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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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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懷仁還未把曹宗渭送出二門,兩人便都註意到身後有人跟蹤。

看著那眼熟的衣裳顏色,分明就是賀雲昭身邊的丫鬟穿的,曹宗渭佯裝不知,依舊面色如常地詢問程懷仁的日常生活,關心他在武定侯府族學裏的學習狀況。實際上,他心裏已給賀雲昭下了浪.蕩的定義。

程懷仁以曹宗渭回京不久為由,欲在後日請他到家中吃個正經飯,曹宗渭婉拒道:“三日後家母忌辰,我要去鎮國寺一趟,改日你在族學裏下了學直接去找我。”

直到把人送出大門,回了二門,程懷仁才氣沖沖地往沈蘭芝的迎春居去。

迎春居裏,沈玉憐果然跑過來和沈蘭芝兩個在屋裏坐著,另有一個丫鬟站在她們跟前稟報方才跟蹤曹宗渭的時候聽到的只言片語。

程懷仁鐵青著臉進來,把屋裏的人都唬了一跳,沈蘭芝嚇得站起身,捂著胸口輕哼一聲道:“兒啊,你這是做什麽?”

程懷仁這副模樣,就像來興師問罪的。

程懷仁冷冷地對方才跟蹤他的丫鬟道:“滾!”

那丫鬟麻溜地跑了出去,沈蘭芝不悅道:“你趕人做什麽?我話都還沒問完。”

“姨娘,不是跟你說了不要再打聽武定侯的事,不要在他身上動手腳。”曹宗渭可不是內宅愚婦,沈蘭芝的那起子心思,他看得清清楚楚。

沈蘭芝氣得發抖,指著程懷仁道:“你瞧瞧你!自從與武定侯交好了,眼裏可曾還有我這個做娘的?以前在我屋裏還叫我一聲‘娘’來討我開心,不知道那姓曹的跟你說了什麽,外面屋裏的就只肯叫我姨娘了!仁哥兒,再怎麽說你也是我肚子裏落下來的,別人看不起我的出身,你也看不起麽?你要是嫌棄娘,我不如去死了算了!”

說話間,沈蘭芝就要去撞桌子,沈玉憐一把將人抱住,急急地對程懷仁道:“表哥,姑姑不過是憐子,你又何苦傷她的心,難道她的心你還不明白嗎?”

程懷仁面色稍霽,勸道:“娘!您消停些!”

沈蘭芝這才坐下來,掩著面哭,沈玉憐在一旁給她順氣。

程懷仁捏了捏眉頭,武定侯說的果然沒錯,他姨娘到底是出身低微,見識淺薄了些,跟這種婦人走近了,“小娘養的”這種名頭永遠會跟著他,可是這是他親娘,他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曹宗渭也提醒過程懷仁,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嫡母是嫡母,姨娘是姨娘,這是改變不了的事實,就算是他生母,也要按著祖宗的規制來辦事。

所以,程懷仁才從此改了口,人前人後只肯喊沈蘭芝一聲“姨娘”。

自此以後,沈蘭芝就以為是曹宗渭把她兒子帶壞了,一旦武定侯入了忠信伯府和,她就叫丫鬟跟著去偷聽,兩人背地裏又在說些什麽。

沈蘭芝稍稍淡定下來幾分,又忍不住道:“虧你還說他是什麽不拘小節的武將,要是這等豪爽之人,會不許你叫我娘,非得讓你叫我姨娘?只怕是那等存了心想離間我們母子的小人!”

程懷仁辯駁道:“豪爽歸豪爽,規矩是規矩,這是兩碼事。”

曹宗渭確實是直爽豪邁之人,但並非不知禮數,好歹也是侯門勳貴,家中規矩禮儀不比文臣家中的少。嫡庶分明,長幼有序,尊上重孝,莫說武將家中,就是普通平民百姓家裏也要遵守!

好說歹說沈蘭芝就是聽不進去,一根筋認死了曹宗渭挑撥他們母子關系。

沈玉憐只能在一旁勸解,說著說著也跟著哭了起來。

沈蘭芝眼見還是侄女貼心,又瞥見沈玉憐臉上的幾根手指印,想起她哭訴時候的委屈樣,不由心疼起來,抹淚道:“兒子不認娘,還任由新來的那個欺負我侄女,可憐我們兩個孤苦娘們,活在這腌臜的伯府裏,是一點顏面都沒有的!”

