘裏,荷葉輕展,粉色的花朵卻才露尖尖角,未至盛放時。

趙元城在府院中安逸地踱著步子,賞著眼前的美景良辰,怡然自得。自任了九門提督之後,政務是一日繁過一日,可自己總放不下這偷得浮生半日閑的習慣,每到此刻,便忍不住丟下筆墨文案,擡腿出來轉轉。看看花葉,看看池塘,看看假山,然後再獨自上街聽聽人吆喝聲,聽聽車軲轆轉,聽聽茶館裏的有趣事兒,瞧瞧墨坊裏的新玩意兒。

今日亦同往常。元城循著常路逛完了院子,便來到朱紅色的大門背後。門側是一棵高大的廣玉蘭,新綻的白花雖開在高高的枝頭上,但周圍仍散著若有似無的清香。

他剛欲提起腿跨出門檻,卻忽聽聞一段動人的琴曲。奏曲人仿佛就在門外,隔著墻看不見身影,可那肆意而出的琴聲卻一點一點勾住了他的心神。從輕柔至奔騰,從婉轉至激揚,從羞怯至歡欣鼓舞,從雀躍至點點哀傷……此曲確實引人入勝,可門背後的元城越聽越覺得似曾相識。他搖頭晃腦地數著,不是蝶戀花,不是江城子,不是如夢令,不是念奴嬌,亦不是各色宴會上的新鮮調兒。自己究竟在何處聽過這首琴曲呢?

好像是很久以前的記憶了。元城閉上眼,清雅的花香漸漸滲入心脾,微風輕拂,腦海中驀然浮現出一個年輕女子的身影。明眸皓齒,率性嬌俏,眸中泛著熠熠的神采,指尖勾出醉人的旋律。她這麽美這麽真地看著自己,而自己仿佛又聽見了那清脆的呼喚:“元城哥哥,我彈得好聽嗎?”

琴音漸止。

可他卻手忙腳亂地扯開了沈沈的大門,然後踉踉蹌蹌地向那琴聲傳來的方向跑去。素頎,是你嗎?這麽多年了,今日,你終於願意原諒我了嗎?

畫扇幾乎絕望了。彈了半日卻未見任何動靜,平日裏這會兒他早該出門散步了,可今日楞是沒聽見那朱紅色大門被推開的沈悶響聲。是自己剛好選到了他難得不出門的日子,還是他根本就不願意想起娘,於是索性避而不見呢?畫扇垂下眼簾,伸出手又撫了撫琴邊已快褪盡的雕花,微微地扯了扯嘴角。難道,是該放棄麽?

她剛想把琴放進包袱轉身離開,卻聽見身後的門急急地響了起來,一轉頭,便瞧見那位趙大人向著自己的方位匆匆走來,只是他的眼神還在四處顧盼。

沒有素頎。怎麽可能是素頎。元城掏出手絹擦了擦額上的汗珠,苦笑了下,步履蹣跚著意欲回府,卻忽瞧見一個身形瘦小的姑娘立在身側,手中抱著一把黯然無光的舊琴,定定地瞧著自己。這姑娘年紀尚小,可絕不是什麽傾城佳人,勉強只算得上清秀;眼睛不大,靈氣倒是有幾分。面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了,可不知為何,這面龐看起來總有種難以名狀的親切感。難道方才這“流亭”會是她所奏?

“姑娘,剛才可是你在這兒奏曲?”元城笑意盈盈,和藹親切。

畫扇只是點頭,一句話都不說,仍舊是這麽定定地瞧著眼前這位大人,仿佛想將他仔仔細細地看個透澈。他的身材雖稱不上偉岸,可舉手投足間也自是沈穩氣派、氣宇軒昂;面貌雖稱不上俊楚,可聚光的眼中卻透著機智和幹練。瞧著瞧著畫扇竟不禁笑了起來,小時候幾番怨過為何自己沒有娘和淩姨的那般美貌,今日可算是找到了根源。

畫扇的神色讓元城有些不明就裏,可他仍溫和地問道:“可否冒昧地問一句,姑娘的琴藝是師從何人?”

畫扇莞爾:“大人可曾記得宛淩小姐?”

他自是記得那個叫作宛淩的姑娘。她是素頎的妹妹,長得同她姐姐一般甜美可人,只是相對於素頎的活潑自在,宛淩卻是溫柔可親,偶爾還有些羞怯。既是宛淩所教,那會彈這首曲便是再平常不過了。元城自覺自作多情,面上便有些訕訕,可仍禮貌地問候了一句:“宛淩姑娘還好嗎?也有多年未曾見過她們姐妹倆了。”

畫扇的面色卻沈了下來:“她們……都過世多年了。”

“什麽?過世多年?你是說她們……都死了?”元城大驚,他一把拽住畫扇的手臂,直直地盯著她的眼,雙眉霎時擰到了一塊兒,面上滿是急切,“你說的是宛淩,還有……素頎嗎?”

畫扇對著那眼凝視了好一會兒,終於確信這是真心實意的急切和不安,然後才垂下目幽幽開口:“是的,大人。淩姨四年前因久治不愈的傷寒侵體過世。而娘,自上一回見過您後便一病不起,在我五歲那年就撒手人寰了。”

呵呵,呵呵。元城頹然放開了畫扇的衣袖,跌跌撞撞地後退了兩步,目光離散而無神。這個丫頭竟然說素頎死了!怎麽可能呢?我憑什麽相信她?就憑她彈了曲“流亭”嗎?不會的,她一定在騙我。那年素頎尋到京城來,明明是那麽嫵媚那麽健康的模樣。當時她無比熱切地望著自己,笑靨如花地宣布道,她為自己生了個粉雕玉琢的女娃娃,還調皮地說,“沒想到吧”。可是自己竟負了她……一想到那日素頎含淚離去的身影竟是天人兩隔的永別,元城顫抖著手捂起了眼,指縫間滲出了晶瑩的淚。

畫扇未言,只是安靜地遞上了自己手絹。元城也不推托,順手便接了過來按了眼,仿佛一切順理成章。半刻後,他的情緒終漸漸平覆了下來。

而元城這才想起這姑娘方才的言辭中另一處驚人之語。“淩姨”和……“娘”?元城擡起眼來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女子,細細打量了半日,方開口問道:“方才你可說,素頎是你娘?”

畫扇點頭。

“那你爹是?”

畫扇微微欠身:“大人,您說呢?”

“敢問姑娘芳齡?”

“十七。”此刻,女子平靜得很,她不知元城對自己的態度究竟如何,不過這已經不重要了。方才他的真情流露,足以讓自己心有安慰,這一趟京城算是沒有白來。

也許正是這份大方和淡然讓元城對眼前的女子陡增好感,不急切也不躲閃的態度使得元城很願意相信她的所言。他面無表情地看著她的眉眼,她的面龐,還有她手中的琴,沈吟半日,豁然開朗。怪不得自己一眼便覺得這姑娘親切,原來她的相貌和自己竟似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般。

“請問姑娘該如何稱呼?”

“民女叫作畫扇。”

“好,畫扇,有趣的名字。”元城慈愛地看著面前的女子,輕攬著她的肩,邊引著她向府邸走去,邊溫和地說道,“來,跟爹回家,咱慢慢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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