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子軒瘋了。

林曦和JOJO沈默地站在趙宅門口，看兩個身強體壯地護工將癡癡傻傻的男人擡進車裏，遞給他一枝絲綢做的碧桃，哄他坐好。在他們身後，亨利鎖上了大門，回過頭來，註意到林曦二人，略微遲疑了一下，還是走了過來：“下午好。”

“你好。”林曦心情覆雜地對他翹翹嘴角，朝車裏的趙子軒掃了一眼，“他……還好吧？”

“很糟糕。”亨利嘆了口氣，不到四十歲的男人臉上滿是老態，“自從得知阿俊的死訊，他的精神狀況就變得極差，一開始是說胡話，現在就幹脆不說話，即便開口也只會叫‘阿俊’，間或喊一兩聲‘花妖’，好像除此之外什麽都不知道，各項生理機能也開始衰竭……家庭醫生說他精神崩潰了，建議我帶他去療養院治療。”

“真慘。”林曦小聲嘀咕，又問：“你要把他送去香港的療養院嗎？畢竟，他家在香港。”

“他家，你是說他母親那邊？”亨利眼睛微瞇，翹了翹嘴角，“從他放棄家族企業開始，他母親就跟他斷了聯系。這次他生病，他外公直接登報宣稱跟他斷絕關系……”說到這，他扭頭看了看車的方向，語調放柔，竟帶著點得意，“他現在只有我了。”

林曦聽得渾身發毛，只覺得亨利的精神狀態也不正常。他下意識往JOJO懷裏靠了靠，後者立刻伸手將他環住。

亨利見了，微微揚眉：“你下定決心了？”

“啊？什麽決心？”林曦沒反應過來。

亨利聳肩，瞟了JOJO一眼：“你們在一起了？”

“什麽在一起了？”JOJO立刻滿臉好奇地問。

林曦老臉一紅，這才想起他套話時用的那個借口。他忽略JOJO的問題，清清嗓子說：“嗯，我打算……再考慮一下。”

誰知亨利竟然勸他：“其實不用考慮那麽多，愛了，在一起就是了。”

“什麽愛了？”JOJO又問了一句。

林曦再次忽略JOJO的問題，他有些詫異地看著亨利：“沒想到你會說這麽說……先前你還勸我不要對年輕人下手。”

“呵呵，”亨利搖了搖頭，一臉苦澀，“先前我還不知道，隱瞞阿俊的死是個多大的錯誤。”

藍眼睛男人嘆了口氣，看著院中的桃樹低聲說：“子軒出事後，我總是忍不住反省：如果我當時把阿俊的死訊告訴子軒、如果我阻止他把阿俊帶來北京、如果我能在英國就跟他把話說清楚，那麽一切悲劇是不是都不會發生？”

他的話聽得林曦滿心別扭，泛不起一絲同情：“只可惜，世上沒有賣後悔藥的。”

“你們很討厭我吧？”亨利轉過臉來看著兩人，自嘲地笑笑，“你覺得我是跟子軒一樣的人渣……或者說，我比子軒更加惡劣？”

林曦說中，只好尷尬地笑笑。JOJO倒是坦率地點點頭，被林曦踹了一腳，才不情不願地晃晃腦袋。

亨利並不介意JOJO的直白，低頭再次對林曦說：“無論你怎麽想我，都請你記住我的忠告：對自己坦率一點，抓住自己的愛情，不要等日後再後悔。”

林曦聽得直皺眉：“你的意思是，你一直愛趙子軒？你做了那麽多事，從要求分享阿俊到隱瞞他的死亡，全都是因為你愛他？”

“很傻對嗎？”亨利坦率地承認。

JOJO卻毫不留情地插話吐槽：“很變態！”這不是他的原創，是他們把碧桃花妖的事告訴路遙夫夫之後，游方冷著臉給出的評價。

“變態嗎？也許吧。”亨利被他說得一楞，有些不悅地為自己辯解起來，“可我做這些事是有自己的苦衷的：我從20歲就愛上了傑克（趙子軒的英文名，沒忘吧0w0），可這種愛是無望的——他那麽愛玩，那麽放蕩，無論我做什麽都不能讓他對我動心。更何況，我們終將回到自己的家族娶妻生子、繼承家業……迫於無奈，我壓抑自己的愛意，若無其事地與他分手，盡職盡責地扮演他最好的朋友，本以為這樣就能伴他一生，誰料阿俊出現了！他霸占了傑克，傑克也逐漸愛上了他！傑克終於愛上了一個人，可那個人竟然不是我，這令我難以接受。於是我決定毀了阿俊，毀掉他們的關系。我絞盡腦汁，本不想傷害傑克，可最終……呵呵，這樣也好，他現在只有我了。”他抽動嘴角，露出一個扭曲的笑容。