沈玉憐慌忙搖頭道:“姑姑,夫人教訓我是為我好,並非有歹意。”

沈蘭芝不爭氣地哀嘆道:“我的傻侄女,她要真為你好,會下這麽重的手去打你?這分明就是要拿你立威明不明白?”

沈玉憐裝作懵懂地點點頭,淚盈餘睫地看向程懷仁。

程懷仁細細一想,沈蘭芝的話也有幾分道理,頓時覺著嫡母確實下手重了點,如花似玉的表妹半邊臉都腫了。

沈蘭芝一捕捉到兒子心軟的表情,連忙道:“哼,老虔婆!對我家侄女就是‘苦心教訓’,對上她的表侄女就是一千兩銀子隨生辰人情。仁哥兒,你忍得下這口氣,我可是忍不下,今兒你要不跟我去找她討個說法,我可告訴你,不等你襲爵,遲早有一天她要把伯府敗空了!”

程懷仁一聽就火氣上竄了,賀雲昭才來多久,就開始打量把伯府的銀子搬進她自己的私庫了?

“娘,到底是什麽回事?”

沈蘭芝憤憤道:“甄業你是知道的,他是咱們的人,這不就被新夫人盯上拉去作伐子了嗎?今兒夫人把他喊去正院,找他要一千兩銀子隨她表侄女的生辰禮,哪知甄管事公事公辦,並不肯出這一千兩,那賤婦就當著眾人的面把他打得屁滾尿流,是真尿了……現在還癱在床上看大夫呢!”

修齊院沈蘭芝進不去,這麽點時間,也就聽了沈玉憐說的零零碎碎的一點消息,拼起來再添油加醋一些,就成了她說的這樣。

程懷仁自然還是相信沈蘭芝多一些,至少生母犯不著刻意騙他,所以認定了嫡母真就做下了這事。

程懷仁轉身要走,沈玉憐攔著道:“表哥,你可別來硬的,省得夫人以為你替我出頭才去找她,反倒惹她記恨你!”

沈蘭芝拍桌而起,道:“她敢!論她是嫡母又如何,府裏有府裏的規矩,偏她來了就把規矩壞了?”

程懷仁怒火中燒道:“我不怕她記恨。”嫡母沒有人依靠,但是他有武定侯做靠山。

程懷仁母子風風火火地走在前面,沈玉憐掩下嘴角露出來的得意,快著步子跟了上去。

三人同時到了修齊院門口,意料之中地被丫鬟攔了下來。但沈蘭芝仗著人多,推開丫鬟直直往正院裏去了。

賀雲昭正同程志達用膳,才餵了他喝完一碗花生鴿子粥,自己吃了沒兩小口,便聽見外面吵嚷起來。

文蘭出去看了一眼,慌慌張張地扭頭進來道:“夫人,嬤嬤,沈姨娘和少爺來了。”

明顯來者不善,賀雲昭擱下碗筷,悠悠然起身,正好那三人就進來了。

☆、第 7 章

不等他們發話,賀雲昭劈頭蓋臉就是一頓訓:“擅闖父母正院,仁哥兒,這是哪位先生教你的?不如哪天我親自去武定侯家族學問問,是哪位先生竟然這般講理?”

程懷仁作揖道歉:“母親息怒,姨娘跑來的急,兒子攔不住。”三言兩語,輕輕松松甩掉責任。

沈蘭芝沖上前一步道:“夫人,今兒你若不給個說法,妾身可不依!”

賀雲昭審視奪度,覺著勢均力敵,於是不能再和教訓沈玉憐一樣掌摑沈蘭芝,便道:“伯爺正在用飯,有什麽話都給我去旁邊說!”

