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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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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霽套上了最外層的長衫,系上了腰間的帶子,在檢視了身上的衣著之後,這才緩緩地回頭望向床榻上累透的人兒。

已是五更天了,窗外的天色已漸漸地泛上一抹淺白,望著床上淩亂的被褥,和管嬿兒那張如仙子般的睡容,他的心頭竟也跟著湧上一抹說不上口的情緒;若說世俗女子慣以胭脂來妝點自己,他想,這床榻上的管嬿兒,可真是所謂的天生麗質了。

而今又看她睡得如此地沈,竟連雞聲初鳴也不會眨眼一次,他冷漠不善言情的英俊臉孔,也淡淡地揚了一抹笑;昨日是她的初夜,而他又強要了她一整夜,也難怪她會如此地疲憊不堪了……他低身拉了被褥,試著蓋上她赤裸又顯得削瘦的身軀,卻不經意地瞧見了落在白色被單上的點點落紅,思緒不禁也跟著成了短暫的停格。

這女娃兒……他暗笑,竟如此純潔?置身於青樓之中,竟對男歡女愛之事一竅不通?也不知道這些年來,都讓宋大娘藏到哪兒去了……他並沒有允許自己多想,只是輕柔地為她蓋上了被單,毫不留戀地起身吹熄了一旁的燭火。

昏黃的房裏在瞬間又是一片陰暗,他仲手在懷中掏了張五百兩的銀票放在桌子上之後,轉身便朝門口的方向走去;一開門,就看見門外早已等候多時的徐伯。

徐伯一看見衛霽的身影,隨即揖個身說道:“王爺,馬車已經備好了……”

※※※

“超來了——起來了!都日上三竿了還睡什麽?”

宋大娘粗啞的聲音,毫不留情地吵醒了睡夢中的管嬿兒,她極勉強地睜開了一雙惺松的大眼,就感覺一股酸痛不斷地在她身體的每一處角落隱隱作痛。

“大娘……”她還來不及開口,大娘一個伸手,也不管她是不是赤裸著身子,就這麽把她身上的被單全抽了起來。

宋大娘一下子抽走她身上的被子,嬿兒原本模糊不清的思緒,霎時又全恢覆了理智,她跳坐了起來,急忙地縮起了身子,試圖以雙手遮掩自己一身的赤裸。“大娘,”她不太確定大娘為什麽要這麽做。“怎麽了……”

“哼!”就見宋大娘在見著白色被單上的落紅之後,一聲輕哼,又隨手將手中的被單扔了回去。

嬿兒看見被單被丟了回來,急忙地伸手拉它來遮著自己的身子,只不過,腦子裏仍是不了解宋大娘這麽做有什麽目的,只能整個人縮在床角,靜靜地看著眼前的宋大娘。

宋大娘什麽話也沒說,轉身便走至桌前,拿起桌上一張五百兩的銀票檢視了下,而後小心翼翼地折進了自己的懷裏,這才緩緩地開口:“算你運氣好,”她的語調裏滿是不屑。“初夜就這樣讓郡王爺給要了去。幸好郡王爺的出手闊氣,賞了這麽多的銀兩,也總算讓你對煙花樓有點交代。”

可是,對管嬿兒來說,這放在桌上的那張五百兩銀票,就像是在告訴她;她這一生的貞節,也就這麽廉價地給賤賣掉了……不知道為什麽,淚水莫名地盈上她的眼眶;她雖沒讀過什麽書,可也懂得一個女子貞節的重要性。她今日讓郡王爺這麽強要了初夜,難道說,她管嬿兒的一生,真的就必須這麽在這青樓度過?

“好了,好了。還在那兒發什麽呆?”宋大娘一點也不在乎她臉上異樣的神情,轉身又像在趕鴨子似地開口:“還不快給我起來梳妝打扮,趕快到外面替我去幫姊妹們招呼客人?”

“可是……”管嬿兒睜大了眼,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聽到的,她的初夜就這麽讓郡王爺給要了去,大娘非但一點憐憫也沒有,竟然還急著要她去招呼客人?這……“可是?什麽可是?!”

宋大娘一點也不給她任何置疑的餘地,仿佛剛剛收進懷裏的銀兩,早已不讓她當成那麽一回事似的。“叫你去招呼客人竟然還敢給我頂嘴?初夜都讓人要了去的丫頭,早已不值什麽銀兩,難不成還想在大娘我面前裝清高!”

