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一個巨大的打擊。

對於修真者們來說，敵人的強大並不可怕，兇殘是理所當然，自己的死亡也沒什麽不可接受的。

但是，問題是，若是無法反抗——這才是真正的悲哀。

半年，整整半年，他們就只能看著道友被藤條綁在天空中，被硬生生吸幹靈氣和精血，最後化為一張人皮從空中墜落。

一切功法和手段都不會奏效，他們柔弱得如同羔羊。

頓時間，幾十個勉力維持著道統的宗門，在一夜之間分崩解離——因為，再怎麽努力修行，又有什麽用呢？他們根本無法反抗！從這裏逃離，不過是癡人說夢！

外加水葫蘆樹的輪回並不會剝奪他們的修為，也就是說，實際上，即便不努力修行，他們也可以變得很強。

而且，就算再怎麽努力修行，他們的修為也被釘死了，金丹永遠是金丹，元嬰永遠是元嬰，化神永遠是化神。

即是如此……那麽努力的修行，真的有意義嘛？

在一出生就能繼承原本修為的基礎上，修真者們能夠保持修煉的熱情，各大宗門能夠繼續存在，除了相互之間的角力和資源爭奪之外，最重要的，就是一張“大餅”。

終有一天，他們能夠逃出升天的大餅。

可是……事實證明，這張大餅根本就不存在。

一部分修真者沒有放棄，還在尋找方法，而另一部分……已經放棄了。

再加上無盡藤離開後，水葫蘆之鄉的靈氣進一步驟降，提供給遠古邪魔的靈氣結晶都變得困難了，又哪來的靈氣去修煉。

道統斷絕，修真者之間失去了向心力，各自為政，只為自己。

這就是當年虛白和齊塔看到的情況。

從那個時候起，他們才後知後覺的意識到，雖然這些修真者看起來和以前區別不大，都還有拼勁和屬於修真者的驕傲……然而，那不過是一種美麗的錯覺。

修真者的拼勁到底是什麽？

不是強大的實力，也不是多麽刻苦的修行，而是不管被打倒多少次，都能再次站起來的精神。

一名修真者，從最開始的煉體、練氣一路往上，一生之中要克服多少個難關，被打倒多少次？

無數次，每一次巨大的成功，都是由一次次失敗堆砌起來的。

修真難有水到渠成，就算是竹子煙這樣的，本質上是個怪物級別的修真者，修行途中也經歷過很多失敗，比如一開始對力量的操控，比如第一次拿起刻印刀，比如應對不語師兄層出不窮的刁鉆難題……

經歷失敗和挫折，本來就是修真道路上最為常見的光景，其中，失敗的體現，以修行精進的坎坷和困難為首。

瓶頸是很常見的情況，修真者往往要通過克服多次失敗，外加機緣巧合，才能通向大道的終點。

而每一個終點，不過只是一個新的開始。

失敗，是很正常的情況。

可是對於這個世界的修真者們來說……失敗，並不是如此。

他們一出生就帶著驚人的修為，只要按部就班的修煉，一般來說十把年，就能恢覆原本的實力，功法的修煉也是如此，因為本身的實力打底，也就是吃多少苦頭的問題罷了。

吃苦不等於失敗。

失敗，相對於從零開始的修真者，要少得太多了。

所以，才會抑郁不振。

大部分修真者，是這樣的。

齊塔和虛白後知後覺的明白了這個道理，於是趕緊將那些尚有心氣的修真者們召集在一起，免得他們泯然於眾人之間。

“難道說……”聽到這裏，竹子煙眼中的光亮亮了幾分，“無量塔是你們……”

“不錯，無量塔是我和虛白聯手，加上其他修真者一起完成的作品，”齊塔喝幹了靈茶，竹子煙趕忙為他滿上，“至於之後的影子仙舟，那是後輩們的作品了，我和虛白只是完成了無量塔的大致框架——對了，無念齋，你聽過嘛？”

“不僅聽過，我還去過，人造的洞天福地對吧？很厲害。”

是的，很厲害，雖然正氣道盟，在外界，人造洞天福地雖然也算是厲害，但是，實際上，只要天材地寶足夠多，很多修真者都能強行堆出一片洞天福地來。

但是，這裏不僅沒有天材地寶，而且靈氣的含量還如此之低，在這種情況下，居然能完成無念齋這樣的洞天福地，簡直就是個奇跡。

“哈哈，”齊塔笑了笑，“只是機緣巧合之下，拙劣的作品罷了，不可覆制，而且不能離開無量塔，也不足以驅動玉舟。”

竹子煙楞了楞：“等等，既然你和虛白前輩都是無量塔的創始人，為什麽……”

