澤田家康6

父親跟我說, 下野屋家的榮一郎先生過幾天要親自來江戶。是來商議兩家聯姻的事情。哪怕父親當時已經拒絕了，但是下野屋似乎也並未放棄這個提議。正如雨月先生說得那樣, 榮一郎先生是個不達目的不罷休的人。

固執己見的人, 向來很難纏。

所以我這幾日一直有種意亂心慌之感, 連睡眠的質量都下降了。畢竟我無法預測一個人的行動, 老實說，因為這樣的事, 我開始為自己當初認為榮一郎先生很可靠這個想法而深感羞愧。

另一件讓我剛到不安的，就是之前出現的名為“時間溯行軍”的怪物, 自那天以後它們就沒再出現在我的生活中。我理當為此高興的, 但是對於這種未知的敵人，我又產生了類似以上的心情。

我真希望那位名叫堀川國廣的少年能很快告訴我，那些怪物已經被肅清了。不過在等待多日沒有消息後，我便不再抱有希望。

果然不能太勉強年輕人啊。

其實我也有問過阪田老師少年的身份——畢竟少年的解釋只說他們是來自未來的政府軍。但是阪田老師並未跟我過多的談起這些。只讓我信任他們就好了。

對於這一點, 我相信阪田老師。

或許他們的身份不能為外人道也吧。

不過雖然生活表面上看似平靜無波，但我以自己敏銳的直覺發誓。有什麽目光似乎一直註視著我。但因為這些目光並不含惡意, 所以我也就沒有理會。只是在某次和家康先生的談話中提及此事。奇怪的是，那次談話以後, 這些目光就消失了, 或者說降低了存在感, 近乎於消失。

我就以此事打趣他, “若不是家康先生是個正直的人, 我會以為這是您安排的。”

首先我表示這不是我無故的猜測。畢竟前後的時間關系過於巧合了。我是在這個基礎上進行合理的猜測而已。況且即便是我的猜測, 我也不認為家康先生會做出如此掉價的事情。

家康先生先是略微沈思了會兒, 隨後他望著我的眼睛，眼神裏滿是笑意。

“小姐對我可太放心了。”

“？？？”

家康先生說：“如果是我的話，我想您大概不會發現的。”

我：……

……艹

聽到了不得了的發言啊！

但即使如此，我還是波瀾不驚地坐在榻榻米上。

“說起來，當時小姐擡起眼的時候，我就想著，如果就這麽跟您走了，似乎也不錯。”

家康先生用一副輕松的語氣說著讓人心思覆雜的話。

為什麽你可以若無其事地說出如此羞恥的話？

“我沒有看你啊。”

“我知道。”

他朝我笑了笑，溫和的目光實在是不像會說出這番話的人。

“我來日本，在某種程度上來說，也算是逃避。即使多有郁悶，但心中亦無可奈何。您知道嗎，當自己的理念已經不適合這個時代的發展後，只能被拋棄。”

他的目光望著院中的池塘，池中的荷葉間已冒出了花骨朵，假以時日，就會盛開出美麗的花朵，一切似乎將會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不過，現在倒是認為，來日本或許是個不錯的決定。一切都會好的。”

家康先生的語氣聽起來已經對此釋然了。我猶豫了下，問，“您在家鄉是否發生了很糟糕的事？啊抱歉，如果不想說的話……”

“不，如果是小姐想知道的話，我覺得沒什麽可顧忌的。”

家康先生打斷了我的話。

隨後他沈默了下，回憶過去的時候猶如一個懺悔的罪人。

“因我的問題，使我的好友受到了不可彌補的傷害……”

他低著頭，我看不清他眼中神色，想必也是悔恨的吧。

不可彌補的傷害啊……

“家族的分裂因此而生。我果然是太天真了……雖然認為我的理念並沒有錯，但是實施的方法所造成的後果，連我自己都未曾想到……”

“您的理念是？”

“和平。”

“……很偉大。不過任重道遠。”

“……”

家康先生看起來更沮喪了。如天空一般澄凈的目光中布滿了憂愁。

我下意識地捂上了他的眼睛，掌心所傳來的睫毛的顫動，令我的手有了些許的癢意與熱意。

“您後悔嗎？”我輕聲問他。

“……”

他微微張了張口，沒有回答。

我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麽。但如果換成我的話，大概會……不，我是不會允許任何一個隱患存在於身邊的。

即使不知道家康先生為他的理念實施的方案，但以“和平”為目標的理念，在十九世紀的意大利，實屬平常。當然這是對普通人來說。對於發戰爭財的人來說，自然就是另一種說法了。

在四分五裂的國家，各個勢力應運而生，所依仗的，便是手中的兵力。但也正是因為兵力，造成了國家的動蕩。所以家康先生為了“和平”的理念。所實施的方案大概就是……

我收回了手，嘆了口氣。

“……所以，您消減了兵力嗎？”

橙金色的眼眸裏滿是震驚。

我笑了笑，“像是您會做的事……”

