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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絕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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休養幾日,重新上路,兩人依舊是默默無語。中間像是隔著一層堅冰,再大的日頭也無法將其融化。

殷玦依舊是一副君子派頭,一路上對琉玥處處關照,安排周到,只是這客套的舉動讓琉玥萬分難受,大有與他痛快一戰之沖動,卻也知伸手不打笑臉人,殷玦這般做足表面功夫,讓她只得將氣硬生生往肚中咽。

從燕沙谷方向往五峰山趕,多則半月,少則十日,沿途的風景與來時的路大是不同。天已是一日涼過一日,晝短夜長,一日裏也見不著幾許陽光。琉玥的臉色便也如那穢暗的天色,一日悶過一日。

這一日,剛過申時,幾片烏雲便擋住了日頭,眼看便要下起雨來。殷玦正決肚中饑餓,便與琉玥一同進了家食館,點上幾樣菜,邊吃邊盤算著是否便在此處住下。

一盤素腰花剛上桌沒多時,殷玦只夾了一塊放進嘴中,未及細嚼,便聽店外大街上鑼鼓震天,喊聲不斷,店內的食客聽得這動靜,紛紛放下碗筷,沖到店外瞧個清楚。殷玦與琉玥好奇心起,夾在那人群中一同到了店門口,只見幾名漢子手拿鑼盤,邊跑邊瞧,一路上不時有男男女女匆忙跑過。少時,遠處有一華服老太,被兩年輕丫頭攙扶著,雖已腿腳僵硬,卻還是勉力支撐著,向著那幾名敲鑼人所跑的方向追去。邊跑邊哭道:“寧兒啊,寧兒,我的寧兒啊。”那哭喊聲聽得的不由心酸。

殷玦猜不透這唱的是哪一出,正兀自發悶,便聽身後有一男子嘆道:“可憐哪,看樣子,連楚員外家也遭這大禍端了呀。”

旁邊一人聽得,附合道:“誰說不是呢,楚家財大氣粗,那家丁在門前能排成一串兒,可也頂不住那惡賊,你我尋常百姓,只得回家關緊門窗,自求多福羅。”

聽了這話,一中年婦人回頭沖那人道:“我說順子,你一大老爺們,連媳婦都沒娶,哪來的奶娃娃讓這賊人偷啊。”

那順子聽了卻滿心不悅,撇嘴道:“只不定那賊過幾日變了嗜好,專偷大老爺們呢?”

“呸,不要臉。”那婦人笑著啐了他一口,不再多言。

殷玦卻被他們的談話給撩起了興致,轉身回到店內,拉住一店小二,便打聽道:“這位小二哥,你們鎮上是不是出了什麽大事兒了,這人怎麽盡往前頭跑?”

那小二將殷玦上下打量了一番,本想開口吪他幾文銀子,再將消息賣予他,可一見旁邊站著的琉玥滿臉兇想,腰間奇怪的兵器閃著銀光,立時很識時務,不敢再賣關子,何況他見琉玥貌美異常,便算是賣這美人一個面子,討好幾下。

“兩位一看便不是本地人吧。”那店小二說這話,眼睛滴溜溜地便往琉玥身上轉,媚笑道,“不如這樣吧,小的認識本鎮潄名樓的掌櫃,兩位若到那兒投宿,報我之名便可啦,小的名叫莊五斤。”

殷玦聽那小二越扯越遠,離題萬裏,正要開口打斷他的絮叨,卻見那莊五斤臉色一變,露出恐懼的神色,縮著腦袋噤聲不語。

殷玦不解,回頭一看,方知是琉玥搞的鬼,想來她也被這莊五斤扯開話題的本事很是不耐煩,一只手已按在了鴛鴦鉞上,只待那五斤再多方半斤,便要架刀上脖。

那莊五斤見他二人不好惹,只得乖乖道:“我們這鎮子一向太平,平日裏連個小偷小盜都不見有。大概是三日前,鎮上來了個神秘的賊人,金銀珠寶一概不要,美人嬌娘也是瞧都不瞧,最愛偷的竟是那未成人的娃娃,年紀越小,越偷的厲害,差不多已有十多個孩子被他給偷去了。”說完,朝店門外一努嘴,接口又道:“這不,看樣子,楚員外的小金孫也遭了殃了。這幾日,大夥兒藏孩子,比藏銀子還要上心呢。”

