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曦看著謝雲非, 在巨大的靈壓和肆意的狂風面前，她有那麽點呼吸不暢，謝雲非漆黑的眸子緊緊地看著她, 緊縮的瞳孔中是驚濤駭浪, 還有無法忽視的絕望。

於曦嘗試在碎沙飛石中平靜地呼吸, 隨後發覺有些困難。

她沒有再看謝雲非, 而是被斷成了兩半的簪子吸引住了目光。

通體碧綠瑩潤的簪子，在摔碎之後，附著在簪子上的靈力也消散了, 在沒有繁星的夜空之下, 顯得有些黯淡。

當初只是為了獲取謝雲非的信任，避免謝雲非下毒手殺了她。

結果最後致命一擊之時, 卻是這根簪子按照於曦當初對謝雲非所答應的那樣，保護了他。

但它最終也破碎了。

破碎了隱藏在冰冷深潭之下最後的一絲溫存和暖意。

她坐在碎沙土地上, 眼神平靜的看著那兩截簪子——

她忽然想，摔成這樣，再修補回來也很難看了。

而謝雲非還半跪在地上，劇烈的疼痛直直從心臟沖入全身, 他一連咳出了好幾道深紅色的鮮血, 當及時趕來的長老們想要緊張前來查探他的傷勢的時候, 謝雲非只是咬著牙，擠出了一個字：

“滾。”

他撐在地上, 大口大口地喘著氣, 每一道呼吸都帶著撕心裂肺的劇痛, 大量冰冷的空氣直直沖入肺部後勾起了強烈不適，心臟處不算淺的傷口在呼吸的拉扯之下帶來了更深沈的痛楚——

還帶著絕望的，不甘的，痛徹心扉的……

他的視線觸及於曦的眼神——於曦澄凈的目光卻在專註地審視著他面前斷了兩半的碧綠簪子。

是平和的眼神，只靜靜地凝視著那一處，沒有說話。

謝雲非在劇烈的咳嗽中用靈力封堵住了正不停往外冒著深紅色血液的傷口，隨後，他又用有些顫抖而不可克制地聲音，嘶啞著再問了一次：

“為什麽……？”

瞬間，強烈的情感共鳴忽然直直沖向了於曦大腦——

破碎的記憶如潮水般跟隨濃厚的感情席卷而來——

有個青年在對尚處於懵懂的她說:

[是諸神之子，還是魔王後代，與我而言，都是枉然。

什麽都無所謂，你跟著我走就好。]

[不要有感情，它會成為你未來所有的阻礙，會讓你痛不欲生，生不如死。]

[你就這樣，什麽都感受不到，慢慢成長，就好了。]

…………

零落的片段在支離破碎中隱隱約約——

那個青年，驟然攥緊了她的手臂：

[於曦，我後悔了……]

太過激烈而無法克制的情感共鳴，不屬於她的，不是她的，卻宛若狂風般席卷而來！

系統忽然覺得難以言喻地窒息，下一秒——心臟驟然停頓後再次絞痛。

它在艱難之中忽然意識到……為什麽它一個生物電腦，冰冷的器械，從剛剛開始就已經感受到了兩次心臟絞痛，它明明是沒有心臟的。

於曦微微睜大了眼眸，抓住共鳴和記憶片段之後，卻無法進一步形成完整的記憶。

共鳴消退，於曦楞了一下，隨後，她回視謝雲非，良久。

謝雲非的眼眸中是絕望和痛。

而在一旁的謝雲瀾卻呼吸有些停滯——那些畫面，他也看到了……

半晌，於曦拉扯回了神識，她輕輕呼吸了一口氣，說：

“你騙我的，我都知道。”

謝雲非瞳孔驟然一縮。

漆黑的深潭，冰冷的深水，阻隔了我和你，我以為我為你編織出了一個又一個不可攻破的謊言，那些謊言最終變成了我的夢。

我以為你和我一起都活在夢中。

夢境的馨香，我還能感受到。

於曦看著半跪在地上神色未明的謝雲非，原本想要打破他所有幻覺的冰冷話語還是咽了下去，良久，她只是輕輕地說：

“謝雲非，不是你的，終歸不是你的。”

