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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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啪!

“你今天敢走出這個門,我就打斷你的腿!”

突如其來的一巴掌將李拾光打懵了,耳邊一陣嗡鳴。

她這輩子只被人打過一次耳光,是在她十七歲叛逆期的時候不懂事,硬是要綴學,為了‘愛情’和鎮上混事的謝成堂私奔去外地打工。

那時的她又蠢又天真,覺得這一切多浪漫啊,愛情啊,阻撓她和謝成堂在一起,硬是讓她回學校上學的父親簡直就是封建大家長,是阻止她撲向愛情路上的攔路虎,大反派。

後來她才知道,為了青春期的一次叛逆,她付出了多麽慘痛的代價。哪怕她經歷過無數次挫折與痛苦重新站起來後,她也不願回首那時愚蠢又傻逼的自己。

她轉頭望向打她的仿佛年輕了二十多歲,滿頭黑發怒氣蓬發中帶著恨鐵不成鋼的父親,眼前這一幕是那麽熟悉。

“飛飛,聽你爸的,回學校念書去,啊,別和你爸杠,你爸都是為了你好。”同樣年輕二十歲的母親哭著捶她:“你這丫頭怎麽就不懂事啊?我們是你爸媽,讓你念書會害你嗎?你才十七歲,那個謝成堂就是個混混……”

她當年怎麽說來著?

“他不是混混!我不許你們這麽說他!”大致是這樣吧?具體的她已經想不起來了。

她媽手重,捶她還蠻疼的。她往後躲了一下,又躲了一下。

她爸看到她後退,還以為她還要走,痛心疾首地怒吼:“你敢走?你走了我就當沒生你這個女兒!”

就是這句話!

她想起來了,屬順毛驢的她當年就是聽到這句話,原本被老媽哭的心底有些後悔了,一氣之下真跑了。後來吃了無數苦,受了無數罪,都賭著口氣,拉不下臉來回家,直到十多年後,自己日子好過一些,才期期艾艾的回來偷偷看了眼爸媽,那時候爸爸頭發已經全白了,媽媽臉上也布滿了皺紋。

“我不走。”

“你!”老爸又要發火,忽然頓了一下,“你說什麽?”

“她說她不走,老李,飛飛說不走了!”

望著喜極而泣的老媽,李拾光心臟撕裂似的疼,猛地抽了自己一巴掌:“爸,對不起,是我不對,是我不懂事,你們教訓的對。”

再擡眼,已是淚流滿。

她當年該有多傻逼,才會為一個男人去傷自己父母的心。

李爸李媽都楞住了,女兒脾氣有多犟他們是知道的,做了決定九頭牛都拉不回來。

李拾光跪在地上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她不知眼前這一切是真是幻,還是上天聽到她祈禱,讓她臨死之前回到父母身邊。

李媽楞了一下,連忙拉住她的手,心疼地捧著她臉,眼淚直掉:“你不走就不走,打自己做什麽?”看著女兒白嫩的小臉上五個通紅的巴掌印,又狠狠捶了她胳膊兩下:“叫你聽話聽話,非得跟你爸犟,你們父女倆一個德行,都是屬驢的,我們叫你讀書還能害你嗎?”回頭狠狠瞪了李爸一眼:“你下手不能輕點?你看飛飛給你打的!”

李爸甕聲甕氣地別過臉,不自在地說:“我……我那不是在氣頭上嘛。”梗著脖子說:“我是她老子,我打她怎麽了?我不能打她?”說完心虛心疼的瞅著閨女紅腫的臉,心裏疼的直抽抽:“還楞著做什麽?還不從井裏打點水給她敷敷。”手足無措地對李拾光說:“別……別哭了。”

李媽媽哼了一聲,“心疼的不知道是誰。”

“既然不走,就給我回到學校好好覆習,都高三了,心思收回來好好念書!”李爸訓斥著,背著手走出去,舀了一盆冷水倒入不銹鋼臉盆裏,“給飛飛端過去。”

