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堤岸邊，馮沅與朱瞻基緩步在青石路上，夏風習習，沒有一絲炎熱。

“昨日淋雨，沒有生病吧？”

二人都沒有說話，默默的走了一段，朱瞻基率先問來。

馮沅搖了搖頭，一股生疏感在二人之間流轉，馮沅暗忖，他們本來就不是同類人，她還枉想與他成為朋友，不由得暗自嘆了聲氣。

朱瞻基見她眉宇間的凝重，笑了笑，“耿思的案子你怎麽看？”

馮沅一怔，側頭看著他，心裏又升起一股子火來，當然，她不能對皇太孫發火，但神色頗為無禮，語氣也陰陽怪氣。

“能怎麽看？審案是大人的事，我只是仵作。“

朱瞻基猜到她的情緒，好笑道，“我聽說溺水而亡的人因溺水的原因不同，其屍體承顯的狀態也有所不同，比如自殺者其腹部無積水，暈厥落水者其腹部也無積，如此耿思屬於那一種？“

馮沅心中冷笑，“殿下希望是那一種？我的本事只能查出因何而死，卻查不出為何而亡，所以屍驗報告上，絕不會寫下無法證實之事，從而誤導大人斷案。”

馮沅有些賭氣，也表明了態度，她絕不會按夏大人所吩咐的行事。

不錯，這便是她考慮的結果，她放棄了這個討好太子黨的機會，也許還會因此而得罪了太子黨，但讓她在驗屍報告上說假話，她做不到。

因為她謹遵她阿爹的話，要尊重每一位死者。

馮沅語氣生硬，態度惡劣，清風要上前呵斥，被朱瞻基制止，朱瞻基道，“如此......你是認定耿思是死於楊稷之手了？”

馮沅道，“他親口認了還不算？”

朱瞻基道，“他是真的認罪，還是只是囂張得不把人命當回事？”

馮沅聽言不由得想到那日他在張大人面前承認自己是兇手囂張的一面。

朱瞻基又問，“你還記得客棧裏的那個書生嗎？”

“這與書生有何關系？”

朱瞻道，“書生也承認自己是兇手，他誤以為自己殺了人，可結果，兇手是那挑貨郎。”

馮沅一怔，驚訝的看著朱瞻基。

朱瞻基道，”楊稷仗著是大學士之子，一向蠻橫無禮，名聲也不好，聽聞他曾經在大街上就可以隨便對路人大打出手，他的確是最值得懷疑的對像，但耿思落水的地方在桃花渡，上月二十五日左右，夏訊未到，沿岸河流不急，河水極淺，連船支都靠不了岸，紛紛擱淺，又聽聞耿思習水，那麽他是如何溺的水？“

”殿下是在為楊稷開脫？“

”不，楊稷在大牢喊冤，說耿思不是他殺的。“

”這麽快就反供了？“。

朱瞻基又道，“我並非為他開脫，我只是希望你慎重些，不要因楊稷的秉性而先聲為主影響了判斷，我不知道真相是什麽，你也不必在驗屍報告上寫不實之語，但我希望你能調查清楚，我只能為你爭取十日的時間。“

馮沅驚訝，更是久久的看著朱瞻基不能言語。

“十日之後，或許我也無能為力。”

朱瞻基說得隱晦，但馮沅還是聽懂了，對她而言，這只是一個人命案，對朱瞻基而言，卻是朝廷的爭鬥，他雖是皇太孫，但他有許多的不得己，他不似她一般，孤家寡人，他的身後是整個太子黨，是他們的利益，太子黨要保楊稷，他也想處治真兇，他唯一能做的便是爭取一些時間。

看到馮沅呆滯的表情，朱瞻基忽爾笑了笑，“怎麽，不願意？”

馮沅回過神，”為何讓我去查？”

朱瞻基道，“因為你合適，因為我相信你。“

馮沅頗為動容，不僅是因為他信她，而是因為他的舉動，“殿下......難道就不怕有人會拿此事攻擊你？”

朱瞻基呵呵笑了起來，“此事不管我怎麽做，都逃不掉，若救下楊稷定會有人說我尋私，若不救......”朱瞻基又沈默不語。

不救又如何向支持他的屬臣“交待”，馮沅暗暗將他的話說了，心裏五味雜陳，她不懂朝廷爭鬥，但也明白，那是一場生死殊鬥，勝者為王，敗者為寇，賭的不僅僅是一人的性命，而是這一條戰線所有人的性命，甚至還包括他們的家人。

便是如此艱難，朱瞻基還是想知道真相，治辦真兇。

“殿下就不怕，我調查的結果仍然楊稷是兇手。”

“只要有足夠的證據......”朱瞻基正色道，“我不會偏袒。”

這句話，讓馮沅深深震撼。

看著馮沅離去的背影，朱瞻基慢慢收斂笑容，想到昨晚與老師的談話。

“老師，你可知朝中眾臣為何支持，擁護太子？”