謝雲的呼吸窒住了，隨後，艷麗妖嬈的紫閃現在了他幽深的黑瞳之中，原本被刻意壓制下來的妖氣在瞬間便釋放了出來。

眼眸之中，比紅更為耀眼的紫，比心臟此刻流淌出來的深紅色血液都更加鮮艷，比漫天的狂殺飛舞都更加地讓人迷了眼睛，奪目地讓天地萬物都為之失色，隱藏在紫色瞳孔之下的——

不可抑制的痛，

還有恨。

謝雲瀾註意到了他的眼神，忽然感到了前所未有的不安——即便是他在背叛魔教的時候，也從沒見過謝雲非這種帶著無法克制的恨和痛的眼神。

他輕輕站到了於曦的正前面，隔絕了於曦和謝雲非對視的視線。

隨後，他輕聲對還在旁邊的蘇如淵說道：“帶曦兒走，無論哪裏也好，不要留在這裏。無道魔君這裏有我即可。”

蘇如淵微微頷首，隨即抱起了於曦。

而謝雲非微微閉上妖艷的紫瞳，他能感受到毒液的效果已經順著空氣進入心臟再彌漫到了全身，身上的每一處地方都仿佛被細小的利刃給穿刺著，折磨著，痛到他幾乎無法呼吸。

然而在註意到蘇如淵抱起於曦打算離開的時候，他卻忽地睜開了雙眸，

他忍著痛，卻是看著擋在他身前的哥哥謝雲瀾，鮮血順著薄唇邊緣流了下來，滴落到了地上，地上聚集起了點點血跡。

而他卻是忍下痛楚，對看不到的於曦，慘笑了一聲，說：

“於曦，我不接受。”

旋即，他看向謝雲瀾的眼神中，是刻骨的仇恨。

而謝雲瀾與他別無二致的臉上，卻是面無表情。

他的弟弟，之所以能夠當上魔道的魔尊，究其根本，是因為他殺人如麻，嗜血成性。只是在於曦面前，他盡力地維持著一個正道好人的形象，只為了讓於曦相信他所作的一切惡都是受人所迫。

如今，這層偽裝被撕破了。

謝雲非與他都沒有手足之情可言，當初位列仙尊，謝雲非還曾試圖誅殺他於乾元仙界，只是失敗多了之後，殺他的心便也淡了下去。

如今，他分明是從這個弟弟的眼中，看到了更為深沈的恨意。

於曦看不見謝雲非的眼神，但卻從他的語氣中，察覺出了他的意思——他這大約是把對自己所有的恨，轉移到了謝雲瀾的身上？

搞不好還覺得一切都是謝雲瀾慫恿的。

她皺了皺眉，隨後從蘇如淵的身上跳了下來。

就這一個簡單的動作，痛楚之中的謝雲非，卻微不可查地拉扯了一下冰冷的嘴角——

還沒走，就還有機會。

於曦沒有註意到謝雲非的表情，只是對蘇如淵示意自己沒事，隨後便拉住了謝雲瀾的衣角，說：

“你不走，我也不走。”

謝雲瀾留下來，搞不好真的會沒命。

而謝雲非聽到這句話，卻是笑了一聲，諷刺的笑意拉扯了心臟的傷口，一陣更加劇烈的疼痛襲來，他卻是咬牙忍了下去——

——沒有關系，只要能把你留下來，怎樣都好。

哪怕留下來的是你冰冷的屍體，我都可以接受。

謝雲瀾阻擋著於曦和謝雲非的視線，是為了不讓謝雲非和魔教長老有機可乘，然而於曦卻跨過了謝雲瀾，看到謝雲非已經微微擡起了頭，左胸口上的傷口有紫色靈力堵著，不讓血液繼續噴薄出來。