為什麽之後，卻沒有留在無量塔呢？

“這就要說到……我的問題了。”

齊塔嘆息了一聲。

正如之前所提到的那樣，齊塔不像虛白那樣，能夠在長久的輪回之中保證自身的靈魂不會受創。

而靈氣的下降，直接導致留憶丹和延續壽元丹藥的副作用爆發了。

上一世還活得好好的齊塔，這一世卻一下子丟了四肢和一邊眼睛，比現在看到的模樣要淒慘得多。

而虛白依舊游刃有餘，仍有不少餘地。

在這個基礎之上，虛白意識到了，自己必須做出選擇。

“虛白那一脈有特殊的養魂之法，若是有養魂之物，便能幫我恢覆……可是，這裏沒有。”

由於缺少養魂之物，再三權衡之後，虛白先是制作了一個冷棺，一種能將修真者保存起來的法寶，將齊塔放入其中，想要等待後續的機緣。

可惜，在那之後，靈氣含量再降，而冰棺只是虛白用手頭現有的材料，勉強制成的法寶，哪怕不考慮本身的消耗，對自身所處的靈氣環境也有一定的要求，總之就是靈氣含量太低了，冰棺撐不住了。

虛白經過簡單的計算之後，得出了結論——在靈氣回覆如此緩慢的當下，自己不可能長時間提供足夠的靈氣給冰棺。

於是，她選擇用自己的靈魂，去填補齊塔的靈魂。

“我知道……虛白，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齊塔看著對於這一切有些接受不能的虛白說：“玉舟的維護總能再想辦法，但是星儀師的記憶和經驗卻是不可替代的。”

“我必須帶著這份記憶活下來，等待玉舟啟航的”

三人之間一片寂靜，虛白本來還想著好不容易能喝到靈茶，可以趁機多喝幾口，但是從齊塔說到一半開始，她就沒了胃口。

“你說的這些，我都不記得，那個人不是我。”

齊塔聽了，卻也沒有失落，他已經看著虛白活過很多世了，雖然如此坦白還是第一次，但是……這番話，這個世界的一切，他看在眼裏，心中卻無力改變什麽。

現在能夠將一切和盤托出，再加上玉舟居然真的被這些後輩解決了能源問題，已經比他預想之中最糟糕的結果要好得多了。

“回憶就到這裏吧，”竹子煙起身，朝著這位值得尊敬的前輩完成了一個莊重的作揖禮：“前輩，雖然很想對您這麽多年以來的堅持報以敬意，但是，現在，時間不多了。”

談話到了這裏，齊塔的臉色也凝重起來：“現在的情況如何？據我所知，遠古邪魔自滿於水葫蘆之鄉的禁制，這麽多年過去了，幾乎是放養，幹涉幾乎沒有，而且，缺乏監視，似乎是因為遠古邪魔很難在看到這麽多修真者的靈魂之後，還能不被吞噬靈魂的本能驅使，保持冷靜。”

“嗯……齊塔前輩，事情應該還沒有暴露，現在的問題是……”

竹子煙將大致的情況說明，然後還講了正氣道盟那邊的情況。

齊塔聽了之後，呸呸稱奇：“沒想到，居然能出現這麽大的一個組織……不過，你們從那個什麽運動會突然消失了，正氣道盟可有救援？”

齊塔看起來，不像是欣喜於救援存在的樣子。

也難怪，這裏是遠古邪魔的大本營，若是對此一無所知，就跑進來救援的話，肯定會招致無比悲慘的下場吧。

“這點我已經心中有數了，但是當下……去見我們這次的總指揮吧，星儀師。”

這次，確實是在幹倒了虛白前輩的分身之後，竹子煙就已經看到了某種預兆，不過，沒想到是如此的大禮就是了。

此時此刻，不知不覺已經到了晚上，無星的天幕降臨，虛白望著眼前的一切，心中突然泛起了一些古怪的情緒。

會長齊塔口中的虛白，虛白奶奶一無所知，明明應該是自己的故事，卻像是在聽別人的史詩。

老實說，之前的談話，她連一半都沒聽懂。

但是這不妨礙她明白基本的情況——她大概，曾經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參與了逃脫行動，與很多道友一同，制造出了玉舟，雖然不明白玉舟具體是什麽東西，但想來一定是個很厲害的法寶。

但是……

在她自己的記憶之中，自己不過是個一出生就被拋棄的殘疾，被丟棄於荒野之外，幸虧被當時還是志學之年的齊塔所救，否則，到底會發生什麽，猶未可知。

而在那之後的人生，也並未一番風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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