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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5章 提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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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杉出現在拍攝現場的時候, 肖景深還在和秦頌他們研究走位。

這場戲裏面, 謝安穿的是一身灰白色的長袍, 依舊是廣袖飄飄, 只是腰上的束帶比他當初隱居的時候要精致了不少, 頭上戴了鑲有玉石的小冠。這些著裝的改變也體現了他身份的變化。

此時的王羲之已經年近六十, 謝安卻才將四十歲, 為了體現兩個角色之間的年齡差異,也為了體現導演所要求的兩個角色之間的一種傳承性, 化妝師只是對肖景深的臉略作了修飾, 讓他看起來比平時更成熟一些。

這樣的翩翩秀士站在桑杉的面前, 她對他展顏一笑:“這個扮相不錯。”

肖景深擡手揉了揉耳朵, 有些不好意思地移開視線,很快, 他又看回向桑杉。

“我忘了帶能配運動鞋的裙子。”註意到了肖景深的目光,桑杉展了一下手臂,

她此刻穿了一件白色的長襯衣, 下面搭了一條牛仔短褲和淡藍色的運動鞋,襯衣很肥大, 風吹過的時候, 淺淺地勾勒著她細瘦的腰肢,袖子也略長,被女人挽在了手腕兒上,衣領似乎也有點寬大,能讓人看見桑杉半截精致的鎖骨……

看著自己的襯衣被桑杉這麽穿著, 男人清了清嗓子,腦子裏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飛過去,他若無其事地開口說:“很好看。”

女人輕輕彎了一下眼睛。

這段戲的拍攝要大改,燈光布景又是一番折騰,等到一切就緒,已經時近黃昏。

“走一遍看看效果。”

肖景深拎起新增加的道具酒壺,仰頭喝了一口,酒液沾在他淡色的嘴唇上。

“逸少兄,慢些。”

廣袖長袍,羽扇綸巾,王羲之扶著城墻的墻壁,卻和往日截然不同,他有些醉了。

擡起手去扶王羲之的手臂,另一只手還舉著酒壺,此時謝安白衣飄然,仿佛將天上的雲朵穿在了身上。

“夫差當日築此城,冶鐵造劍,為抗楚,勾踐奪之。吳郡孫氏四代據此地,曹魏奪之,司馬氏又奪之。青山莽莽,江水滔滔,此城於此,可謂……”

用手拍打著城墻,王羲之醉眼朦朧地斜覷著謝安。

“可謂古今一體,萬物如一。”

謝安臉上帶著淺笑,讓王羲之先自己半步,他在身後扶著對方。

“安石啊,我老矣。”

費勁地走了幾步,王羲之扶著城墻長嘆。

謝安沒有說話,平淡無波的眸光中閃過一絲憂色。

“我若死了,你可會難過?”蹲坐在在城墻最後的臺階上,王羲之笑問謝安。

“自然是會的。”

“那安石可就輸了!”王羲之大笑出聲,手拍打著謝安的肩膀。

謝安躬身將他扶起來,兩個人一起走到冶城的城頭,往遠處眺望。

“當年你說死生一體,我駁你,你可還記得?”

將目光從叢林遠山和滾滾江水中收回,謝安垂眸一笑:“蘭亭一會,逸少兄寫就《蘭亭集序》,怕是千百年後此冶城不覆存在,蘭亭猶在此序中。”

站在局外人的角度看著肖景深和秦頌的對戲,方十一嘖嘖稱奇。

自家人知自家事,雖然秦頌當年出名很大一部分原因是他有張花花公子的臉,適合演很多有層次性的角色,但是他為了演戲付出多少,沒人比方十一更清楚了。

光是這段臺詞,她就看見自己的老公一字一句斟酌過,還打了電話請教了別人。

可是“謝安”的臺詞比他並不差,秦頌表現為了王羲之胸懷蒼生的廣博,發聲如同江水,看似平靜,卻在蓄積著力量,肖景深的聲音卻像是風,風可以春風拂面,也同樣可以無形中改變一切。

沒忍住,方十一又轉頭看向桑杉,剛剛這個女人給現場所有人都叫了一份切好的水果和一瓶冰鎮飲料,分發的時候卻帶上了她一起,弄得人們都以為是她們兩個一起搞的。

按照寫小說的一般套路,方十一忍不住開了個“水果下毒她拉自己下水是為了甩鍋”的腦洞,實際上她知道對方只是真的太會做人了而已。秦頌在劇組跟肖景深關系好,她就賣自己一份人情。

——真是個不占別人便宜的好人呀。

好吧,某種程度上來說,方十一能和秦頌在一起,可見某些方面是一樣的心大和單純了。

“小十一,你家老秦真是表現越來越好了。”這些年來,方十一算是跟蘭月團隊合作最多的女性小說作者了,很多工作人員都對她熟悉得很,看見秦頌的表現,都過來恭喜她。

“老肖也演得有勁兒,他們倆才能都好。”頗有名氣的原創作者、獨立編劇、著名演員的妻子、自認還算有鑒賞力的影視從業者方十一看看肖景深,心裏已經開始在想他適合自己筆下的哪個角色了。

桑杉沒有在看肖景深演戲,她在看夕陽。

早上下過雨,天空很幹凈。

淺淺的幾道雲,現在都被霞光映成了令人炫目的金紅色。

“小黃毛兒,你要不要看我給你演一段兒《哈姆雷特》?”