眼神觸碰到於曦，謝雲非微微閉了閉眼，咽下了喉間血腥氣息和痛楚後，淡漠地說道：

“讓我去找一株最漂亮的花，是知道了我一定會找紫英花。”

“把簪子和傳音玉石留下來給我，是知道一旦你離開我就會殺了你。”

“給我灌註靈力療傷是為了在我心中留下你純白無瑕的印象，讓你有恩於我。”

“假裝對我一個又一個的謊言深信不疑，呵……我早該想到……再單純的人都不可能……”

寒冷染上眼眸，當一切緣由都被看清楚，深潭之中的絕望，冰封徹骨。

於曦和謝雲瀾神識相通，他早該一開始就明白……

於曦平和的眼神看著他，最終，她說了句：

“計劃的這麽好，這樣你都躲得掉的話，那看來大約確實是命不該絕……”

謝雲非紫眸中的冷光流轉，

“不，我沒有躲掉。”

胸口撕裂的傷口極深，刺到了心臟，到深處只差那麽一點點。

是他成為魔尊之後，數千年來受得最嚴重的傷。

他掃視了一眼斷成兩半的簪子，輕輕笑了一聲——大約你也不會想到，最後救了我的，是我夜晚之中惶惶不安而放入胸口溫暖的東西。

下一刻，他眼眸之中寒光乍現，原本微微顫抖的身體卻忽然以極快地速度向於曦沖去，陰森沖破天際的寒意從身上迸發出來！

——當你松懈的時候，我便又能把你輕而易舉地搶了回來。

謝雲瀾和蘇如淵均是一驚，霧蛇和蒼穹劍靈均瞬間出現，擋在於曦面前，而下一刻，謝雲非卻是冷笑一聲，硬生生將自己的身體轉了個方向，直直沖向謝雲瀾！

於曦眼眸忽然睜大——反派時常死於話多，正派難道也得這樣？

不對……任務裏只說殺了謝雲非，可沒說要讓謝雲瀾死。

旋即，強大的元嬰後期靈力從她身上猛然迸發，謝雲非原本受傷的身體在淺藍色的強大靈氣下幾乎有些承受不住，但他卻仍幻化出紫光靈劍，直直劈向了謝雲瀾的霧蛇！

謝雲非是一心認定了阻礙他和於曦在一起的，是謝雲瀾。

於曦覺得自己的意識簡直清晰到連謝雲非的一根頭發絲都能分辨出來——她沒有猶豫，幾乎是瞬間就移位到了謝雲瀾的方向，強行將謝雲瀾推倒！

時光飛速倒轉——修仙大會之中，於曦那天也是這樣，推倒了劍幽仙君，保護他。

是了……從那個時候開始……他就該註意到……

深潭之中的冰冷和絕望，也許就不會這麽煎熬。

然而下一刻，思緒轉瞬流轉——修仙大會之時是靈氣旺盛完好無損的無道魔君，此刻卻是身受重傷無法控制靈氣的謝雲非——

他眼中驟然滿是惶恐——他停不下來，他面對的是於曦！

謝雲瀾幾乎是駭然地想要拉回於曦，卻被於曦一道靈力阻隔住了他和她的距離！

而下一刻，電光火石之間。

於曦硬生生以元嬰之軀抵抗下了謝雲非的攻擊。

若是元嬰初期，她必然重傷，然而已到後期，堪堪到了化神境界的於曦，卻只是輕咳出了幾絲血痕。

莫名地，他卻是松了一口氣。

是了……他一連七日為於曦渡入靈氣，她已不是那個連運氣都不會的小姑娘了。

魔教長老們在謝雲非發動攻擊之後便也迅速加入了戰鬥，森冷沖破天際的靈壓和殺氣席卷了整個村莊！他們的目標是蘇如淵和謝雲瀾——

這兩個人必須死！

謝雲瀾喘了口氣，無法打破他與於曦的靈力屏障，只能咬牙轉身，甩出霧蛇隔絕面前的兩位突襲而來的魔教長老。

剩餘的長老們困住了蘇如淵。

於曦的嘴角有鮮血流了下來，而後，她平靜地看著前方森然而冰冷的謝雲非。

謝雲非已經抓住她了，沾染了赤色血跡的手掌按壓住了她的肩膀。