“嬿兒不敢。”她低了頭,淚水竟也跟著莫名地落下了她細滑的臉頰,她只是難過於自己的貞操,但她自始至終也沒有裝模作樣、頂撞大娘的意思啊。

宋大娘早就料到她不敢反抗自己,一聲輕哼之後,便揚高了嗓門。“那還不快點下床給我打扮、打扮!”就是不知道這個野丫頭,為什麽不像其他丫頭們來得懂事,一天到晚就只懂得這麽氣她。“難道還想挨鞭子不成?”

“我……”嬿兒咬咬下唇,任著所有的委屈全都硬梗在喉間,遲疑了許久之後,這才終於鼓起了勇氣開口:“……如果這樣,嬿兒就不用陪姊姊們下去招呼客人。”

宋大娘一點也不讓旁人有說話的餘地。“誰也不準替這個丫頭說話!今兒個我再不好好地教訓她,以後就讓她騎到我的頭上來了!”說著,她又是一鞭落在管嬿兒的臂膀上。

血絲隨著鞭子落下的面積慢慢地散開,落在身上那股刺痛的感覺,好似在撕扯她的心,即使淚水早已積盈了滿眶,但管嬿兒卻始終緊咬著雙唇,連大氣也不敢哼一聲,硬是叫自己熬過這股痛。

是大娘自己說過,只要她熬得過這頓鞭,以後就不用陪姊妹們接客的,所以即使烈日照得令人目眩,那種撕裂的感覺不斷地加諸在她的身上,她只是不停地告訴自己,只要熬過去就可以了……“大娘……”一旁的阿漢也真的看不下去了,這大娘每使一鞭,就讓他莫名地看得心疼,這小嬿兒,平日就比別人要來得纖瘦嬌弱,真要讓宋大娘再這麽打下去,鐵定會鬧出人命的。“她已經知錯了,您就別再打了……”他伸手握上了宋大娘手中的鞭子,試圖平息她心頭的怒氣,卻沒想到宋大娘才稍稍做了點喘息,管嬿兒如絲般的聲音卻又在此刻箏起……“不……”即使到了這一刻,她依舊不肯低頭,反硬撐著自己的身子,擡頭望向眼前的宋大娘。“……嬿兒沒有錯,”她虛弱的語調讓人心疼。“……是大娘自個兒說……只要熬得過這頓鞭……嬿兒就不用接客了……”說著,她輕咳了一聲,竟是一灘血水。

“好!”她不知改過的個性只讓宋大娘更加地光火,她以鞭子甩開了一旁的阿漢,這又一高高地舉向半空。“你既然這麽有骨氣,大娘我今天就打死你!”說著,手中的鞭子才正準備揮下,一旁剛進門的喜兒竟在這個時候吶吶地開口。

“大……大娘。”

“我說過!誰都不準替這個野丫頭求情!”她說著,又往管嬿兒的身上狠狠地抽了一鞭。

“不……不是的,”喜兒顫抖地出聲。“是……是郡王爺派人來找您了……”

一聽到郡王爺的名號,宋大娘也不得不停下了手中的動作,她舉鞭的手還懸在半空,一回頭,就見徐伯蒼老的身影,緩緩地出現在庭門之後。

“喲——徐伯,”一看見徐伯,她的態度隨即出現三百六十度的轉變,變臉的速度就像在翻書似的,她收起了手中的鞭子,很快地整理了下耳邊零零落落的發絲,佯裝出一抹笑容,半陷媚地朝徐伯的方向走去。“怎麽勞駕您自個兒到煙花樓來呢?難不成是郡王爺忘了什麽東西,差使您來跟老嬤我拿嗎?”她宋大娘老歸老,可沒忘了徐伯是郡王府裏的老管家,這要是今天這樣的場面,讓他回去跟主子說了,那她煙花樓,以後就再也得不到郡王爺的光顧了。

徐伯一句話也沒有說,只是朝眼前的宋大娘很快地瞥了一眼之後,便將所有的視線集中在跪在庭中的管嬿兒。

只不過,光是看到那個畫面,就叫他老人家也不得不皺起了眉頭,他在心裏頭暗想,這好好的一個姑娘家,怎麽叫宋大娘打成了這般模樣?好險還沒傷及一張秀麗的臉,倘若真傷了臉,叫一個姑娘家以後怎麽出去見人?

