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錚一番話說得顧長明應對不及，平日裏豪放粗獷的男子，此時眼角微有水光。顧長明暗探口氣，三公主青春少艾，背井離鄉遠嫁上京，又哪裏是心甘情願的。

最錯生在帝王家，一輩子都是身不由己。

小鳳凰反而沒有那麽深的感觸，齊坤門的門人，散漫慣了，門主至今尚未婚娶，底下也是成家的少，孤身的多，秉著過一天是一天的日子。她見顧長明分神，偷偷用胳膊碰了他一下，青玉殿中看起來祥和寧靜，她卻不敢掉以輕心，步步謹慎小心。

蕭錚的情緒很快收斂，冷笑兩聲道：“如今我成了你們手中的人質，說這些毫無意義。但願如你們所言，陛下茶中的毒不是和親公主所為，否則縱使犧牲了我的性命，也不會容許你們茍活。”

兩名太醫又從他們身邊經過，向著蕭錚微微行禮，蕭錚下頜微揚，神情倨傲。隨即他停留在高大的宮門前，低聲言道：“陛下，臣負皇後所托，前來探望。”

宮門從內裏緩緩打開，蕭錚伸手相推，剛要一步踏入，被顧長明搶在前面：“鳳凰，我進去見一見聖宗皇帝，你留下來。”

小鳳凰輕嗯一聲，單手抽出匕首，打橫在蕭錚的脖子外側。蕭錚不慌不忙的低頭看匕首反射而出的寒光：“有必要如此嗎？我已經依約把你們帶進來了。”

“還是小心些好。”小鳳凰把匕首又往前送了一分，示意蕭錚最好閉上嘴，她可不是嬌滴滴的公主這麽好說話的。

顧長明見低垂的帳幔邊，只有一個宮人模樣的跪坐在旁。帳幔中隱隱有個人影，那宮人飛快擡眼看他，見不是先前在門外通報的蕭大人。他驚慌失措到身體一歪，摔倒在地，又手腳並用很快爬起來，連哭帶喊的往外逃。

放眼左右，偌大的宮殿中居然沒有第三個人，那宮人的哭喊聲一路遠去，顧長明遲疑了下，終究還是決定快步走到床榻前。離得近些，他立時覺察到不對勁。帳幔中的人影，始終沒有變化，也沒有發出呼吸聲，連最輕微的都沒有。

他下意識想往後退，眼前光點一閃，聽到震耳欲聾的炸雷聲。眼前所有的一切在視野中被炸得四分五裂，碎成齏粉一般迎面砸來，他失去了所有的知覺。

小鳳凰見到有宮人從裏面哭喊著跑出來，反而放下心來，以為顧長明進入後把不相幹的人盡數驅逐而出。她的眼角餘光見到的是蕭錚嘴角的笑容，有些得意的味道，剛想質問到底在笑什麽！

殿中的爆炸氣流沖破殿門，正面把她推飛出十多尺距離，後背脊重重撞擊在墻面上。小鳳凰強忍住疼痛，想要掙紮著站起來，兩下均都失敗。那股沖擊力太大，整片肩膀到後背仿佛全支離破碎了。

蕭錚早有準備，撿起掉落在地的匕首，反手把受傷的小鳳凰從地上抓起來。他的身材高大，小鳳凰連還手的力氣都使不上，雙臂被扭在身後，臨空提起後費力的想要仰起臉來看看蕭錚的表情。

“你比我想的要大膽些，到了這種時候還能鎮定如初，顧長明看中的女人果然不太一樣。”蕭錚一直把小鳳凰擡到與自己平時的高度，“不用想了，別說是活命了，連屍體都不會找見的。這些本來是留給裴永倫的，我思來想去的，還是顧長明更加難對付。你怎麽一定不驚訝的？”

“因為你根本贏不了他。”小鳳凰艱難的吐出一句話，五臟六腑似乎被挪移開原來的位置，疼得一抽一抽。

“我不需要贏他，我只要他死。”蕭錚確定小鳳凰沒有抵抗能力，“你們是不是覺得遼人有勇無謀，很好應付？顧長明的確挺厲害的，數次下手都讓他化險為夷，居然能把公主送到上京來，我要是再不趕緊的，一旦大婚以後，什麽都遲了。”

小鳳凰索性閉上眼，不去看蕭錚得意的嘴臉。說什麽，她也不會相信顧長明會折損在蕭錚手中。

“你們這些人，一個不會留下。等陛下醒轉之前，除了柳竹雪以外，我會全部處置掉的。”蕭錚很希望見到小鳳凰害怕的樣子，可惜讓他失望了。小鳳凰始終面無表情的應對，連多看一眼的力氣都省下了，“不如，我從你這裏先開刀，送你們路上有個伴。”

小鳳凰連眼睫都沒有忽閃半分，蕭錚突然覺得很沒意思，把外面守著的侍衛喚進來，將人交出去：“關到大牢裏，等人都抓齊了，一並處置。”

蕭錚原先是勝券在握的心情，不知為何被小鳳凰的反應弄得興致大減，順帶交代把茹春宮中的那些宋人全部關押起來，一個都不能遺漏。

眼下留在外面的只有柳竹雪和那個長了一雙賊眼的小子，還有個什麽都不會的三公主。蕭錚冷笑，他如何會讓遼宋和親成功，於私於公，都必須要阻止事態的發展。

姐姐為陛下付出多少，蕭家又為陛下付出多少！一個大宋的公主入了後宮，陛下的態度太明顯是會有所偏袒的，以後皇後的地位如何穩固？蕭錚不敢直接輔佐皇後的幼子登基，不說大宋會有什麽反應，便是遼國朝中也不算穩定。