於曦忽然想，她能做得基本都做了，既然一擊擊殺不成，那就換吧。

她總歸是不想再下第二次殺手了。

一次就夠了……實在不行，以命換命吧。

她看著謝雲非，忽地，笑了笑，梨渦微漾，眼神柔和。

自從突襲過後便陷入詭異沈默的系統，忽然一陣強烈的不安襲來。

在進入這個世界之前，它曾被主神抓回去，卻只是輕淡地被告知，只要能殺了謝雲非，讓於曦能力隨便用。

系統：【主神，為什麽非要殺了魔君不可？】

青年（語氣輕淡）：“那樣，以後很多無妄的執念，都不會再有了。”

系統（有些不解）：【是您不得不一直讓於曦輪回的執念嗎？】

青年：“嗯，也許吧。”

任務成功，死了，也就放棄於曦了。

失敗，還活著，也沒有辦法放棄她。

半晌後，青年忽然想到了什麽，輕淡的聲音有些凝結：“但為了完成任務，她也可能會陷入死循環。”

“她是一個……固執的孩子……如果輸了，她大約會想出什麽等價交換的方法彌補。她從誕生之時起，便是這樣。”

青年皺了皺眉，看著系統，最終放它回去了。

它一直不明白主神所說的死循環和等價交換是什麽，但是看著於曦的眼神——一個它最為難以接受的猜想開始浮現出來……

強烈的不安和惶恐瞬間席卷而來，有隱隱約約不明的情緒在沖擊著它。告訴它——你決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

謝雲非也註意到了，他幽深的紫眸發現於曦右手沾染著赤色血跡的仙器開始泛出淺藍色奇異的光芒——

目標似乎仍然在對準他——

戰鬥中的一位魔教長老註意到了，為了保護謝雲非的安全，強行甩出氣旋隔開了兩人！謝雲非被氣旋卷的硬生生倒退了好幾步。

但有什麽不太對勁……

下一刻，原本溫和的淺藍色光芒乍然耀眼，仙器的尖端卻是對著於曦自己，

她的語調沒有波瀾，只輕聲說道：

“魔尊的執念說到底是因我而起，若沒有了我，您便不再會有痛與恨的機會了。”

謝雲非呼吸一窒，當即便想上前——不……完全不是這樣……

而後，光芒乍現——尖端將將刺入喉間的瞬間——

有風輕輕吹過。

仙器驟然脫離了她的右手，她感到腳下騰起，被人擁入了溫熱的懷抱之中——

短暫的那麽一刻，卻宛若慢鏡頭回放——

能聽到心跳聲。

身體一輕，雙腳離地，被靈氣所傷的身體還能感覺到痛意——謝雲非卻在視線之中越變越遠。

沒有等系統有所行動，已經有人先行一步用靈壓打碎了於曦手上的仙器。

蘇如淵不知何時已經脫離了戰鬥，他臉上還有淺淺的傷痕，有絲絲鮮血溢出，

他抱著於曦，在漆黑的夜空之中乘著涼風向後飛行。冷冽的寒風吹起了於曦的青絲，拂向他的耳畔之處。

一輪清月之下終於出現了點點的繁星，燦爛而又妖嬈，在冷風之中，是萬物都無法限制的自由，沒有人可以幹涉她——

風太冷了，下一刻，蘇如淵的靈力包裹住了於曦的身體，隔絕了寒風。

打鬥過後他的喘氣聲依然有些明顯，比明月更為皎白的臉龐上卻沒有過多的神色，他帶著於曦飛行，只在她耳畔處輕輕地說：

“我說過。”

“我會保護你。”

“以任何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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