萬嬤嬤讚賞地看了賀雲昭一眼,示意文蘭和文蓮趕緊出去布置著,她吩咐好思悅和思音伺候伯爺,便也出去了。

議事廳裏邊,賀雲昭坐在羅漢床上,眼看著外面文蘭和文蓮已經叫了幾個高高壯壯的粗使婆子和幾個丫鬟過來,便開口道:“沈姨娘,你為妾不尊夫,不敬嫡,是為不賢不德;仁哥兒,你為子不尊父,不敬母,是為不仁不孝;沈玉憐,你為長居之客,不求和睦,不把主人家放在眼裏,是為不仁不義!”

這一番話,把三個人都打成了無情無義之輩,程懷仁身為讀書人頭一個不敢吱聲,另兩個也有些心虛。

偏沈蘭芝是個嘴硬的性子,梗著脖子道:“妾身不夠賢德,那也是夫人先有過錯在前!”

“莫說我沒犯錯,就是我犯錯了,上有老夫人,還有伯爺身邊的萬嬤嬤,何時又輪到你一個妾侍教訓我這個正室?”

沈蘭芝自知理虧,不敢再說這個,忙把話題牽扯到甄業身上,指責賀雲昭貪財好利,苛待下人,把人都打得尿褲子了。

賀雲昭朝地上看了一眼,道:“不巧了,姨娘站的地方,就是甄管事失禁的地方。”

沈蘭芝嚇得跳了兩步,仿佛踩了什麽晦氣的東西,更加坐實了心中的想法,高聲道:“夫人,你既然承認把甄管事打尿了,可就得給我們掰扯清楚了,若按您這個法子治家,妾身可不怕撕破臉皮鬧開了!大不了告到官府去,我倒要看看世間哪有這樣的道理,才新嫁進來兩月的新婦就要把伯府給掏空了,這不是謀財是什麽!”

不等賀雲昭開口,萬嬤嬤從外面進來呵斥道:“姨娘怎敢這麽跟夫人說話!若不是夫人寬厚,今兒嚴懲了您,外邊的人不僅不會說半個字,還會誇讚咱們夫人做的好!”

萬嬤嬤是宮裏出來的人,還是老夫人身邊伺候過的人,別說沈蘭芝,就是賀雲昭和府裏嫡出的哥兒也要尊重著些。

沈蘭芝一被訓斥,立馬心慌,還覺得下人面前落了面子難看,揪著帕子喘著氣道:“萬嬤嬤偏私!夫人若是賢淑公正,罰妾身也就認了,憑什麽夫人有錯,卻要罰無辜的人!”

賀雲昭被誤解的也不惱,挑眉問道:“你若錯了,就認罰?”

被逼到這份上,沈蘭芝也沒法子了,況且方才不是也驗證了錯的就是夫人麽,認罰就認罰,她不怕!

擡起下巴,沈蘭芝咬牙道:“妾身認罰!”

賀雲昭把文蘭喊道跟前,道:“你同沈姨娘好好說說甄管事的情況。”

文蘭口齒伶俐,把賀雲昭查問的過程抑揚頓挫地描述了一遍,就連程懷仁都聽得津津有味,暗裏誇嫡母果然是個人物。

沈蘭芝聽罷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本有些不信,又見屋內之人沒有一個像是在騙人包庇,心裏開始發虛,但又不肯認錯,生怕受罰,道:“夫人的丫鬟,自然向著夫人!”

賀雲昭冷冷道:“不如你親自問了甄管事,若是文蘭所言有誤,就免了你的今日擅闖正院的罰,若是事實如此,便加倍罰你,如何?”

沈蘭芝正猶豫答不答應,程懷仁上前一步抱拳道:“母親,不必問了,今日是姨娘做的不對,兒子願意替姨娘領罰,請母親責罰。”

沈蘭芝欲攔著程懷仁,她怎麽舍得他受罰,卻被兒子一個淩厲的眼神制止,乖乖地退到了後面。

如今這局面,大事化小最好不過,沈蘭芝自知無理,不敢過分胡鬧。

賀雲昭剛直不阿道:“罰沈姨娘意不在讓她吃苦頭,而是為了讓她長記性,若是你替她受了罰,日後她還會如此莽撞,你便一次次地替她受罰?”

