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回憶是傷

黑暗潮濕的一個小房間裏，約莫十平米大小，只有一扇破舊的紅漆窗戶上爬滿了深綠色的藤蔓，密密地纏繞著窗欞，以及早就看不見原本顏色的玻璃。

房間裏沒有燈，只能依借著那扇窗戶照進來的微弱亮光，微弱到完全照不進她的心。

是的，她，一個約莫十四歲的少女。坐在房間的唯一一個家具，一張破舊木床上的少女。

她木訥地坐在正中間，雙眼無神地望著地面，臉色蒼白得可怕，仿佛隨時都會倒下。

潮濕的地面上不時有從外面爬進來的昆蟲光明正大地在她眼前爬過，甚至還會竄到她腳下。對於這些，她早已經從最初的害怕，驚恐，呼救……到現在的麻木，絕望。

少女每天的生活支撐就是從左面墻下的那個小口子裏拿出食物，一日兩餐。有時候因為送餐的人忘了或是什麽其它原因，一天就僅有一餐。

不過，食物卻不是真正打倒少女的原因，而是時間，一天天過去的時間…

“篤篤，篤篤。”是敲擊玻璃的聲音，聲響不大，少女並未理會，以為是什麽上躥下跳的小動物發出的聲音。

她依舊低著頭，眸子裏沒有一絲的亮光，仿佛被一層濃霧，掩住其內裏的瀲灩。

“篤篤，篤篤。”聲音又傳進她的耳裏，終於，她擡起頭，往那個發出聲響的窗戶看去，卻意外地看到了一個模模糊糊的小腦袋。

窗戶是半開著的，再加上玻璃很臟，只能依稀判斷是個小孩。

少女這才有點猶豫地站起身，慢慢吞吞地走到窗下，擡頭戒備地看著那個金黃色的小腦袋。因為不知道對方的意圖，她也沒說話。

小男孩雙手使勁地扒拉著玻璃，因為常年沒人管過，窗戶的凹槽處早就已經被灰塵塞得嚴嚴實實，中間轉軸也銹跡斑斑的，很難掰得動。

“哼哧哼哧…”小家夥累得不行，又不肯放棄，使勁渾身解數，終於在又一次使勁往裏推時成功地松動了轉軸，玻璃被順利地推到了四分之三處。

男孩這才驕傲地拍拍手，往裏望去，一下就撞見少女充滿戒備的眼裏。

兩個人都相互打量著對方，沒有人開口講話。過了一會兒，男孩子終於憋不住了，用稚嫩的嗓音道：“Hey girl，Who are you？”他寶藍色的眼裏是滿滿的好奇。

少女沒說話，看著這個長相精致英國小孩兒，不禁聯想到之前的那群外國大漢，瞬間失了興致，又走了回去繼續坐著。

“Hey！”沒想到被人忽視，男孩有點著急，又喊了她幾次，都沒有得到她的回應。

他生氣地哼了哼，眼珠子狡黠地轉了轉，不知道想到了什麽，臉上有了點喜色。他踩著紙箱的腳退了回去，三兩步就蹦到了地面。

正當少女以為他走了的時候，誰知道，沒過幾秒，他的小腦袋又出現在了窗口，金色的卷毛竟比太陽光更加地明亮刺眼。

他湛藍的眼珠滴溜溜地轉著，小手攥著一把剛撿的小石子，小臉有點躍躍欲試的感覺。

“再問你一次，你跟不跟我說話？”他試著再次問道。結果少女依舊只是坐著，頭都懶得擡一下

這下小男孩徹底不高興了，從小到大，哪個人不是對他百依百順的，什麽時候有人竟然敢這麽忤逆他！

他鼓了鼓腮，右手拿起一顆石子，轉了轉，對著少女的方向就這麽扔過去。

“啪”地一聲扔在她瘦弱的臂彎裏。

“呀。”她發出一聲痛呼，擡起頭直直地看向那個趴在窗口的罪魁禍首，憤憤地瞪著他。

男孩覺得很有意思，又拿起了一顆，毫不猶豫地丟了過去，這次是丟中她的手背，少女沒有再發出聲音，緊緊地抿著沒有血色的唇瓣，低垂著眉眼，看不清臉上的表情。

男孩可能是正在興頭上，他又接連扔了好幾次，除了一次扔空了之外，其它幾次都是正中少女的小腿，腳踝，手臂。

期間她沒有閃躲，就只是盡量縮著身子，努力降低著自己的存在感。

“啪”石子擦過她的臉頰，瞬間留下一道細細的血痕。

她像是再也忍不了了，這些天積壓的情緒終於爆發，她突然站起來，冷冷地看了他一眼，抓起彈落在地上的石子，拼命地朝他扔去，邊扔嘴裏邊喊道：“Get out！Get out！”

聲音尖銳淒厲，像一只受傷的小獸。

拼命地揮舞了兩下，她跌坐在地上，雙手捂著臉，細細地抽泣著。

哭得並沒有多悲愴，多聲淚俱下，相反，她低低地哭著，倒像是在哭給自己看。

卻能讓人感受到她鋪天蓋地的絕望和無助。

男孩早在她突然的攻擊下退了回去，察覺到她沒有再繼續後，小腦袋才又小心地伸了出來。

偷偷地瞄了幾眼裏面，看到她坐在地上哭得無比傷心後，男孩有點奇怪，同時也有點小小的心虛。

他徹底把頭伸了出來，皺著小臉看了一會兒，有點別扭地開口道：“你別哭了。”

