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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9章 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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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晚音帶韓瑩過來時,清溪剛看完大夫,說是心力交瘁,需放松心情註意休息,倒不用吃藥。

徐老太太讓翠翠送大夫出門。

清溪躺在床上,有點不敢看祖母。

徐老太太坐在旁邊,默默地打量孫女。這陣子孫女起早貪黑,歸來打聲招呼就回房睡覺,她都沒有仔細瞧過,現在才發現孫女臉蛋雖然還是白白嫩嫩的,卻瘦了一圈,加上眼底的憔悴,活脫脫一個家道中落的可憐閨秀。

徐老太太心裏很不是滋味兒,這是她的孫女啊,她沒了丈夫沒了兒子,就剩孫女們是親的了。老二去學堂讀書,以後怕是要常在外頭,老三還是個娃娃,只有大孫女最懂事,也最可憐,辛辛苦苦地要撐起徐家的祖業,還要賺錢養妹妹們。

孫女當初要開面館,徐老太太一百萬個反對,一來更希望孫女嫁進顧家做穿金戴銀的少奶奶,二來也是覺得孫女只是一時沖動,根本沒有那個心性與本事。可是呢,顧家的婚事黃了,孫女比她預料地能幹,領著兩個丫鬟,竟真把面館開了起來,就像一顆養在花盤裏的嬌花,誰都覺得她離開花盆會死,可花硬是在地裏紮了根。

徐老太太是不姓徐,但她的丈夫、兒子姓徐,她也是徐家的女人,經過這三個月,徐老太太在大孫女身上看到了振興徐慶堂的希望。既然有希望,她為何還要反對?真成了大孫女的絆腳石,以後怎麽去見那爺倆?

“清溪啊,酒樓只做中午、晚上的生意,那面館也這樣,往後別起早了,你還小,把身子拖垮了,往後誰接你爹的刀?”就祖孫倆在,徐老太太替孫女拉上被子,語重心長地勸道。

清溪想說話,嘴唇才動,就被徐老太太按住了,然後用一副她是因為疼愛孫女才做了一個違心決定的語氣道:“不就是為了多賺錢嗎?咱們不缺那點早飯錢,往後哪裏需要花錢了,盡管跟祖母提,只要別動祖母的棺材本,其他的祖母都舍得。”

清溪眨眨眼睛,嬉皮笑臉地問了一個她早就好奇的問題:“祖母手裏有多少錢?”

徐老太太嘴角抽了抽,別提錢,一提她就心肝肉疼。徐家幾輩子積攢的家底都由她把著,有了銀行後,兒子勸她存銀行,徐老太太不放心,非要藏在家裏。藏在家裏,徐老太太也怕賊惦記,保險起見,將一箱黃金埋在她房間的地底下了,占總積蓄的五分之一吧。

來杭城給顧老太太過壽,徐老太太不方便帶金子銀子,除了一些隨身首飾,她便把方便拿的大額紙票帶在了身上,一是怕擱在家裏出事,二也是防著到了顧家有出錢的地方,不想叫人看低,那次帶的紙票加首飾,也有總積蓄的五分之一。

家中出變故,兒子橫死,匪徒也卷走了徐家足足五分之三的家底,雖然剩下的五分之二足夠她們祖孫四個幾輩子吃穿不愁,可徐老太太還是心疼被搶走的大部分家財。

“不告訴你,免得你有恃無恐敗家亂花。”徐老太太點了點孫女鼻尖兒。

清溪就道:“那我不要祖母的,還是賺早飯錢吧。”

徐老太太誤會孫女真是因為錢才寧可辛苦,撇撇嘴,朝孫女伸出一個手指頭:“你聽話,祖母先給你一千,但花大錢時必須跟我商量,不能自己瞎做主,你還小,容易上當受騙。”

清溪大驚,向來小氣的祖母居然肯一下子掏出一千塊,那祖母手裏,少說少說也有萬八千呢!

小姑娘杏眼亮晶晶的,好像看到了金山銀山,徐老太太沒好氣地捏捏孫女臉蛋,哼道:“不許告訴你娘,祖母對你掏心掏肺,你敢合著你娘搜刮我的棺材本,小心我一分都不往外掏了!香水也不給你買!”