程懷仁不得不說賀雲昭所言有理,若非沈蘭芝是他姨娘,許多時候他真想好好教訓她,讓她不要目光短淺,隨意插手他的事。

應了聲“是”,程懷仁便不再多言,等著賀雲昭下罰。

賀雲昭淡淡地掃了沈蘭芝一眼道:“罰你三個月的例銀,禁足一個月。”

若非沈蘭芝生了個哥兒是貴妾,不能隨意打罵發賣,賀雲昭下手真不會這麽輕,再者,沒有沈姨娘蹦跶,沈玉憐作妖的機會就少多了。

沈蘭芝悶悶地哼了一聲,看樣子是領罰了。

程懷仁緩和了面色道:“謝母親寬宏。”

沈玉憐走到沈蘭芝面前去安撫她,順便把紅腫的半張臉露出來,委屈地低下頭去。

沈蘭芝的事了了,沈玉憐的事還沒有呢,賀雲昭憑什麽打她打的那麽重!

沈蘭芝看著侄女的臉小臉變得那麽難看,果然怒從中來,捧著沈玉憐的小臉質問賀雲昭道:“夫人,妾身是府裏的人,你怎麽罰我也就認了,可是憐兒是客人,你憑什麽下這麽重的手打她?”

程懷仁往沈玉憐臉上看了一臉,巴掌印還很明顯,賀雲昭確實打重了點。心疼地扭回頭,他道:“望母親日後待表妹也寬和些。”

賀雲昭擰眉道:“仁哥兒的意思,是說我打她打重了?”

程懷仁不置可否。

賀雲昭站起身,瞄了眼沈玉憐臉上的巴掌印,她長著一張小臉尖下巴,可憐兮兮的模樣著實叫人心疼,也難怪程懷仁這麽偏袒她了。

臉上淡笑戛然而止,賀雲昭目光森冷地看向程懷仁,道:“我打她,是為了教她禮儀,結果你還嫌我打輕了,可是你看看現在,即使挨了一巴掌,她也還是沒有接受教訓,一天功夫都沒到,又犯了一個大錯!依我看,那一巴掌還是太輕了!”

程懷仁糊塗了,沈玉憐溫柔體貼,沈蘭芝挨訓的過程中一直沒說話,還給沈姨娘順氣,幫著化解矛盾,表妹到底哪裏又錯了?

賀雲昭諷刺地笑了一聲,道:“你怕是還不曉得她錯在哪裏吧?”

沈玉憐咬死了粉嫩的唇,瞪大了眼睛盯著賀雲昭,哽咽道:“玉憐不知又錯在何處,請夫人指教!”

嘖嘖,這副我見猶憐的模樣,賀雲昭不禁感嘆,前世她輸就輸在不會撒嬌做作上,若能把沈玉憐這身顛倒黑白反咬一口的本領學得八成,世上男人多會偏私於她!

賀雲昭冷冷笑道:“你一進門我便說了,身為客人目無主人,非仁義之輩,還有一件我沒說。”

沈玉憐替自己辯白道:“不過事出突然,才跟著姑姑闖了正院,算不得目中無人。還有哪一件不合禮的,請夫人明說!”

“還有搬弄口舌,借刀殺人!你敢說你沒有去沈姨娘院裏哭訴被我教訓之事,然後慫恿姨娘來替你做主?你敢說甄管事的事不是你做的耳報神,攛掇著姨娘和仁哥兒到我院裏來鬧?追根究底,他們兩個今日的無禮之舉,都是因你而起,你才是最大的罪魁禍首!”

腦子“嗡嗡”地響,沈玉憐腦子裏一片空白,她和姑姑說的話,賀雲昭怎麽會知道!若是程懷仁真信了她的話,以後會如何看待她?

一轉頭,沈玉憐果然對上程懷仁那雙探尋又不可置信的眼神。

沈玉憐弦然欲泣道:“表哥,我……我只是難過,就去找姑姑傾訴,甄管事那事我、我也是擔心你和姑姑才一時口快說了,並非有意挑唆。”

沈蘭芝看著沈玉憐長大,自然信任自己的侄女,姑侄兩個經常說貼心話也是有的,算不得挑撥。

把沈玉憐護在身後,沈蘭芝仰著脖子對程懷仁道:“仁哥兒,憐兒並未唆使我做什麽,我與她情同母女,你不在的時候都是她伴我左右逗趣兒,與我說體己話,這些話,不過是姑娘家對娘親說的私話,哪兒就有夫人說的那麽嚴重了?”