“真變態！”聽到這，林曦終於忍無可忍地露出了厭惡的神情。他冷著臉盯著亨利，罕見地言辭尖厲起來：“你根本沒有反省過自己的錯誤！口口聲聲說愛趙子軒，你簡直玷汙了愛這個字眼！”

“什麽意思？”亨利又驚又怒地看向林曦，似乎沒料到溫吞如他也會這樣說話。

林曦被對方看得一陣心虛——他最怕得罪人，很少當著別人的面反駁對方，再加上他根本沒談過戀愛，實在沒什麽底氣——他抖抖嘴唇，不自覺把視線移開，與此同時，感到JOJO輕輕順了順他的後背。

JOJO的動作非常溫柔，像在撫摸一只驚恐的貓——大概是學了路遙原來摸他的手法？——林曦略微走了下神，再回神時，竟然沒了原先的慌亂。他看了眼院中的桃樹，組織了一下語言，重新對上亨利海藍色的眼睛：“雖然我也沒什麽實戰經驗，但我身邊有愛情美滿的伴侶。從他們身上我能看到：愛不是自私，而是無私；不是剝奪對方的一切迫使對方依從自己，而是給予對方關懷讓對方接受自己。所以，即使時光倒流，你對趙子軒表明心跡，也不可能跟他在一起……因為你們都是只會索取的自私鬼。”

亨利垂下眼簾，笑得不以為然：“給予？”

林曦越說越順，並不在意他的輕蔑：“對，就是給予。你知道趙子軒為什麽會愛上阿俊嗎？呵呵，不是因為他年輕漂亮，而是因為他懂得付出：他給了趙子軒一個家，守住了他們的承諾——就算是死，他也要告訴趙子軒他沒後悔過，他還在講‘我愛你’……而你呢？你究竟為他做過什麽？你替他考慮的，恐怕沒有小花多！”說到碧桃花妖，林曦眼前就浮現他抱住趙子軒的一幕——那一句“我愛你”，恐怕不只是阿俊的遺言吧？他的情緒有些激動，稍微停頓了一下才說：“要我說，趙子軒落到這個下場是他活該！”

亨利聞言，怒視林曦。這次，後者沒有避開眼神：“永失所愛，亨利先生，這是對你們兩個人共同的懲罰——趙子軒已經瘋了，阿俊和小花成為了他的整個世界。就算你將餘生全都消磨在他的病榻之前，也無法得到他的心！”

說完這些，林曦對臉色突然灰敗下來的亨利點點頭，拽著JOJO大步離開。

兩個人一路沈默地回到路遙家，進了門，林曦立刻靠在墻上大口喘氣：“哎呦媽啊，嚇死我了！我真怕那外國佬突然跟我動手……”

“不怕不怕，”JOJO笑嘻嘻抱住他，“如果他敢對你動手，我就撓他！”

“撓P！你當你還是貓？”林曦聽著好笑，揚手彈了他一個腦崩，“好歹是個爺們，大家要用拳頭啊！”

“嘿嘿～”JOJO並不在意他的動作，摟著他的腰撒嬌地蹭蹭：“反正我會保護你的！小林子，你以後多用剛才那種語氣說話吧，很帥！”

“帥、帥嗎？”林曦的臉“騰”得紅了，有點開心地撓臉，“我只是替阿俊和小花不值罷了。”他說著，側頭看向窗臺的花瓶，瓶中插著從趙家撿回來的碧桃花枝，正無視季節的變化開得喜慶。據《山海經》的書蟲說，這枝花裏殘留著碧桃花妖的靈智，只要在靈氣充足的地方悉心照料，就能讓小花重新出現……

JOJO順著林曦的視線看過去，歪著腦袋想了一會突然問：“小林子，你說小花究竟有沒有愛上趙子軒？”

“應該有吧……為什麽這麽問？”

“你看，他吸取了阿俊的靈氣，變成了阿俊的模樣，會不會也被阿俊的情感影響了呢？就連他自己也問過吧，喜歡上人類的妖怪是不是很奇怪。”

“唔，誰知道呢。”聽他這麽一說，林曦也不確定了。

“那妖怪究竟會不會喜歡上人？”JOJO又問。

“唔，誰知道呢。”

“剛才亨利說什麽在一起，是什麽意思？”JOJO繼續問。

“唔，誰……”林曦習慣性借口，待反應過來，就紅著臉用力把他推開，“你怎麽那麽多問題！煩死了，快去收拾東西，不然今天又搬不走了！”