“這賊人長什麽模樣?”琉玥一手托腮,若有所思道。

那莊五斤聽得這話,為難道:“姑娘問話,小的不敢不答,只是小的真的不知這人什麽模樣。別說小的了,便是那被偷孩子的家人,也說不清那人的長相,只說看身形,像是個年輕男子,除此之外,便真沒什麽了。”

“此話當真?”琉玥步步緊逼,把那莊五斤楞是嚇出一頭汗來。

“當真,當真,小的怎敢有所保留。實在是那賊人太過神通,來去無蹤,鎮上的捕快連他的人影都未曾見過。”莊五斤怕琉玥動粗,趕忙澄清道,“不過,聽矮樹家那口子說,她與那賊人打過照面,沒看清面相,只覺得那人,似乎哪裏有點兒不對勁。”

琉玥一聽此便來了精神,問道:“哪裏不對勁?”

那莊五斤皺著眉頭“哼哈”了半日,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急得抓耳撓腮,可憐巴巴地望著琉玥。

琉玥氣極,右手伸出二指比劃道:“看什麽看,快點想,若是想不出來,我便戳瞎你那對招子。”

“招子?”莊五斤將這二字重覆了一遍,眼裏忽視一片精光,一拍腦門在叫道,“對了,是招子,哦不不,是眼睛。矮樹家那口子說了,那賊人的眼睛不是黑的,是紫的,乍一看,便如個鬼似的。”

一聲巨響,琉玥身邊的桌子應聲而倒,桌邊正在食飯的一名老者被這一情景嚇得呆座原地,兩眼發直,不多時,竟尿濕了褲子。

殷玦一看便知是琉玥那火爆性子惹的禍,趕忙上前安慰那老人兩句,將他扶至另一桌坐下,點了不少好菜向他賠禮,才算將這事給掩了過去。

那闖禍的琉玥卻是對此毫不在意,一心便要向店門外沖去,卻被殷玦一聲怒吼給拉了回來,不甘地走回原位,兩眼滿是輕蔑不屑之意。

殷玦知其心中不悅,慢慢挪回其身邊,湊近道:“稍安勿躁,晚上再動手也不遲。”

琉玥聽得此話,竟難得地擡頭對他望了一眼,露出幾日來少有的風情之色,想來心中十分愉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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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好容易在客棧熬至天黑,琉玥早早便換上一身黑衣,敲門催促殷玦快快出門。殷玦被她煩不過,只得一同前行。

因近日出了這麽個不太平的事情,百姓們都早早回家關門睡覺,路上除了幾家客棧門前還紅燈高照外,見不到半絲熱鬧景象。便是那平日裏最為熱鬧的風月場所,如今門庭冷清,人人自顧不瑕,無心尋歡作樂。

殷玦二人走在路上,只覺無比呆傻,對這緝兇一事毫無頭緒,也不知該從何下手,全憑琉玥那一股子熱情支撐著。

殷玦將琉玥拉至一墻角處,皺眉道:“你準備如何查找?”

琉玥搖頭,回道:“我毫無頭緒,但我卻知那人是誰。”

“你便如此肯定?”

“難道你的心中與我所想的非同一人?”琉玥咄咄逼人,頂回話去。

殷玦承認琉玥所說全中他心事,雖感無奈,卻也不願再多活什麽,只得道:“你我到處巡視看看,若那人再下兇手,你我便將他擒住。”

琉玥點頭不語,滿臉冷酷之意,她只覺左肩的傷似在隱隱作痛,刺痛她內心的每一寸骨髓。

“你我分頭去尋,來得快些。”琉玥不願與殷玦一同前行,她怕若再與那人相見,當個殷玦的面,該如何是好?