咯咯切齒,沈蘭芝胸口起起伏伏道:“夫人伶牙俐齒,我們娘倆是說不過她的,但非得給憐兒扣上‘長舌婦’這種名頭,就是打死我,我也不會認的!”

軟硬兼有的一番話,程懷仁也非鐵石心腸,自然不可能站在賀雲昭的立場和自己的生母表妹敵對,遂朝賀雲昭道:“母親,這不過是小姑娘私下裏說的小話,倒沒有您說的那麽嚴重。”

賀雲昭沒有答話,程懷仁拿不準她的主意,但有些覺著嫡母有些拿喬了,臉上笑容散去,作揖道:“兒子這就不打攪了。”

“站住!”賀雲昭叫住他,嚴厲道:“就當她是年紀輕說話不知好歹輕重,且繞過她,可你的錯兒還沒完呢!”

程懷仁不明所以地看著賀雲昭,他又錯在哪裏了?

☆、第 8 章

賀雲昭神情冷漠地盯著程懷仁,鳳眼明亮如星,道:“你怕是還不知道錯在何處吧?”

才是春暖花開的天兒,程懷仁竟然就覺得有些熱了,額上冒著細密的汗,白白凈凈的臉上略有浮紅,垂首道:“母親,兒子確實不知。”

賀雲昭哼了一聲道:“你一個爺們也來插手內院的事,是中了狀元還是能當一家之主了?廝混內闈,錯不自知,伯爺如今是沒法親自教導你,否則列祖列宗就供奉在祠堂裏,少不得要好好打你一頓,讓你明白男兒志在何方!”

這話擲地有聲振聾發聵,莫說程懷仁聽了覺得頭皮發麻,就是萬嬤嬤也忍不住心酸道:“少爺,家中如今獨您一個少主子,伯爺時好時不好的,您若不勤奮上進,咱們伯府可算是完了!”

萬嬤嬤這些年和沈姨娘你來我往,著實受了不少委屈,從前交好的人家也都漸漸疏遠,眼看著忠信伯府日漸式微,作為忠奴,她心如刀割。

萬嬤嬤對唯一的少主子也寄予了無限希望,如今這話從新夫人口中說出來,惹得她不禁眼淚連連。

如同臉上被打了一個狠狠的耳光,程懷仁萬分羞愧,沖賀雲昭和萬嬤嬤都行了一個禮,誠誠懇懇道:“懷仁知錯,請母親責罰,萬嬤嬤也莫要傷心了,從今往後我會勤勉舉業,把忠信伯府,撐起來!”

賀雲昭並不信程懷仁的鬼話,這個男人優柔寡斷,最受不得枕邊風,這頓小罰算不得什麽,得讓他一次又一次食言,再名正言順狠狠地報覆他才好,因是道:“罰就免了,你既然明白過來,我罰你也沒有這個必要。只是你要記住今天說的話,內宅之事,往後你勿要插手,好好讀書才是正經。”

程懷仁眼見賀雲昭對自己這般仁慈,倒真有幾分相信嫡母是在為他好。

沈蘭芝急了,兒子不管內宅之事,她和侄女兩個依靠誰?

插著腰,沈蘭芝高聲道:“夫人真是厲害!仁哥兒是家中唯一能主事的男主子,你不叫他管內宅之事,往後你就要稱大王,妾身和侄女兩個豈還有立足之地?”

這也是沈玉憐心中所想,若是後宅全權由賀雲昭把持,她們姑侄兩個豈還有活路?

程懷仁方才被賀雲昭感染得有些不理智,一聽沈蘭芝這麽說,瞬間明白嫡母用意,忙給自己留下退路道:“母親,後宅之事兒子本不該插手,可兒子到底是父母親唯一的兒子,父親不能主事,家中要事兒子總不能坐視不理。不如這樣,母親管理內宅兒子不敢置喙,但若有不合理之處,兒子總該提出來,或是兒子提的不對,母親教一教兒子也好。這樣咱們家才會越來越興旺,母親以為如何?”

