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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遷舍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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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長的走廊,似乎一眼望不到盡頭,若大一個醫院,走廊裏卻空無一人,安靜的可怕……

林然怡推著唐棠,沿著空蕩蕩的走廊行往電梯的方向,雪白的燈光打在雪白的墻面上,眼前成了白茫茫的一片,她忽然有種赤著腳走在大雪裏的感覺,腳下孤零零的腳步聲,好似什麽人在她身後好整以暇的淺唱低吟,如影隨形……

電梯三面都是鏡子,裏面寬敞明亮,林然怡推著唐棠走了進來,兩個人雙雙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姐姐,其實我沒生病的時候,和你長得很像,你還記不記得我給你看的那些照片?”

唐棠看著鏡子裏自己醜陋幹癟的面孔,淡淡的說。

林然怡點點頭,確實很像。

電梯下到一層,豁然洞開,光線突然間暗淡了下來。

林然怡推著唐棠走出電梯,四周看不到走廊和出口,只有正對面兩扇覆古的實木雕花大門,跟樓上白花花的裝修風格頗為迥異,像是兩個時空被強硬的對接在了一起。

“走吧……”

唐棠的聲音更虛弱了。

女孩話音剛落,兩扇木門便靜靜的打開了,林然怡不由自主推著唐棠走了進去……

看到房間內的第一眼,林然怡的血就涼了。

熟悉的場景,她夢裏已經到訪過兩次了……

深褐的實木地板,墨綠色的高背椅子,窗邊一個精致的小圓桌上,咖啡正冒著淡淡熱氣,大叢大叢的薔薇花從敞開的百葉窗擠進房裏,林然怡這次沒覺得窒息,也沒覺得心慌,只有徹骨的寒意悄悄爬上後背……

“我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這裏過的,這裏的每一寸空氣,都讓人覺得窒息,你覺得呢,姐姐……”

林然怡松開唐棠的輪椅,本能的想要奪路而逃,可身後突然響起哢噠一聲關門的聲音。

林然怡猛的回頭,看到小霜正捧著盆綠植站在門口,微笑著看她,一只通體漆黑的貓從小霜身後款步繞了出來,林然怡這才發現,小霜身後的陰影裏還站著一個高大的身影,西裝革履,斯文的銀絲邊眼鏡,言談舉止,永遠都是春風化雨般的貼心和周到。

黑貓徑直走到唐棠腳邊,在唐棠腳上蹭了蹭,輕盈的躥到唐棠腿上臥了下來,嬌滴滴的喵嗚了一聲。

唐棠伸手撫摸著乖乖臥在腿上的貓,對林然怡笑了笑:“辛苦你,這幾天幫我照顧它……”

許文珩走到唐棠身邊,幫她掖了掖身上的毯子:“少說點話吧,小心累到。”

說完回頭笑著看向林然怡:“很高興,這世上還有一個你……”

林然怡坐在窗前那張墨綠色的皮質高背椅子上,一動不動,像一只誤闖進蛛絲網中無力掙紮的小飛蟲。

宋清霜捧來的盆栽放在咖啡桌上,將兩個女孩隔在兩邊,濃綠的藤蔓蜿蜒攀繞,像兩個女孩舒展過去,藤蔓上綴滿風鈴一般純白的小花,宋清霜輕撫著一朵朵小花,每一朵小花就好似突然長了眼睛,有了意識,伸長的脖子興高采烈的微微顫抖。

“小霜,你為什麽要這樣?”