說完那話,她走出幾步,回頭望向那還站在原地的殷玦,道:“別跟來。”話語中竟有一種絕決的味道。

殷玦知她心意,不待她走遠,搶先一步,跳上一家平房的屋頂,再躍過幾處房子,杳無蹤影。

琉玥怔怔地立在原處,眼眶竟慢慢濕了起來。

不容她多加傷感,一聲細微的腳步聲刺激到她的神經,她的頭腦尚未反應過來,身體卻已先行一步,迅速隱在了一根廊柱下,側耳細聽,辨出那腳步聲已往東南方向而去,便不加思索,調勻內息,悄無聲息地跟了上去。

跟出大約幾裏地,琉玥眼前閃過一條黑影,“倏”地沒入了一間宅子裏的院墻城,不過多時,便見那黑影又從原路跳出身來,趁著夜色,往北面跑去。琉玥猜想那人便是她所要找之人,來不及通知殷玦,只身一人便追了上去。身後響起的哭天抹淚的叫喊聲,想必那宅子的主人已發現孩子被盜,一窩蜂地沖出來尋人,卻哪見賊人蹤跡,是以家中亂作一團。

琉玥顧不得那些,一心只想見識一下那賊人的真跡。紫色的雙瞳,她不相信,這世上,會有如此多的巧合,難道僅僅只會是巧合?

那黑影身形極為靈巧,輕功倒不見有多精妙,只是那翻騰跳躍之勢有如猛虎下山,若非琉玥功夫極高,只怕跟不了多時,便會讓他溜之大擊,難怪那些尋常捕快,連他的身影都未見過。想不到十多年未見,他的功力,精進如此之快。琉玥心中暗道。

這一追,便追出了城,一路直追到離城幾十裏地的一座山下。那黑影跑平路厲害,上山更是快於常人,琉玥暗內催生內力,兩眼盯住那人不放,這才不至於將人跟丟。

跟至半山腰,那黑影一個轉彎,沒入一條小路中,琉玥緊步跟上,卻未料剛踏入那小路,一塊大石便朝她流落而來。幸而琉玥反應機敏,抽出腰間的鴛鴦鉞,勾住一根粗枝,身體往上一跳,幾下便翻到了樹頂,那大石一路滾下山間,只聽“轟隆”聲不斷,琉玥卻無心管這些,擡頭細看,大叫不妙,那黑影竟已不知去向。

她跳下樹來,躡手前行,耳邊只留風吹動樹葉發出的響動,入冬時分的夜晚,山裏顯得格外清冷。琉玥手握兵器,走的格外留神,猛然間,一聲細微的啼哭聲鉆進了她的耳朵,她停住腳步,細細分辨,偱著方向慢慢踏步而去。雙目及兩耳不忘留意四周環境,若那黑影突然出,也好有應對之策。

這樣亦步亦趨走了幾百米,也未見有那黑影的蹤跡,反倒是嬰孩的哭聲越發響亮,像是一股魔力,揪著她往一處山洞裏跑去。

進得洞中,一股潮濕發黴的味道沖鼻而來,琉玥皺了下眉,不禁罵道:“要藏孩子,也不知找個幹凈的地方。”說罷,便朝洞內而去。

這洞中顯然有人來過,石桌上的一盞油燈還未熄滅,琉玥只覺洞中滿是孩子的啼哭聲,但四處張望,卻未見他們的蹤影。

這洞中必定有古怪。琉玥的心跳莫名地加速不止,她走到近巖壁,催動內力,從左至右,細細地敲打每一處石壁。未走幾步,她便又停了下來,倒退一步,輕敲幾下,又回至方才的地方,覆敲幾下,心中便已有數。這石壁有一處乃是中空,孩子必定被放置其中,但細觀那山石,早已被人給封死,想要將這石壁一處挖下來,只怕那孩子早已悶死其中。但若運功打破石壁,碎塊必定向內砸入,很難避免讓那孩子不受傷害,琉玥一時陷入了兩難的境地。

她本可就此離去,不管這惱人的閑事,但自從與那同情人泛濫的殷玦相處之後,琉玥只覺自己心越來越軟,有時竟也會心酸不止,路見不平,與她璧珩宮宮主之名實難相符,但現今的她,已難如先前般,對這種事視而不見,漠不關心,若她就此一走了之,只怕會寢食難安,自責不已。