賀雲昭就知道程懷仁不會這麽快放手,便道:“你所言有理,也省得讓人覺得我是在霸占伯府家業,就依你說的做。”

程懷仁松了口氣,這事終於了了。

賀雲昭吩咐道:“萬嬤嬤這就派人去守著迎春居,沈姨娘沒有領完罰,不許她出去。”說完還在沈玉憐臉上掃了幾眼,似是警告。

程懷仁又要告退,賀雲昭仍舊喊住他道:“仁哥兒等下,我有幾句話對你說。”

沈蘭芝一臉防備地看著賀雲昭,生怕她在兒子面前說她壞話,守在議事廳外面的粗使婆子已經進來了。

程懷仁看了姨娘和表妹一眼,示意她們先出去。沈蘭芝被兩個粗使婆子領了出去,跟在她後面看著她回了迎春居,沈玉憐也孤零零地回了自己的院子。

她們走後,程懷仁已經做好了嫡母挑撥離間的準備,雖然做出恭敬的樣子,眼神卻有些飄忽。

賀雲昭看著程懷仁那副表裏不一的模樣,早看穿他敷衍的態度,面色依舊平靜,緩緩開口道:“仁哥兒以為我會說沈姨娘的壞話?”

程懷仁眼皮子一跳,道:“怎會,母親不是這樣的人,不會詆毀姨娘。”

“你錯了,我確實要說她的壞話。”文蘭和文蓮睜大了眼睛,夫人這是什麽意思?好不容易樹立的寬宏嫡母形象,就要這樣輕易毀了?

程懷仁臉色下沈,不論賀雲昭說什麽,他都不會聽,沈姨娘對他好不好,他自己心裏有數。

賀雲昭道:“仁哥兒,就算我占著個嫡母的名頭,你心裏愛的肯定還是你的生母,因為血緣是這世上最親密、最穩固的關系。可是沈姨娘目光狹隘,疼是真的疼愛你,卻不知道怎麽正確地去疼你。她也許會給你最好的衣物,大量的銀子,甚至體貼可人的丫頭,是,你短時間內是舒服了,享受了,但你知不知道,這些東西也能害了你!權貴家中多紈絝,紈絝怎麽來的?不就是錦衣玉食寵出來的麽?”

頓一頓,賀雲昭見程懷仁開始認真聽了,繼續道:“咱們家裏什麽樣你比誰都清楚,想靠著降等襲爵坐吃山空,這也可以,至多等到你的入朝為官,你就知道外面的人怎麽看你,在背後對你怎麽指指點點,又是怎麽欺壓你的子女!若你還要縱容沈姨娘對你溺愛,我說的場景指日可待!”

程懷仁握緊了拳頭,這些場景根本不用等以後,在曹家族學,他就已經嘗到了。敗落的伯府還有誰看得起?只可惜父親癡傻,生母是個姨娘,他也只有被人詬病欺辱的份兒。

莫說找人給他撐腰,就是想和誰傾吐一二,都沒有合適之人。若是對沈姨娘說,只怕她一個愚蠢婦人會大鬧一場,反倒叫他難看;若是同沈玉憐說,表妹說不定哭得稀裏嘩啦還得讓他去安慰;同武定侯說,又怕曹宗渭看不起他,覺得他是無用之人,再不肯擡舉提拔。

好在嫡母是個明白人,程懷仁竟然隱隱覺得心裏很踏實,很想把那些委屈都告訴她。

可他不能說,拋去兒子的身份,這是他身為一個男人的尊嚴。程懷仁不希望賀雲昭覺得他是個只會受人欺負的廢人。

微微張口,程懷仁聲音低低道:“母親肺腑之言,兒子醍醐灌頂!”

程懷仁的聲音像是哽咽了,賀雲昭不由得咬緊了牙關,前世她的眼淚為他流盡,這一世換他淚盡心死!

賀雲昭強忍恨意,道:“那我再警醒你一點,男子長久囿於內宅,遲早會分散精力,於舉業是沒有益處的。孰輕孰重,孰真好孰真壞,你心裏得有個數。多的話我也就不說了,你回去吧讀書吧,望好自為之。”

程懷仁一揖到底:“是!”