“你不會端?”李媽取笑地白他一眼,擦擦臉上的眼淚。

“叫你去你就去,哪來的那麽多話?”李爸吭哧吭哧地瞪她一眼,扭過脖子坐到院子裏幹枯的葡萄架下的竹椅上背過身坐著,又不放心地回頭看屋裏,見老婆端著臉盆走進去,不放心地伸著脖子看。

李媽媽將裝著冷水的盆放到洗臉架上,搓了搓毛巾擰幹遞給李拾光,心疼地瞅著她臉,嘴裏卻道:“疼吧?該!”怕女兒記恨她爸打她,勸解道:“你長這麽大你爸從來沒動過你手指頭,從小天天把你抗在脖子上騎大馬,一直到你七歲上學扛不動了,哪個不說你爸最疼你?你哥都排在你後面。”

李拾光接過洗的泛白被棒槌快捶出破洞的毛巾,敷在臉上,冰涼的冷水刺的她一個激靈。

這一刻她只想在父母身邊,彌補自己曾經的遺憾和錯誤。

她抱了抱母親,頭在她肩上愛嬌地蹭了蹭,聲音低啞道:“我知道,都是我不懂事,媽,對不起。”

李媽又捶了她一把:“知道錯了就好,這麽大姑娘了還撒嬌,我整天燒飯,你也不嫌我身上有味。”臉上笑容卻不由自主的綻開,眼角笑紋舒展。

“不嫌。”李拾光感覺自己的心靈都被安撫了,緊緊地抱了下老媽,“媽媽身上香著呢。”

李媽伸出食指用力點著她的額頭,“早這麽聽話不就好了?真是找苦吃。”她拿過李拾光手中的毛巾,又要拿去盆裏搓洗,被李拾光接過來。

“媽,我自己來。“她跑到洗臉架前浸濕擰幹,再敷到臉上。

李媽媽在一旁看著,臉上仍有憂色,“飛飛。”她猶豫著,不知怎樣和她說才不會激起女兒的逆反心理,踟躕著,小心翼翼地說:“媽媽不是反對你和……在一起……”她觀察著女兒臉上的神色,見女兒神情平靜,沒有反感,才繼續說:“你才十七歲,還有半年就高考了,就是翻過年你也才十八歲,再談戀愛不遲是不是?”

望著媽媽小心翼翼的神情,李拾光心痛的無以覆加,上前抱住媽媽的肩膀,頭抵在母親額上:“媽,別說了,我都聽你們的,不會和他在一起。”

李媽媽鼻子一酸,落下淚來,輕輕捶了她一下,“你這個要債的。”

晚上李爸爸親自掌勺,燒了一桌子菜,炒紅薯絲,肉藕丸子,紅燒鯽魚,泥鰍燉豆腐,還炒了一碟花生,一大盆剁椒魚頭。

李媽媽將鯽魚肚子上的肉全部夾給李拾光,“都是你爸燒的,你爸可是難得下廚。”

“媽,我自己來。”

李爸爸瞪了眼李媽媽:“吃飯哪來這麽多話?她自己不會夾?吃飯!”

他給自己倒了二兩小酒,愜意地瞇了一口,夾了個香脆的花生米。

爸爸愛面子,拉不下臉來和她先說話,就用這樣的方式表達今天對於打了她那一巴掌的歉意。

她夾了粒花生米吃的滿嘴生香,將魚夾起放到老媽碗裏:“爸,媽,你們吃啊。”

李爸爸不樂意道:“你媽要吃她自己會夾,你自己吃。”

“是是是。”李拾光連連點頭,給老爸夾了個泥鰍,又給自己夾了個絲瓜吃了,給老爸豎起大拇指,“還是老爸廚藝好。”

“聽到沒?飛飛誇你廚藝好,你也不多燒點。”

“我燒就我燒!”李爸爸心情頗好地又抿了口小酒。

“一會兒碗你也洗了。”李媽媽不客氣地說。

“嘿。”

李爸爸正要反駁,李拾光就立刻對李爸爸豎起大拇指讚道:“中國好父親,中國好丈夫!”