“徐伯,”看徐伯的臉上稍有異樣,宋大娘隨即伸了手,試圖將他拉離這個庭院。“這老嬤我管教下面的丫頭,您看了可別見怪,咱們有什麽事,就到大廳去聊聊吧,別待在這兒……”

被拉的徐伯可一點也不為所動,仍站立在原地,望著跪在地上且搖搖欲墜的管嬿兒,好一會兒,才緩緩輕道:“我今兒個來,就是為了嬿兒姑娘的事。”

“為了她?”聽到這樣的話,就連宋大娘也不得不睜大了眼睛,這郡王爺回府,才不過昨夜的事,這……她不禁感到一陣口幹舌燥。“是……是不是嬿兒做了什麽事,惹郡王爺不高興了?老嬤我……”要真是這樣,她待會兒一定要加倍教訓管嬿兒!

“不是。”也不等她把話說完,徐伯便打斷了她所有剛擠上喉問的話。“郡王爺這次叫我來,是要我來跟你買下嬿兒姑娘。”

“買她?”

這更是讓她宋大娘感到不可思議了,這個氣得地快腦出血的野丫頭,郡王爺竟然想買她?

不過宋大娘做了這麽多年的生意,也不是個省油的燈,一聽到有人要買她的丫頭,她一張肥碩的臉也就不自主地高傲了幾分。

“哦,那是嬿兒將王爺侍候得好,所以郡王爺才會想要出價買下嬿兒做為侍寢是嗎?”她試探性地間了句。

“也不是。”徐伯想都不想地便答道。“王爺只說是書房缺個磨墨的侍女,想讓嬿兒姑娘去幹這個差活罷了。”

“磨墨的侍女?”宋大娘睜大了眼,但沒一會兒的時間,便搗上自己的嘴巴笑了起來。“這王公貴族啊,當然有許許多多的名堂,說是什麽房裏缺個磨墨的,可真要嬿兒做些什麽差活,咱們可都是心照不宣啊……”

見宋大娘這副嘴臉,徐伯不想再搭理,只是從懷中掏出了一張五萬兩的銀票後,便又開口說道:“這五萬兩的銀票,就當是買下嬿兒姑娘了,還煩請大娘您為嬿兒姑娘開張賣身契。”

“五萬兩?”

看著徐伯手中的銀票,宋大娘可是一點也不滿意,這買的人既然是皇上跟前的大紅人郡王爺,那她自然得好好地敲上一筆。“這買的人可是郡王爺耶,怎麽會只給老嬤我五萬兩就算了呢?這真要說了出去,只怕真讓人看了笑話。更何況……”她又回頭望了眼身後的管嬿兒。“我們家的嬿兒啊,可是老嬤我的心肝寶貝呢,就這麽五萬兩叫郡王爺給買了去,叫老嬤我以後怎麽舍得……”

她這話一出口,樓裏的男傭、女妓們,便全都不禁地噤聲。現今這個場面……都把人打去了半條命,說什麽不舍得,根本是睜眼說瞎話!

徐伯沒有開口,也只是在心裏頭咕噥,不準備和她計較。

“老嬤你說得是,”徐伯低著頭,冷然的表情就像他主子般,讓人看不出他的腦子裏到底在想些什麽。“這郡王爺,的確是交代徐伯我過來煙花樓,讓老嬤你開個價的。只不過……”他的視線又回到此刻仍跪坐在地上的管嬿兒。“今兒個,嬿兒姑娘都讓你打成了這樣,別說只有我徐伯看到,這樓裏的大大小小,全都可以成為證人的啊。要是就這麽讓老嬤你隨便出個價,王爺又看見嬿兒姑娘這麽一身的傷,只怕徐伯我回去不好交代啊。所以……”他又瞧了眼手中的銀票。“這五萬兩,老嬤你還是收下吧。”

“你——”

被他這麽一說,宋大娘竟說不出話來了,徐伯這話的確是沒錯,今天郡王爺會差他徐伯過來買嬿兒,鐵定是希望看她毫發無傷,而今嬿兒又讓她打成了這個樣子,真要去了郡王府,只怕真會氣著了王爺。