賀雲昭疲憊地閉上眼,靠在羅漢床上。萬嬤嬤遞了一個迎枕過來,枕在她的腰上,欣慰笑道:“夫人,奴婢看得出來,您是真心為了少爺好。”

揉揉太陽穴,賀雲昭沒有睜眼回答,她絕不是為了程懷仁好,等到他從正院走出去,沈玉憐一定會纏著他問自己都說了些什麽。

程懷仁若真把方才的話聽了進去,就不會告訴表妹嫡母說的話,因為這些話沈玉憐聽不明白,聽了也只會認為是賀雲昭使壞,轉眼就要傳達給沈蘭芝,反而使事態愈發惡劣。

若程懷仁一時心軟說了,沈玉憐和沈蘭芝只會更恨賀雲昭,更要把他往自己這邊拉攏,那以後的日子可就更精彩了。

文蘭清掃了屋子,文蓮重新沏了茶,萬嬤嬤端了茶杯遞給賀雲昭,道:“夫人喝口水吧,您午膳還未用完,是在這邊用,還是回屋裏用?”

一雙素手擡起,似茅莖柔嫩纖細,萬嬤嬤盯著賀雲昭的手看了許久,新夫人真是天生的美人胚子,從頭發絲到腳跟,無一處不彰顯著美人的魅力,若非她繼母狠毒,生生將她拖到二十歲才嫁出去,只怕這麽好的主子,壓根輪不到忠信伯府。

萬嬤嬤忽然很慶幸,雖然娶新婦的時候沈蘭芝動了點手腳,但何家姑娘並不如傳言那邊軟弱無德。

賀雲昭擡起手擺了擺,道:“不吃了。將才還要謝謝萬嬤嬤使人在外面守著,又及時把沈姨娘趕了出去,不然還得更加鬧騰,不知什麽時候才能消停下來。”

“奴婢應該的。”

朝萬嬤嬤笑了笑,賀雲昭道:“我想歇會兒。”

萬嬤嬤一側身子,讓開位置,垂首站在一邊。

文蘭和文蓮送賀雲昭回房,賀雲昭直覺頭昏,便躺下睡了。

到底是換了副身子,賀雲昭很明顯地感覺到,何雲昭的身子不大強健,和她原來的身體完全沒法比,看來往後除了要打擊仇人,更要珍愛自己。

……

程懷仁剛從正院出去,滿懷抱負地往前院去,心裏正想著要把那些書再多多溫習一遍,還未到二門就被沈玉憐攔住了。

想起嫡母的那番話,程懷仁略帶防備地看了沈玉憐一眼,道:“表妹怎麽不回去歇著?”

沈玉憐看著程懷仁陌生又疏離的眼神欲言又止,咬著唇道:“我從姑姑院裏過來的,姑姑哭了一大場。”

“姨娘做錯事,總該要受罰,你快回去吧,再不要惹夫人生氣了。”

程懷仁轉身欲走,沈玉憐橫在他面前狠下心道:“表哥!姑姑說的果然沒錯,夫人若真為你好,又怎會離間咱們血親關系,讓你這般對待我們?”

程懷仁含著怒氣道:“夫人沒有說姨娘壞話!”

沈玉憐紅著眼看著程懷仁,半點都不相信他的話,眼淚漱漱地掉,抽噎道:“夫人是好人,玉憐是惡人,表哥走吧!”

程懷仁無奈地看著沈玉憐,又氣又心疼。

☆、第 9 章

程懷仁和沈玉憐兩個僵持了許久,最終還是他先服軟,同意一道去迎春居看看沈蘭芝。

沈蘭芝的丫鬟合春早就守在門口,遠遠地見人來了,立即進去通報,沈蘭芝趴在床上嘶聲痛哭。

程懷仁一進門就聽見沈蘭芝哭得撕心裂肺,心頭一揪,又心疼起生母,走到床邊把人扶起來,好言好語安慰道:“姨娘,你這是做什麽?不過禁足,夫人又沒有打罵你,了不得我常來看你就是了。”

沈蘭芝一把推開兒子,哭喊道:“你瞧瞧你,夫人才來多少日子,你就這般向著她,她都這樣欺負我了,你還向著她!她沒有打罵我,卻禁足我,不許我出去見你,這比打罵我還要厲害!”