想到此處,琉玥便不再猶疑,向後退了幾步,吸氣站定,便只在腦中思索半會兒,便已有了解救之法。只見她雙手合十,兩掌慢慢向相反方向挪移,雙目始終註視那巖壁,未移半分。

只待片刻,猛地將雙掌合於胸前,左手不動,右手伸出,於眼前畫了個圓,用力向前一推,一股內力便如猛虎出閘,沖那巖壁打去。這一下,琉玥大致催動了七成功力,對付這區區石壁,自是不在話下。那股內力剛碰到那石壁,足有寸厚的石塊竟如那薄脆的木板,頓時碎地四分五裂,眼看便要向內裏的空處落去。琉玥左手一出,似是無意地向前一揮,方才那股沖勁十足的內力便如被繩索拉回一般,吸著那些碎石,直朝琉玥臉面而來。行得半路,琉玥左手向左一揮,那些石塊便聽話地朝洞口砸去,只聽幾聲巨響,碎塊剎時化成粉末,泂口煙霧迷漫,朦朧中,一個人影慢慢出現,琉玥看不清其真面目,只聽得有人拍了幾下巴掌,出口讚道:“璧珩宮的宮主,果真有兩樣子。”

琉玥不屑與之糾纏,沖到那被她打出的缺口處一看,那裏果真躺著一個嬰孩,看那面色,似是呼吸不暢,嘴唇清紫,哭聲越來越弱。琉玥一把抱起嬰孩,便要往前沖。

門口那人影躥進洞裏,一把攔在琉玥面前,那張臉,分明是再熟悉不過。

“我早就料到,能做這種事的,只怕也便只有你了。”琉玥一把扯掉臉上蒙著的黑布,笑盈盈地看著來人。

“幾日不見,宮主諷刺人的功夫著實精進不少。”杯墨滿面堆笑,竟鼓起掌來。

琉玥的心中湧起了一股厭惡之情,眼前的這個男人,讓她有一個莫名的惡心感。莫非在她的心中,對此人,早已無所眷戀?

“對你這種人,用‘諷刺’這種方式實在太過輕率。”

“哦?”杯墨頭一歪,饒有興致道,“依著宮主的意,該用何種方式,方能解恨?”

琉玥眼裏閃現一絲精光,脫口道:“殺了你。”話音未落,手中的金鏢已飛了出去,這一招,著實既猛又快,杯墨身體向後一仰,這才躲過一劫。未料,身體剛直起,琉玥的金鏢又接踵而至。

杯墨雙眉緊鎖,立在原地,猛然張嘴,發出一陣山鳴海嘯般的巨吼,一股內力隨即而出,硬生生將那金鏢往來時方向打了回去。

琉玥一個漂亮的轉身,待得回頭,那金鏢已被她穩穩地用嘴接住。

“好俊的功夫。”杯墨連連拍手讚道。

“能死在這麽俊的功夫下,你是否也該為此而瞑目了?”琉玥戲虐幾句,臉上的笑意卻轉瞬即逝。她見杯墨從背上赫然解下一個嬰兒,心中大叫不妙,她實未料到,杯墨竟會卑鄙到如此地步,用一個孩子來威脅她。

“你想怎樣?用他來威脅我?”琉玥裝作不屑道。

杯墨竟十分老實,未說半分場面話,只笑著點了點頭,算是回答。

“你認為我會為了這麽個小東西而受制於你?”

“會不會,事實便會說話。”杯墨未等琉玥反應過來,便將手中的嬰兒往空中一扔,雙手揮掌,眼看便要沖那孩子打去。

琉玥的身體竟不聽反應,跳起身來便去接那孩子,雖然她明知那會讓自己陷入必敗的險境,但在此時,她已來不及多想。

果不其然,杯墨用掌力擊那孩子是假,對付琉玥為真,雙掌揮出一半,便在空中轉了個方向,直沖琉玥而來。這一擊,像是用盡了他十成的功力,非要取琉玥的性命。

琉玥懷抱兩個嬰孩,被那一擊重重了打了出去,她只覺胸口氣悶難當,疼痛難忍,嘴裏不斷地湧出血沫,整個腦子“嗡嗡”作響。璧珩宮的宮主,竟有一天會落得如此下場,琉玥內心不無嘲諷地想著。

杯墨卻未想如此輕易地放過琉玥,他滿臉堆笑,向琉玥走去,邊走邊嘆道:“如此一個天下少有的美人,想不到,今日便要命喪我手,可惜啊,可惜。”

“只怕,未必吧。”素衣飄飄,負手而立,琉玥只覺胸口的悶氣剎時全消,轉頭便吐了杯墨一臉血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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