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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塵(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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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杜府正廳。

眼見著正桌上的香越燒越短,齊洛生不免有些焦躁,手中的杯子端起又放下。這杜老爺是怎麽回事?約定的時辰已經過了挺久,除了進門時丫頭給端上了一杯涼茶,這半天也不見一個人影。早晨送來的名帖還安安靜靜地躺在桌上,平整得都不像展開讀過的模樣。

這杜府難道果然是有些蹊蹺不成?在漫長的等待中回想著昨日和父親的對話,洛生的眉漸漸皺了起來。

“洛生啊,明兒個幫爹去杜府走一趟,有個案子需要去問問杜老爺。”

“杜府?杜記米行那家?”

“對,就是杜寅君老爺。或者去問問他的兒子杜常秋也行。”

“聽上去挺有意思。”這麽多年來這杜家從未被什麽案子牽扯過,雖說米行的生意越做越大,但杜府上下為人一貫低調厚道。此番居然有事涉及杜家,洛生看上去頗有興趣。“爹,是什麽樣的案子啊?”

“也不是什麽大事兒。”齊中致喝了一口茶,淡淡開口,“今日有兩人來公堂上告杜寅君。他們說自己的家人在為杜記運米的途中身故了,要杜老爺為此負責。”

“這算個什麽事兒。”洛生大失所望地靠在椅背上。“本以為是個有看頭的大案,結果竟是這麽雞毛蒜皮的小事兒。人死了就賠錢唄,杜記幹了這麽多年,不會連這點道理都不懂吧。必是銀子給得少了,人家的親眷不願意了,才吵著鬧著想多要一點兒。”

“這便是蹊蹺之處了。這運送本就危險,一路上遇個天災人禍傷了性命也絕不是什麽稀罕事兒。杜記做這一行多年了,從未聽說過一次類似的矛盾,怎麽這次就鬧到我們這兒了呢?”

“指不定是這家的親眷比較貪心,嫌銀子不夠,鬧一鬧想多得點銀子吧。”洛生的腦筋轉得不慢,卻還是不怎麽提得起興趣。

恐是沒這麽簡單。倘若只是貪得無厭的窮親戚,那不過是沙塵幾粒。怕就怕這是疾風驟雨的前兆,背後藏著四伏危機。雖然尚不明就裏,中致卻仍心存疑竇,於是低聲囑咐著:“無論如何還是謹慎為上,自己千萬小心。”

爹這是年紀越大越膽小了麽。想起昨日最後望見的那個嚴肅表情,洛生分明是不解的。於是垂首搖頭,順手又拿起了手邊的杯子,剛想舉起送至嘴邊,忽然聽見一串銀鈴般嗓音雀躍著蹦入廳堂:“齊公子,久等了。”

洛生擡眼,發現面前站著一個十六七歲的少女,短衫布履,面色清麗,邊用手指纏弄著自己的發辮,邊側著腦袋,彎著閃亮的眼沖著自己甜甜地笑著。

可算是有人來了。洛生放下杯子,正了正身道:“約定時辰已到,可否邀杜老爺和杜公子出來一見?姑娘既知在下名姓,想必貴府已經看過名帖了。在下受家父知府大人所托前來詢案,還請姑娘知會一聲。”

哪知這姑娘竟一屁股在廳堂正位上坐了下來,也不叫人來,而是旁若無人地拿起茶壺自斟自飲起來:“杜老爺這會兒正在各家米行間巡店呢,每日這個時辰他總不在府中。杜公子前幾日便下江南采辦去了,據說那兒的農戶種出了上好的紅粳稻米,這一去怕是十天半個月都回不來了吧。再者——”姑娘的口氣裏滿是戲謔,“就他這寧在牡丹花下死的性子,說不定就戀上個秦淮美女,然後大半年都摸不著人影了。”

“這……”洛生覺著自己被活活噎著了,都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怒。沈吟片刻,他斂了斂神色道,“今早送來的名帖上,提及了在下會於午後前來商談要事,杜老爺既然收下了名帖,此刻又為何不在府中?難道是不把知府大人放在眼裏不成?”