程懷仁也知道沈蘭芝這些年為他付出了很多,甚至不惜做些損陰德的事,可嫡母教育他的那些話也都是正義直言,再者,他也實在不想背負一個“小婦養”的名聲、

不管怎麽樣,程懷仁都覺得左右為難。

沈玉憐上前給沈蘭芝擦了眼淚,對程懷仁道:“表哥,姑姑不是氣夫人如何對她,而是氣你的心不向著她,在正院的時候你一口一個母親,卻叫姑姑作姨娘,這不是割姑姑的心頭肉嗎!”

程懷仁眉頭深皺,妻妾有別,嫡母就是嫡母,就算不是他生母,稱呼上也不能亂了。

沈蘭芝見兒子尚在猶豫,哭聲又高了些。沈玉憐撫著姑姑的胸口,勸著程懷仁道:“表哥,你就服個軟,說些好聽的話,只當哄哄姑姑行不行?姑姑照這樣哭下去,遲早要哭瞎了眼,壞了喉嚨!”

終究是不忍,程懷仁摟著沈蘭芝的肩膀,小聲喊道:“娘,別哭了,小心傷了身子兒子要心疼。”

沈蘭芝這才斷斷續續停了下來,一雙眼睛紅腫得嚇人,緊緊地捏著沈玉憐的手道:“還是憐兒貼心,若指望著這個混小子懂一個做娘的心,我怕是要等到天毀地滅都沒個頭!”

程懷仁感激地看了沈玉憐一眼,低頭繼續安慰沈蘭芝道:“娘,她是嫡母,兒子無論如何總不能叫她何氏吧?若被她拿捏住錯處,又是一頓教訓,外人也更加看不起我,覺得我是庶出子,是沒規矩沒教養的人!”

沈蘭芝也不想把兒子逼急了,見好就收,吸了吸鼻子道:“我曉得你的苦衷,但我看著你叫別人母親,叫我姨娘,實在心痛!剛才她又和你說了什麽?是不是說我壞話了?叫你不要親近我?”

賀雲昭方才的那話,確實有讓程懷仁疏遠姨娘的意思,但她用意是好的。

程懷仁知道賀雲昭的話說出來又要引戰,支支吾吾不肯說,只道嫡母教訓他幾句,囑咐他好生讀書。

沈玉憐擰了沈蘭芝肩膀一把,沈蘭芝立即會意,死死地揪著程懷仁的袖口道:“不可能!她怎麽可能不再背地裏挑唆你疏遠我,我不信!”

程懷仁無奈地嘖了一聲,實在不想把賀雲昭的話說給她們聽。

沈玉憐體貼道:“表哥既不願說,肯定是怕這話傷著姑姑的心,姑姑還是不要聽了罷!”

被沈玉憐這麽一說,沈蘭芝更要聽了,一雙眼瞪得大如銅鈴,逼著程懷仁非得把話說清楚。

程懷仁覺得腦仁發疼,道:“母親沒說娘的壞話,只說你待我太好,影響我舉業,叫我克制些,多放些心思在學業上。”

他這還是故意往好了說,沈蘭芝要是聽見原話,早氣得蹦起來。

不過這話也足夠沈蘭芝生氣了,只要是從賀雲昭嘴裏說出來的話,她都有法子挑刺,扯著嗓子大聲道:“仁哥兒,她這還不是說我壞話呢?這天底下哪有母親不疼孩子的,她不許我疼你,往後你自然就疏遠了我,這不是挑撥是什麽?!”

沈玉憐添油加醋道:“夫人自己沒生養過,自然不曉得姑姑做母親的心,全憑一張口,掛著滿嘴的仁義道德,就讓表哥和姑姑離了心,若真要說她安了好心,我是不信的!這話我也不怕說給夫人聽,了不得玉憐被夫人趕出去,但為了姑姑聲張,我也情願的!”

程懷仁一下子醒過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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