“不僅僅是因為太子是嫡子，而是因為太子仁孝，將來會是一位明君，如果今日我尋了私，百姓又會怎麽看待當今的儲君呢？看待我大明律法呢？”

馮沅高興的回到家，將朱瞻基的話一一說給富貴與阿呆聽了，富貴驚訝道，“皇太孫果真名不虛傳，明君，明君呀。”

馮沅忙不失疊的點點頭，“有了明君，還愁不能為周大人與阿爹翻案嗎？”

“正是，正是。”富貴高興的拉著馮沅的手，“皇太孫還說了什麽？他說信你？”

“是。”馮沅興奮道，“所以等這案子一了，我一定向他表明身份，不能再耽擱猶豫了。”

二人皆是高興，阿呆卻默不作聲。

馮沅碰了碰他的肩，戲笑道，”這回以小人之心踱君子之腹了吧，太子與太孫都是好人呢。“

阿呆冷笑一聲，獨自回了屋。

馮沅顧不得去照顧阿呆的情緒，又急急趕去尋找胡榮，胡榮道，”我正尋你呢，楊稷反供了。“

“我知道了。”

“你知道？”

馮沅未解釋問道，“張大人怎麽說？”

胡榮答，“張大人說皇上下旨，十日為限。”

“這麽快？”

胡榮道，“聽說今日朝廷上爭吵得厲害，有人說證據不足，凝點眾多，有人說兇手都認了，應該盡快結案，張大人也是讚成盡快結案。”

馮沅道，“胡大叔，我們不管朝廷上的事，他們說證據不足，楊稷反供，那咱們再找證據，讓那些人心服口服，啞口無言。”

“查？怎麽查？”胡榮焦慮。

這才是重點，馮沅仿佛心有成竹，“從頭查，只要能證明耿思沒有自殺的傾向，那麽，楊稷必是兇手。”

二人立即見了張正，張正顯得很氣惱，怒言，“官官相護，官官相護。”

馮沅勸道，“大人勿急，此案我與胡大叔一定會找到足夠的證據，讓楊稷認罪。”

張正點點頭，“馬三元，本官相信你的能力。”

當即，馮沅與胡榮提審了楊稷，楊稷倒沒有以前的囂張了，安靜了不少，問一句答一句，仿佛有人教過他，言多必失的道理。

馮沅問，”你與耿思以前可認識？“

楊稷答，”認識，他是江都郡主的小兒子，京城的官宦弟子大多認識他，但沒人願意與他交往。“

馮沅問，”你們可有恩怨？”

“談不上恩怨，不過，他經常去找李旦，我不樂意。”

楊稷到回答話得誠實。

馮沅又問，”你二人曾經為李姑娘有所爭執？“

”是。“

”如此，上月二十五日，那夜的經過是什麽？你且詳細說來。“

楊稷突然不耐惱起來，”我說過很多次了，你不會自己去看卷宗？“但見馮沅與胡榮嚴肅的表情，不由得耐住性子，”那夜，我在桃花渡遇到他，便有意戲弄他，他罵我，我也罵他，然後推攮之下，他就掉到河裏了......不是我推他下去的，我就推了他一下，他當時沒掉下去，還罵了我一句，我挽起袖子準備沖上去時，他自己就跳河裏了，他是自殺，對，他是自殺，是他想害我，不信，你問問我的隨從，他們親眼所見，是他自己跳的。“楊稷又激動起來。

馮沅冷言道，”既然如此，為何一開始說是你殺了他？“

楊稷怔了怔，“我隨口說說，我阿爹是大學士，我阿母是誥命夫人，我怕什麽，他的身份你們都知道吧，他就是反賊之子，也是反賊，若不是郡主保著，早就死了，若是我殺了反賊，多少人會佩服我，阿爹也不會說我不學無術，所以我就認了，但人真不是我殺的。”

聽著如此囂張而白癡的話，馮沅又氣又鄙視，在有些人眼裏，人命如草芥，她忍住要打他的沖動，“所以他掉下了河，你也從未想過救他？”

楊稷嗤笑一聲，“他自己跳下去的，我幹嘛去救他。“

馮沅“啪”的一聲拍響案桌，楊稷嚇了一跳，卻也畏懼了，”你想做什麽？“

馮沅站起身來，突然陰笑一聲，“你知道嗎？我是仵作，與死屍打交道，我最明白枉死的人得不到公正，便會化成厲鬼來找他仇家報仇，你好之為之吧。“

果見楊稷打了一個寒顫，馮沅才滿意的離去。

”你何必嚇他。“牢房外，胡榮不滿意馮沅的做法，馮沅氣憤道，”就看不慣他那幅模樣。“

胡榮搖了搖頭。

馮沅問，”胡大叔，你相信他所說的嗎？顛三倒四。“

胡榮想了想，“若不是真的，怕他也想不出來這樣的說辭。”

馮沅道，“若是有人教他呢？”

胡榮道，“張大人己下令任何人都不能來探望。”

馮沅比了比大指姆，“張大人，好官。”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