李媽媽嗔她一眼:“就會貧嘴。”

“什麽貧嘴?我女兒說的這是大實話!”李爸爸驕傲又得意,臉上笑成一朵花,抹了抹嘴,樂道:“行,今天我洗碗!”

李媽媽和李拾光相視一笑。

此時是九一年下半年,家中還是陳舊的老房子,冬季洗澡十分不便。

李媽媽給李拾光掛好洗澡帳,用掛鹽水的瓶子給她裝了熱水袋放進被窩裏,李拾光一進被我,腳就觸碰到一個熱騰騰的熱水袋,玻璃瓶的水袋太燙,外面套著老爸穿破的五個腳趾都露出來的破洞襪子,襪子被老媽洗的幹幹凈凈。

熱水袋的溫度像是透過她的腳心暖到了心裏。

洗完澡後李拾光躺在床上,望著頭頂灰蒙蒙的天花板還有些不真實,她不知道這一切究竟是夢是幻。

就在昨天,她終於和謝成堂離婚,結束了這快二十年的糾纏,拿到離婚證書那一刻她仿佛解脫了一般,當年轟轟烈烈仿佛丟下全世界也要在一起的愛情,到頭來不過一場笑話。

她以為自己會憤怒,會悲傷,然而真當一切結束,拿到離婚證的那一刻,她心中湧起的居然都是濃濃的後悔和遺憾,還有對父母的愧疚和心疼。

一直不願意面對,一直告訴自己不悔,其實她早就悔了。

在渴望地望著大學校園裏那些青春洋溢的面孔時悔了,在因為沒有學歷只能從社會底層一點一點辛苦拼搏時悔了,在看到父母滿頭白發和深深的皺紋時悔了,在面對謝成堂外面女人帶著孩子找她談判時的悔了,在沒日沒夜躺在病床上感受這世上最大惡意時悔了。

她早就悔了。

門吱呀一聲被推開,李媽媽拿了一塊烤紅薯進來,放在桌上:“知道你愛吃,你爸特意給你烤的。”

李拾年坐起身,“媽,你們自己吃。”

李媽媽坐到她床邊,剝著紅薯皮。

“媽,你到被窩裏來。”李拾光被子還沒掀開,就被李媽媽按住,“我不冷,你躺著,別灌了風得感冒了。”她關切地看著李拾光的臉,輕聲問:“臉還疼不疼?”

李拾光搖搖頭:“不疼了。”

“你爸也真是的,下這麽重的手。”李媽媽心疼地說:“唉,他也是為你好,你不知道,你爸啊,已經好些天晚上睡不著覺,每天晚上翻來覆去嘆氣到夜裏兩三點。”

李拾光心裏揪緊:“媽,以後不會了,我一定好好念書,不讓你們操心。”

“哪能不操心啊。”李媽媽聲音柔和,“你哥是男孩子,我們還不操心,就操心你。”她說,“我們就希望你好好念書考大學,將來考個公務員回來吃皇糧,或者當個老師,我們也就滿足了。”

“媽……”

李媽媽抹著眼淚,“你從小成績好,你爸爸不知道多為你驕傲,他一輩子的願望就是你們能考個大學。”

李拾年最受不了的就父母的嘆息和眼淚,母親的眼淚像一座座巨石落在她心口,巨大的悔意和愧疚將她淹沒,她痛恨自己當年的不懂事,痛恨自己為什麽那麽狠心,十年,整整十年未歸,十年沒有消息,幾乎讓父母操碎了心。

即使回來後,和謝成堂之間的感情糾葛和無子依然讓父母沒有一天不在為她嘆息。

原本,她是有孩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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