他需要活著的陛下，讓他在朝野上下籠絡更多人心，把蕭家的根基紮的更穩，才方便日後行事。如今，他依然只是遼國的樞密使，皇後的幼弟，其他的一概不能從表面透露出來。

青玉殿被炸得坍塌了大半邊，蕭錚早就把說辭想得妥當，宋人以和親為借口，實則想要刺殺陛下。毒殺未果後，又想用火藥再次行兇，幸而陛下洪福齊天，沒有遭遇毒手。只是傷重昏迷中，暫時沒有清醒過來。

太醫院正在想方設法為陛下醫治，宮中上下人等，自今日起戒酒茹素為陛下祈福。

這些話必須等到三天後，他來宣布遼宋兩國和親失敗。待陛下治愈後，必然要讓宋國付出應有的代價！

蕭錚帶人想把最後三人抓住，有一句話他沒有欺騙小鳳凰。他對柳竹雪是當真一見鐘情，接觸幾次後，愈發心癢難忍，世間最苦不過求不得。柳竹雪越是嚴加拒絕，他越是想把這個女子求娶回去，從此珍藏。

所以，蕭錚轉了半個皇宮沒找到柳竹雪的蹤跡，反而心生歡喜。他以往覺得宋女嬌柔，猶如大宋的花瓶，雖然美貌卻內心空空，很快會厭倦。

這個柳竹雪勇敢果斷，武功又好，又長了一副空谷幽蘭的容貌，換了其他的男子同樣會對其傾心不已。蕭錚邊在幾處可能藏身之所，留下人手嚴加把守。皇宮頗大，如果不是全面搜查，繞著圈子東躲西藏的，也是可行之法。

他突然變得沒這麽著急，柳竹雪一定比誰都更加心焦難忍。一個公主留在身邊，本身就是燙手山芋般，拿捏不得，又不能隨意丟棄。加上又失去了兩名得力的同伴，蕭錚忽然瞇眼笑起來，那個裴永倫雖然住在宮外，三日後必然會回宮來參加遼宋和親大婚。

宮中的消息，被他一手遮天，壓根傳不出去。他有的是耐心等待，不如來個守株待兔？

蕭錚放出些許消息，陛下受傷，他被皇後婉言留在宮中的禦書房中，萬一有加急要務，樞密使可以暫時行使手中的權利，也算是為陛下和皇後分憂。

中間蕭錚去看望過長姐，皇後身邊的宮女出來說娘娘身體重，晚上睡不踏實，近來都是白天補覺，因此不想見客。長姐雖然不知他的全幅計劃，他直接動手的行徑卻讓長姐心生不滿，閉門不見。

蕭錚有些憤憤然，他做了這麽多到底是為了誰！長姐一心撲在陛下身上，快要忘記自己本來姓什麽叫什麽了！

無論讚同還是反對，最後不過剩下兩天多一點的時間。到時候，任憑是誰想要扭轉乾坤，恢覆和親都是不能夠了。陛下醒轉後，能做的只有硬著頭皮與宋國繼續交戰，直至宋國戰敗，讓出兩國邊界處的大片土地。

兩國之間的地界不過以一條河流而分，河岸這頭土地硬邦邦的，終年難以播種。一旦過了河，走出十多裏路，已然能夠見到宋人種植的莊稼長得郁郁蔥蔥，讓人心生羨慕。

蕭錚的野心不至於妄想到打下整個宋國，而分得足夠種糧的土地，便是心滿意足。一想到陛下居然主動提出以和親的手段來終結兩國交戰，蕭錚就恨不得沖到陛下面前去大叫大嚷一番，遼兵明明占據上風，可以一鼓作氣，將地界推行出百裏，為什麽要和親，為什麽要休戰！

他不甘心，他真的不甘心！

蕭錚把前後的矛盾都想了異象，心火難忍，猛地起身把書桌上的奏折盡數掃蕩在地，手臂撐在桌邊如同困獸一般，呼呼喘氣。

計劃聽起來固然很完美，蕭錚心裏很明白，陛下醒過來絕對不會輕饒過他。那麽他必須要抓緊些時間，才能讓全部的細節盡數完成，讓已經偏離的事態發展回到原來的正軌之上。

書桌邊，燈燭暴漲，火苗恰如毒蛇吐出長長的蛇信。

蕭錚的動作全部停下來，有人站在他的身後，未等他轉過頭，叮一聲長劍出鞘，正好抵住了蕭錚咽喉的致命處。

柳竹雪的容貌略顯憔悴，雙眸依然晶亮有神，手指穩若磐石一般。她以為融雪劍真的因為特殊情況留在顧家，不曾想關鍵時候，戴果子取出融雪劍交予她的手中。她著急追問，一路行來，他到底把劍藏在哪裏才不會被別人發現？

戴果子但笑不語，雙手抱在胸前，一雙桃花眼擡起看過來，目光中千言萬語的，柳竹雪明白他為她著想良多，不用再打破砂鍋問到底了。

蕭錚沒有掙紮，更沒有低頭去看，劍尖離要害不過分毫，他從來不敢小覷眼前的這個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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