少女沒理他，埋著頭，繼續沈浸在濃濃的悲傷中。

“你別哭了！”

他再次磕磕絆絆道，臉上的表情有點小別扭和不自在，他不知道為什麽一個這麽大個的人不就被扔了兩下，怎麽會哭得這麽傷心，這跟他那幾個力大無比，又野蠻又不可愛的姐姐完全不一樣。

少女這才擡起頭，胡亂地擦了兩下，兇狠地瞪向他，滿是戒備地喊道：“滾開！”聲音脆而冷。

男孩顯然被她這幅和剛剛可憐的樣子完全不同的兇狠模樣驚到了，不過他很快就反應了過來，也一點兒都不害怕。

相反，男孩被她那雙被眼淚沖刷，像雨後彩虹般瀲灩的鳳眼吸引了，他不由得摸了摸自己臉上那雙輪廓與她有些相似的眼睛，有點好奇地歪著頭，又呆呆地看了幾眼那在黑暗的環境下像兩顆明亮星子般的眼，不由得微微張大了嘴

“你的眼睛…好漂亮啊…”這個時候的他，很有幾分孩童的天真和稚嫩。

“你…”他想到什麽，摸了摸背帶褲的口袋，掏出一塊已經融了一點兒的巧克力，用略帶討好的語氣細聲道：“我有巧克力，你要吃嗎？”

巧克力？她舔了舔唇，摸了摸肚子，但還是硬氣地憋著臉，不理會他。

男孩看到她不經意地摸肚子的行為，尖尖的小虎牙露了出來，試探地輕輕往下扔了下去

“給你吃，我剛剛拿石頭…扔了你，這是還你的。”他越說越小聲，臉上泛起不好意思的紅暈。

“不過誰讓你不理我的…”

她沒有馬上去撿，反而警戒地問：“你是誰？”她從小接受的教育就有外語這一塊，交流起來自然不成問題。

男孩見她終於願意跟他說話，笑得很開心，兩只小胳膊搭在破舊的窗臺上，湛藍的眼睛裏閃著興奮的光，眼尾微微上挑“我叫丹尼爾，你叫什麽？”

少女眸間閃了閃，可能是因為這是個小孩子，她沒有像在其他人面前那樣，像個刺猬一樣豎起滿身的刺，但也僅限於此，態度並沒有好到哪兒去，她淡淡道：“說了你也聽不明白。”

說完有點猶豫，但還是上前兩步，拿起地上的那塊巧克力，拆開，輕輕咬了一口。

“哦。”男孩雖然不太明白，但還是點了點頭，看見她願意吃自己的巧克力，有點期待地問“怎麽樣，好吃嗎？這可是我奶奶寄給我的。”

“嗯。”感受著嘴裏久違的濃郁味道，她點點頭，難得地露了個淺淺的笑容。

“你為什麽會被關在這兒？是不是做了什麽壞事？”這裏已經很久沒有關過人了，他還是上午聽兩個女仆姐姐聊天的時候才知道的。這裏又小又暗蟲子又多，被關著一定很難受吧！

她搖搖頭，不肯說。臉上充斥著無助和仿徨。已經二十天了，離那個人說的日子還差十天…

男孩沒有得到她的回答，也不在意，自顧自地說著：

“你長得一點兒都不像我們，那你一定是姐姐常說的從很遠很遠的地方來的人吧？”

他拄著小手，有點苦惱的樣子，繼續說：“父親和姐姐們都出去了好多天，沒有人陪我說話，也沒有人給我講故事，那些黑衣服的大人都不理我。我只能一個人在莊子裏玩。

說完他眼帶亮光地看向她“你能給我講講你們家鄉那邊的故事嗎？”他一臉祈求的樣子。

少女吃完一整塊的巧克力，放下手上粘糊糊的包裝紙，看向他別扭的小臉，抿了抿唇瓣，好半天才開口道：“給你講故事，你能給我吃的嗎？他們只給我一點點面包吃，我很餓。”

她的發音雖然不標準，但表達得意思還是足以能讓小男孩聽懂。

他皺著小臉，有點可憐地看著她“你很餓嗎？”說完還想去掏口袋，但裏面的糖果早在他上蹦下跳的時候掉光了。

他只好攤攤手，抱歉地回道：“我沒吃的了，下次再給你帶，他們不讓我來這兒，你千萬不能告訴他們。”

“好。”她對他笑了下，帶著點真摯的味道。

“丹尼爾，丹尼爾～”有人在叫男孩的名字，聲音中帶著焦急。

“不好，是蘇珊大媽。”他嚇了一跳，差點沒摔下去，急急地朝房子裏正仰頭看他的少女告別

“我先走了，被蘇珊大媽看到了她肯定會告訴我父親，我明天再來看你。拜拜。”

他快速地竄了下去，又費力地把紙箱移回角落，飛快地跑了出去。

留下又變成一個人的她頭埋在臂彎處，用力圈著雙腿，做著一個又一個暗色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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