大男孩兒從陽臺的欄桿之間探出腦袋,自從演過羅密歐之後,他就沈迷爬涼臺,桑杉樓下的阿姨都已經習慣在自家臥室的窗上看見兩條腿掛在那裏了。

“不要,我要做作業,小精神你別總是爬我家窗臺好不好!”

“不好!”男孩兒搖頭,用兩條手臂撐著他的上半身,很輕松地就爬到了桑杉家的陽臺上。

“我借著愛的輕翼飛過園墻,因為磚石的墻垣是不能把愛情阻隔的……”

桑杉頭也不擡地說:“我記得你上次英語只考了二十六分。”

“唉,為什麽羅密歐就不用學英語呢?”

“因為他自己說的就是英語啊!”到底還是年紀小,定力不夠,十四歲的桑杉賞了肖景深一個看智障的眼神。

這個沒皮沒臉的家夥卻一下子開心了起來,走進房間裏坐在桑杉的床上開始了他的表演。

沒有劍,可以用桑杉的雨傘代替,他還把女孩兒疊的整整齊齊的毯子披在自己身上充當披風。

“……誰願意忍受人世的鞭撻和譏嘲、壓迫者的淩辱、傲慢者的冷眼……”大男孩兒平時的聲音清亮幹凈,說起臺詞的時候卻低沈且有力,手裏舉著劍,他仿佛將迎戰一切不幸的王子,其實他面對的只有一個沈迷做作業的小黃毛兒。

過了一會兒,他又變成了深愛王子的痛苦少女,手裏的雨傘立刻變成了失去價值的精致禮物。

不知道什麽時候,桑杉突然停下了自己寫寫畫畫的手,她用很專註的目光看著肖景深。

男孩兒發現之後更加得意了,具體表現就是他隨手一甩“披風”,讓那條薄薄的毛毯遮蔽了外面的晚霞。

“我是不是演得特別帥?”

“小精神,你背剛剛背的一段兒……‘決心的zhi熱的光彩’,裏面的‘zhi’怎麽寫的?”

女孩兒收著下巴一本正經地坐著,肖景深楞了一下,乖乖過來,咬著筆尖兒想了想,寫下了一個“熾”字。

“這個字讀chi!”

“哦!”

糾正完了錯誤的讀音,女孩兒繼續去寫作業了,留下大男孩兒呆立在原地,不知道自己該不該繼續表演。

“我剛才演到哪兒了來著?”他搖搖頭,隨手甩動著桑杉的笛子。

“我曾經從他音樂一般的盟誓中吮吸芬芳的甘蜜,現在卻眼看著他的高貴無上的理智,像一串美妙的銀鈴失去了諧和的音調,無比的青春美貌,在瘋狂中雕謝……”

哀傷悲痛的臺詞,從桑杉的嘴裏出來,全是像背課文一樣地機械和平淡,但是,讓肖景深驚奇的是,小黃毛兒居然一個字都沒錯。

“厲害呀小黃毛兒!你這是行走的提詞器啊!”

桑杉不再理會他了。

男孩兒又開始繼續自己的表演,時而是王子,時而是貴族少女,時而是國王。

夕陽的餘暉照進房間裏,給房中的兩個人染上了同樣的色彩。

就如此刻,灼紅的光芒,照在那個“謝安”的眼中。

“桑小姐,你家老肖演得真好啊。”

就在桑杉看著遠處風景的時候,她也成了方十一眼中的風景,瘦削的女人有一雙不大卻明亮的眼睛,在鋪天蓋地的斑斕的光輝中,仿佛正訴說著不為人知的故事。

桑杉點點頭,對著方十一露出了一個親切的笑容:“叫我桑杉就好。”

“你也叫我十一吧。”

城頭上的兩個人面對夕陽,談論著人生之死生大事,談論著他們風雨飄搖的國家,舉止風流倜儻,內心如癲若狂,不同的信仰和堅持在碰撞著,迸濺出驚艷了歷史長河的火花。

當他們這一幕戲真的做到了一條過,全場的工作人員都在為他們鼓掌。

桑杉倚在樹上,神情淡淡。

“老公,你好棒!”方十一給了秦頌一個熱情的擁抱。

肖景深順著方十一跑過來的方向看向桑杉。

他只得到了一個平靜的側臉。

終於把一個一直糾結的場景解決了,導演們都有種久痔得愈的暢快感。

整個劇組的氣氛也一下子歡悅了起來,畢竟今天是中秋節,大家可以早早收工吃點好的,而不用繼續苦哈哈地趕棚戲。

“走吧,咱們劇組訂了川味兒王的桌子,晚上一塊兒過個節!”

米子明招招手說道,劇組裏的一幹人都歡呼了起來。

還沒來得及卸妝的肖景深跟桑杉站在一起,看見她突然對著自己勾了勾手指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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