一只細小的觸手爬上林然怡的臉頰,林然怡覺得自己的舌頭也開始漸漸發木。

宋清霜在在林然怡身邊蹲了下來,拿掉林然怡腳上的拖鞋,給她換上了一雙銀紅色小羊皮的高跟鞋,一邊溫柔的替她換鞋,一邊和顏悅色的說:“小霜啊……小霜是個好孩子,你也是個好孩子,謝謝你去年陪她去給我送終,小霜走很安詳,她活在我的記憶力,你也會的,吃不了什麽苦頭的,唐小姐也會永遠記得你,放心……”

林然怡試著掙紮,但卻一動也不能動了。

“你們要幹什麽,李嵩陽呢,你們是不是也要對他……”

林然怡舌頭越來越不聽使喚,聲音漸漸含混不清。

宋清霜從兜裏掏出一只掐絲琺瑯手鐲套在林然怡手腕上,“本來是要在你家裏把這事辦了的,可惜你們兩個形影不離,連著三晚上,你都被他叫醒了。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吃了遷舍花的花粉還能保持神志清醒的人,你那個男朋友太礙事了,唐小姐的身體眼看著等不下去了,我們昨天只好對你男朋友動了手,他命可真夠硬的。”

宋清霜幫林然怡戴上手鐲,又從兜裏掏出一管口紅,林然怡發現那口紅就是她在衛生間無意中翻出來的那一支,沒有印象是什麽時候買回來的口紅。

宋清霜麻利的擰開口紅蓋子,湊過來幫林然怡塗在嘴唇上:“口紅是唐小姐的,手鐲也是唐小姐的,貓也是,提前讓你熟悉一下,這些舊物的主人馬上就要換成你這具身體了。”

“真美……”

宋清霜捧起林然怡顫抖的臉頰,扭頭對許文珩說:“許先生,你可滿意?”

許文珩在林然怡臉上瞥了一眼,不甚在意,抑或是不甚忍心,他目光始終關切的落在一旁輪椅上,氣息越來越弱的唐棠。

“可以了嗎?”

許文珩擔心的問。

宋清霜點點頭,對林然怡笑得一臉和藹:“你是小霜的好朋友,要走了,還是走的明白點吧。”

藤蔓在空中扭擺著一分為二,風鈴般的小花像炸出的爆米花,挨挨擠擠的一團團冒了出來,漸漸爬滿兩個女孩的一頭一臉,林然怡在神智清醒的最後時刻,聽著宋清霜娓娓道來:“小然,你聽說過遷舍花嗎?長在我們家竹樓的窗外,年齡要比我們那個寨子還長,我和它不分彼此,活得一樣長……”

“小霜七歲那年,我在外面的大城市裏撿到她,遷舍花說,等我這個身體不行了,小霜正合適,就像現在,遷舍花說,唐小姐的身體不行了,你的正合適……”

“我這行當,看得是緣分,之前做過的那些都順順當當的,只有你這筆買賣,真不容易,你不是跟他分手了嗎,怎麽這個節骨眼上,他回來了,三次夢裏都被打斷了,再耽擱下去,唐小姐怕是要撐不住了……”

“睡吧,以後唐小姐會照顧你的身體,和你一樣愛惜自己,你和許先生看上去很登對的……”

林然怡已經無法再呼吸,她慢慢閉上了眼睛。

她來到了那間陰暗的衛生間,幽暗的燈光下,她站在鏡子前,將一支口紅反反覆覆塗抹在嘴上,她目光順著鏡中女孩嫣紅的唇瓣,一寸寸上移,終於看清了那雙她反反覆覆都不曾看到過的眼睛。

那是一雙冷色調的,玻璃珠一般死氣沈沈的眼睛,形狀像她的,目光卻是唐棠的……

記憶的洪水向她襲來,快樂的,不快樂的,絕望的,充滿期待的……

她喜歡古玩收藏,喜歡覆古裝飾……

她嫉恨同齡人可以在草坪上無拘無束的奔跑……

湖面波光粼粼,風疏日朗,她坐在船舷,朝鏡頭綻開嬌妍的笑臉……

許文珩舉著相機,哢嚓一聲按下了快門。

水中兩抹剪影,在波光粼粼中揉碎在了一起,不分彼此……

李嵩陽的影子在腦海裏越來越迷糊,她想要伸手抓住他,他的心跳,熟悉的氣息,潮汐般漸漸褪去,留不下一絲一毫繾綣的痕跡……

許文珩溫柔的笑臉,卻好似一刀一刀,刻在她心頭,刻進了她血液和生命裏……

“李嵩陽……”