“餵餵餵,話可不能這麽說。你那名帖是我收下的,這會兒我也如約來聽你詢問了,齊公子可不能隨意編派我們的不是呀。”姑娘的話說得大大咧咧,絲毫未覺得有何不妥。

“名帖是你收的?”洛生這下可真是摸不著頭腦了。這杜家到底是怎麽回事?這丫頭到底懂不懂規矩?“我要找的是杜老爺,談的是正經案子,怎可由姑娘代勞!”言罷起身,轉頭欲走。

“我怎麽就不能代勞了。”姑娘放下了手中的杯子,輕盈地從高背椅子上躍了下來,亭亭立在洛生背後,“難道杜家大小姐的話是不作數的麽?”

大小姐?這丫頭居然是杜家大小姐?洛生幾乎彈眼落睛,轉過身去又上下打量了一番,這簡單的裝扮,別說沒有別家小姐那滿身的綾羅綢緞、珠環玉佩,就連發髻間也不見繁覆的花樣,甚至連簪子都沒幾支。而且這談吐這舉止,哪裏有半點大家閨秀溫婉的模樣?看起來連我們府上的靜妤都比不上吧。

“你果真是杜家大小姐?”雖然確實聽聞過杜家有位小姐,但看著眼前這丫頭的樣子,洛生實在是沒有底氣。

“看來出乎了齊公子的意料啊。”少女笑靨如花,亮出了仿佛不止一次這般耍弄過別人的歡顏,“我叫杜瑾夏,杜記未來還望齊公子多多關照呢。”

“呵呵……在下齊洛生……”洛生勉強擠出了一絲笑容,心底卻暗暗恨著,這究竟是誰關照誰啊。也罷,死馬當活馬醫吧。“既然是杜小姐,那想必對最近那件案子的情況是知曉的。可否告訴在下一些具體的情形?”

“齊公子說的可是上月不幸身故的李三叔和張四叔吧。”瑾夏收起了笑容,面色裏全是遺憾,“這兩位可算是米行的老師傅了,自小就常聽爹和管家柳叔提起他們的沈穩可靠。上月這兩位叔叔去泰安送糧,沒想到竟突然遇上山洪。泰安的夥計久等他們不來,才想到去山路上尋人,可是已經太晚了……”

看著方才還活蹦亂跳的姑娘忽然就垂下了雙眼,洛生想著自己是不是有些殘忍了。可這畢竟是正事,怠慢不得,便硬了硬心腸又開了口:“瑾夏小姐,恕我冒昧,這一趟路程與他們平日走的可有不同?是否特別艱險呢?”

“路途艱險確有幾分,但兩位叔叔早已經走了無數次了。這一趟與平日裏唯一不同的只有那可恨的山洪而已!”瑾夏的聲音亮了起來,其中的忿忿再明顯不過。

“那這兩位師傅的身後事貴府是如何料理的?”

“按照慣例,哥哥給了他們的家眷每家七百兩銀子,是柳叔親自送去的,並且竭力厚葬了,還允諾說以後如有需要杜家一定盡力相助。後來我聽說爹私下裏又給了柳叔四百兩,畢竟這兩位叔叔在杜記勞苦功高這麽多年。”

“當時兩位師傅的家人可有奇怪的舉動?”

“據柳叔說只是悲痛罷了。他們必然是怨杜記的,但爹待夥計從來都寬厚,這麽些年兩位叔叔雖辛勤,卻也從未吃過什麽虧。”說著瑾夏擡眼望向洛生,“齊公子可知他們此次為何會鬧上公堂?若是想要更多銀子直接來找我們便是。我不明白……”

“他們想討要一個說法。張四娘子說,她相公這次臨行前說了一些奇怪的話,諸如‘好好照顧自己’、‘孩子就交給你了’,她原本也沒在意,事後想來卻覺得句句似遺言。李三的弟弟也說兄長和平日不同。所以他們懷疑,杜記一定是派這兩位師傅去了某些不能明言的危險境地。”

“這可是無稽之談了。想必是兩位叔叔的家人過於悲傷,所以回想起的每個句子都覺得不祥吧。”瑾夏的眼神認真而誠懇,絲毫看不出躲閃和慌亂。

就說吧,果然還是悲痛的窮親戚慌不擇路的訴求。也許由於是瑾夏懇切的目光和毫無破綻的言辭,也許是由於這樣的回應與洛生猜想中的真實情況幾無二致,不知不覺間,洛生對自己聽到的每一句話已然深信不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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