倒了兩杯水，一杯緩慢地推到他的面前，一杯自己拾起輕輕抿了一口。

“怎麽說呢，如果是我的話，不會在這樣糟糕的年代，減少自己的底牌的。”

“和平”是個偉大的思想，但是真正做到“和平”實在是太難了。即使是現代社會也一樣。總有這樣或那樣的原因可以作為開戰的理由。凡是一個“師出有名”，即可。

講道理，依然只有“強者有話語權。”這是自古以來不變的真理。

當然，我沒有資格指著家康先生做錯了。相反，我覺得能在這樣的年代，做出如此的覺悟，可以說非常不容易了。

畢竟大部分勢力，要的是更大的勢力，而不是國家“和平”。

“我覺得，您很厲害。”

我望著茶杯中豎起的茶梗，挑了挑眼，“啊，會有好事發生呢。”

可是我又想了想，只要那兩件事沒解決，好事什麽的大概與我無緣吧。

***

我雖知道榮一郎先生會來江戶，但是沒想到他會那麽快。

有助跑來跟我說的時候，我正在核對賬本。我楞了楞，對正在算賬的家康先生說，“我去去就來。”

隨後將賬本給了家康先生，跟著有助去了會客的和室。

我到的時候，祖母和父親也已經正坐著了。我輕輕正坐在墊子上，臀部剛壓在雙腳上的時候，榮一郎先生就行了最敬禮。

“請把您的女兒嫁給我。”

和室裏的氣氛微微沈默。

半晌之後，父親說：“我想這件事，我已經在貴府說得很清楚了。”

“拜托了。”

父親無奈：“你先起來吧。”

但榮一郎依舊無動於衷。

這時候，祖母說道：“沢田家的寧寧未來是會繼承沢田家的生意，所以萬不可出嫁。若是榮一郎先生願意入贅的話，或許可以考慮考慮。”

我和父親驚訝地看著祖母。

榮一郎先生沈默了會兒，他直起身子說，“我願意長子繼承沢田家的姓氏。”

果然……

祖母嘆了口氣，父親也嘆了口氣。

我想了想，問道：“您為何要求娶我呢？”

榮一郎說，“我心悅你。”

我：……

“當初兩家想讓我和信一郎先生定親的時候，您是怎麽想的呢？”

“我……”

趁他楞神的時候，我微微低下頭，說道，“真的很抱歉，我心中已有了心悅之人。而且對方也願意入贅沢田家。”

當然是騙他的。

榮一郎皺眉，“寧寧小姐是指信一郎的朋友，那個外國人嗎？”

“誒？”

我驚訝地看著他，不知道他為什麽會這麽說。而且我也不知道他為何指向了信一郎的外國朋友。

“實不相瞞，信一郎跟我提起過這件事。他想讓我放棄。”

榮一郎的眼中似乎有被自己弟弟背叛的憤懣。

“但是您……”

“我不認為自己會輸給一個身份不明的外國人。”

榮一郎認真的看著我。

我感覺心好累，問題不是身份啊……

“您為何認為是身份呢……我對您真的沒有超出生意夥伴的其他想法。”

我也認真地看著他。

等等，我們家好像沒有和下野屋家有生意來往吧……

反正我核對賬本的時候，也沒有看到過下野屋家。

“如果寧寧說的是家康先生的話，倒也不是不行。”

我和榮一郎僵持不下的情況下，父親開口了。

他沈思著說：“反正在日本無親無故的，很適合作為沢田家的入贅女婿。”

我：……

你這樣說我很慌啊……

我隨便胡謅一個人，你們怎麽能指名點姓地說出來啊？

“您真的這樣認為嗎？”

榮一郎看起來還不肯放棄，“那可是個身份不明的人！說不定正是因在國外生活不下去才來的日本呢？又或許在國外有著令人難以想象的身份呢？若是未來，有仇家追殺而來的話……”

“請您不要這樣說了。”

我板起了臉，“我認為榮一郎先生不是個會在背地裏說人壞話的人。 ”

白琦榮一郎頓了頓，他深呼了口氣，想要再說些什麽的時候，家康先生出現了。

“很抱歉，因為有賬本上的疑問，所以來請教下小姐。不小心聽到了一些。”

家康先生滿含歉意地說。

“賬本？”

榮一郎深深地皺起了眉頭。

“是啊。”家康先生不好意思地微笑道，“算是賣身給沢田家了吧。”

我：……

“您說的話也不無道理。我確實是逼不得已才來的日本，在家鄉也確實有著不為人知的身份。但無論我是怎樣的一個人，也不會用強硬的姿態去逼迫小姐。”

榮一郎怔住了。

“當然，如果小姐也認為我是個很適合作為贅婿的人的話，那是我的榮幸。我很願意為小姐分擔婚姻的苦惱。”

家康先生捧著賬本對我笑道。

“畢竟與小姐的三次偶遇，我的心就一直在跟我說，我想跟她回家。”

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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