林然怡無聲的叫著李嵩陽的名字,就像眼睜睜看著沙子從指尖無可奈何的滑落下去,抓也抓不住……

一陣風過,散做塵埃,從此無處可尋覓……

一滴眼淚,順著林然怡麻木的臉頰慢慢淌落下來……

恍惚間,她似乎聽到自己手機炸出了一段炮轟似的刺耳音樂,接著耳畔傳來破門而入的聲音,瓷器碎裂的聲音,接著是廝打聲和家具倒地的聲音……

林然怡沒想到,自己還能醒過來。

她不知睡了多久,看趴在床邊打盹的李嵩陽臉上的胡茬,就知道至少睡了一天一夜。

她想起自己昏迷前,許文珩幾乎在她心頭留下的那些刀刻斧鑿般的記憶,不由得還是一陣心驚肉跳。

她伸手摸了摸李嵩陽的臉,軟的,熱的,胡茬有些紮手。

一口提心吊膽的氣,終於緩緩的呼了出來。

李嵩陽感覺到臉被人摸了,撲騰一下坐了起來,看到林然怡終於醒了,一邊上躥下跳的找護士,一邊恨不得從頭到腳把林然怡摸一遍。

“頭疼嗎?”

“眼睛呢?”

“胳膊腿怎麽樣?”

“……”

林然怡被李嵩陽毫無章法的上下其手檢查了一遍,這才後知後覺的相信,自己這是真的醒過來了。

“他們……”

林然怡提到那些人,就有些微微的顫抖,那種如臨深淵的恐懼還歷歷在目。

“別怕。”

李嵩陽把林然怡冰冷的雙手裹在掌心:“崔成和許文珩涉嫌非法拘禁和襲警,被拘留著呢,宋清霜涉嫌非法拘禁,也都拘起來了。”

“唐棠……”

林然怡提起這個女孩,喉嚨有些微微發苦。

“她死了,當場。”

李嵩陽淡淡的說。

林然怡閉上眼睛,說不出是什麽感覺,她腦海裏還殘存著些支離破碎的記憶,是這個女孩極力想要延續下去的生命,她不願記得,卻不知道需要多久,才能漸漸淡忘。

李嵩陽把林然怡的手抵在額前,輕輕舒了口氣:“好險……”

林然怡摸了摸李嵩陽亂蓬蓬的頭發:“沒事了……”

李嵩陽在她手背上蹭了蹭:“幸好你手機開著定位,我和老杜趕回病房時,你已經不在了,可定位就顯示你在這棟樓裏,我們追到一樓才發現,幾個大門都被封住了,想出也出不去,正找的焦頭爛額,突然聽到隔墻似乎有很吵的音樂聲,我們這才發現,樓道被隔成了兩個區域,幸好不是什麽鋼筋混凝土打的隔墻,我和老杜用滅火器和腿,直接把隔墻給卸了,迎面是兩扇大門,崔成守在門口,二話不說就動起了手,他那身板,還真不是老杜的對手。你還記得桌上那盆花嗎?太邪門了,我們闖進去的時候,那東西開出來的花幾乎把你們兩個裹成粽子了,還好我手邊有瓶威士忌,我想也沒想就澆到花盆裏,老杜點點著打火機,把那花連根給燒了,當時嚇死我了,那花跟會疼一樣,吱哇亂叫的,好在根一死,你臉上那些花跟著全掉了下來,宋清霜當場就暈倒了,那個唐棠,當時就斷氣了,許文珩當時就瘋了,要跟我們拼命,”

“幸好你機靈,知道放點聲音吸引我們過去……”

李嵩陽笑著捏了捏林然怡的臉蛋。

林然怡:“……”

她那時哪有機會碰手機,想不到手機裏的鬼魂,還有自動播放功能。

“手機給我一下……”

她眼眶突然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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