“嘖！”好奇心得不到滿足，JOJO不爽地皺起眉。他眼珠一轉，俯身咬了林曦的臉一口，並且在林曦暴起踹人之前壞笑著跑掉了。

“小混蛋！”林曦氣得原地跳腳，從腦門紅到脖子。他用手往臉上扇風，嘴裏絮絮叨叨地罵，一扭頭，卻發現《山海經》和《鬼話連篇》的書蟲正坐在鞋櫃上，托著腮，圍觀得津津有味。

臥槽，他們看了多久！？林曦心中羞赧，立刻找話：“呃，你們怎麽坐在這？”

小老頭笑呵呵站起身，拍拍小林曦的肩膀：“我有事跟你商量，就專程在這等你，見你一進門就跟JOJO說笑，便沒好意思打擾你。”

得，他們是從頭看到尾了。林曦無語，索性順著問：“跟我商量什麽事？”

“《山海經》爺爺聽說我們要搬家，想跟我們一起走！”小林曦開口回答，緊跟著哀求，“爸爸，帶老爺子一起走吧！他知道好多故事呢！”他是鬼故事的書蟲，最喜歡山海經肚子裏的那些神話傳說。

林曦被小林曦說得有些意動，立刻問道：“老爺子，為什麽想跟我一起走？您跟我一起走，這方便嗎？”

老爺子笑瞇瞇：“我是沒有主人的書蟲，跟誰走都是方便的。至於跟著你的原因嗎，呵呵……你知道，我比其他書蟲虛長幾歲，又是神怪書籍，所以對靈氣和妖怪更加熟悉。經過這段日子的觀察我發現，JOJO身上的靈氣十分充足，遠勝人類和一部分妖怪，這可能就是他能讓別人看到妖怪的根本原因。由於他身上靈氣極旺，故而很容易吸引妖怪……先前那碧桃花妖與主動與你們相交，應該就是受了靈氣的影響。”

林曦聽得有些心驚：“我怎麽聽得那麽慎得慌？靈氣什麽的，那些妖怪該不會像抓唐僧一樣來抓JOJO，爭先恐後地吃他的肉吧？”

“那倒不至於，”老爺子被林曦的聯想能力逗樂，輕輕擺手，“只是會有很多妖怪願意接近他罷了。我想跟你們一起走，一是跟小鬼投緣，不想分開；”他摸摸《鬼話百篇》書蟲的腦袋，“二是貪戀JOJO身上充足的靈氣；三是為了多見點妖怪，給自己尋點樂子，同時幫你們答疑解惑，說做提點，免得花妖的事再度重演，你一下如何？”

“請你跟我們一起搬走！”聽老爺子說起花妖，林曦立刻點頭——他現在想到那團紅光，還會感到一陣後怕。據《山海經》講，如果那天林曦沒有把花枝撿回來，碧桃花妖就真的沒了……林曦雖然跟花妖相識不長，也罵他給自己找麻煩，卻真的心疼他純善可憐。想著以後JOJO還會引來更多妖怪，其中說不定還會有小花這樣需要幫助的，林曦打從心眼裏覺得，《山海經》書蟲絕對是居家生活、外出旅游的必備神器！

拿定了主意，林曦給游方打了個電話說明原因，就從書房找出那本已經破舊的《山海經》，放進了貼身的背包裏，又回客房把偷懶的JOJO戳醒（“你這只懶貓！”“唔，小林子一起睡！”），拉他一起打包剩下的行李。

一個小時後，林曦一手捧著桃花，一手拖著行李，帶著JOJO和兩個書蟲，終於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車。

公交車上，JOJO東張西望，聽肩頭的《山海經》書蟲和《鬼話連篇》書蟲給他科普常識，時不時纏著林曦發問，動作暧昧，引得車上的小姑娘一陣竊笑。

見別人笑了，JOJO就跟著笑，雖然他不知別人在笑什麽——路媽媽的禮儀教導：“以笑回笑”——林曦卻笑不出來。他對那笑容背後的含義心知肚明，羞得像個番茄，又沒法出聲解釋，只能咬牙按捺用桃花抽人的沖動，默默在心裏給JOJO記賬：等你到了我家，哼哼！

雖然臭著一張臉，卻並沒刻意跟JOJO拉開距離。

公交車外，和風徐徐，車流如梭。公路中間的花壇中，幾樹碧桃迎風搖曳，花已經不如葉多，只等著來年春風送暖，再肆無忌憚地綻放。

日頭西落，夜色四合，已近暮春。

=======碧桃花妖。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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