可是,現在叫她就這麽收下五萬兩的銀票……她努努嘴,她實在是收得心不甘情不願的。

“徐伯,”她又裝出一抹笑。“可別說老嬤我不肯收下這筆錢啊,咱們談歸談,都還沒有問過嬿兒的意見呢,就這麽一丁點兒錢,只怕咱們家的嬿兒也會不高興啊……”

“不……”還不待宋大娘再說下去,管嬿兒虛弱的聲音,卻在這個時候開口:“……我……願意陪徐伯到郡王府……”說著,她硬打起精神,也許這是她唯一能離開宋大娘的方法。只要離開煙花樓,她哪有不願意的?只要能讓她離開這裏,不用再叫她侍候那些客人,就算叫她當個砍柴的,她也願意……“你——”宋大娘睜大了一雙眼睛,狠狠地瞪向了跪在地上的管嬿兒,她跟徐伯的交易,什麽時候輪到她開口了?“既然這樣,”徐伯也不客氣地將手中的銀票硬塞到宋大娘的手裏。“那就煩請老嬤你為嬿兒姑娘開張賣身契吧!”

宋大娘沈默了好一會兒,這才不情願地收下了徐伯手中的銀票說道:“那就隨我來吧。”

“是。”徐伯點個頭,這又回頭望向身後的管嬿兒。“那麽,嬿兒姑娘……”

“我自會差個人將她整理一番再送過去的。”她連回頭也懶得再看她一眼,只不過,看徐伯一直沒有跟上來,她不得不停下了腳步。

“怎麽?”她宋大娘可是明眼人。“徐伯您該不是想差輛馬車過來接她吧?”可別忘了當今聖上說過,咱們娼家出入,可是坐不起馬車的。

話雖這麽說,可是真正在青樓裏為娼的人,又有幾個人真的這麽做過?再加上,嬿兒姑娘現在又傷得這麽重……徐伯遲疑了一會兒,這才緩緩地開口,“既然老嬤你都這麽說了,那就請你差個人照料一下嬿兒姑娘,送她到郡王爺那兒,徐伯我自然會在府裏等候。”

“知道啦。”宋大娘揮揮手,這便又不耐煩地朝廳裏的方向走去。

※※※

“去去去!快滾啊!”宋大娘一把將管嬿兒推出門外,管嬿兒立刻倒在地板上。

“別以為郡王爺買了你,你就學人擺起架子來,”宋大娘站在大門口,雙手交抱在胸前,半輕蔑地笑道:“講難聽一點,你去了之後可是一點名分也沒有。不但要替郡王爺暖床,擦地洗衣的工作還不是要照做?人家可是買你去當個侍女,不是收你去當個侍寢,”說著,她又是一聲輕哼。“要是真讓人趕出來了,我煙花樓可同樣不想收你。到時候別落到窮途末路,還指望我宋大娘會留你!”

“阿莽!”她這又回頭大吼了一聲。“還不過來幫我把門帶上?”她回頭又朝管嬿兒不屑地瞄了一眼,隨即厭惡地低唾。“要不讓這個穢氣沖進了我煙花樓裏,豈不讓我跟著染了一身氣?”說著,毫不留情地便指使著阿莽、阿漢隨後將整個大門“碎”地關上。

管嬿兒望著那一整面漆紅的大門,心頭不禁地湧上一抹黯然,她沒有任何怨言,努力站起身,準備尋找自己的方向。

她拉拉衣袖,試著遮掩住腕上的傷口,再擡頭瞧往這人來人往的大街時,竟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處?

方才出來的時候,她忘了問大娘郡王府怎麽走,而現在,她根本一點頭緒也沒有,只怕就這樣一個人在街上摸索,即使走到天黑,店家都要關門休息了,她還尋不著郡王府究竟在什麽地方。

想著,她又輕嘆了一口氣,看來,這下,真的得找個人家問問了。

可是,她才剛舉步跨出了一小步,身上的傷口竟全都隱隱作痛了起來,她全身的傷,大娘只叫人拿水清洗一番罷了,並沒有上藥,而這粗衣布衫穿在身上,別說一身細白的肌膚會被擦得紅腫,一旦劃上了傷口,更是一陣咬牙的刺痛。

不過,她哪能抱怨什麽呢?是她自個兒要離開煙花樓到郡王府去當侍女的,如果連這一點點小苦她都吃不來,那以後哪還有什麽好日子過呢?

她一聲苦笑,還是決定硬咬著牙根,繼續著自己的腳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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