清溪就又想到了火車上祖母將她護在懷裏的那一幕,她這個祖母啊,重男輕女是真的,嫌棄母親是真的,但疼她也是真的。

清溪埋到祖母懷裏,偷偷地哭了,有家人關心真好。

祖孫倆先交了心,在清溪停止早餐生意上還沒達成一致意見,林晚音、韓瑩就到了。

韓瑩是貴客,徐老太太叫孫女繼續躺著,她笑成一朵花似的出門迎接。

韓瑩沒見過徐老太太的其他面目,見老人家這麽熱情,就把徐老太太當成了和藹可親的長輩。林晚音見婆母表面上只是把韓瑩當小輩疼愛,並沒有什麽過分撮合玉溪與韓瑩當朋友的明顯舉動,也就放了心。

韓瑩開心地公布了喜訊。韓瑩母親去世早,韓戎怕女兒在外上當吃虧,保護的過於周全了,以致於韓瑩沒有結交多少真正的朋友,但十二歲的小女孩,非常渴望多幾個夥伴,所以見到花般嬌柔的清溪、活潑熱情的玉溪、小綿羊似的奶娃娃雲溪,韓瑩別提多滿足了。

清溪捧著報紙,滿眼的難以置信。

看到“古有豆腐西施”的標題,清溪第一個想到了高遠,高遠對她做出那種事,清溪只想與他撇清所有關系,報紙也不需要對方幫忙,但看完整篇文章,清溪突然不確定面館登報的事到底與高遠有沒有關系了。

根據文章內容,清溪很肯定,筆者是多次帶雙胞胎兒子來面館吃飯的那位短發太太,女人文靜知性的氣質很符合編輯、作家的身份,稿子裏誇讚她的內容也與高遠的稿子完全不同,但,怎麽會這麽巧呢?

“清溪姐姐,我敢打賭,今天去面館的人肯定特別多!”韓瑩眼睛亮亮地道。

清溪猛地醒了過來,其他先不考慮,她今天必須營業啊!

“娘,祖母,我真的沒事,精神不好是因為生意沒有起色,現在生意要火了,我沒什麽發愁的了,明天保證就會徹底恢覆。”清溪一骨碌坐了起來,希望長輩們同意她今天營業。

林晚音請示地看向婆母。

徐老太太瞅瞅報紙,知道這是難得的好機會,勉強答應了,然後決定再給孫女請個會按摩的丫鬟,待在家裏伺候孫女,每天為孫女消累解乏,另外孫女的一日三餐也不能再在面館糊弄,得叫廚房做好了送過去,補湯什麽都喝起來。

人逢喜事精神爽,清溪睡了一個多小時,起來便去了面館。

然而與預期的不同,晌午生意確實比昨日好了點,但差別不大,而且新增的客人多是男客,吃著吃著要麽去廚房要鹽要麽要香菜,或是主動跑廚房附近找小蘭結賬,想方設法往廚房裏瞄,分明是沖著報紙上的“面條美人”來的。

清溪很沮喪,不想靠臉拉生意。

小蘭勸她:“長得美又不是小姐的錯,以前殿試封狀元,同樣才學的兩個考生,皇帝還會自然偏向長得年輕俊俏的呢,也沒見新狀元傻乎乎地把名頭讓出去啊。再說了,小姐不露臉,他們第一次來是為了看熱鬧,第二次還來,那肯定是喜歡小姐的面了,您就安心數錢吧,別胡思亂想。”

清溪看看小蘭,好像也有道理。

晚上客人又多了一波,九張桌子坐的滿滿當當都是男客,男人們看不到清溪,就盯著小蘭打量,饒是小蘭這種大宅子裏出來的丫鬟,面皮都有點受不了了,但又必須忍著,不能給客人們使臉色,一個人就等於一毛錢呢。

“哎,我這面裏怎麽有只蟑螂?”六點多,面館裏坐滿了客人,大多數人都安心地低頭吃面,卻有位一看就像混混的光頭男人突然咋胡起來。

所有人都看向他。

小蘭剛送上來一碗面,下意識地辯解:“不可能,我們面館幹幹凈凈,何況這時節也沒蟑螂。”

“沒蟑螂?那你過來看看,我碗裏的是什麽。”光頭男瞪著眼睛站了起來,一臉猙獰。

小蘭繃著臉走過去,就見大海碗奶白的清湯中,果然飄著一只……

她臉色難看起來,鼓足勇氣回視搗亂的男人:“這麽大的蟑螂,假如真是面裏的,那我送上來時怎麽沒看見?”

光頭男用手指剔剔泛黃的門牙,往地上呸了一口:“埋在面底下的,我一挑面就露出來了,廢話少說,叫你們老板出來,一毛錢一碗的面,不能這麽糊弄人。”

光頭男還帶了一個小弟,這會兒跟著拍桌子吆喝。

面對兩個身強體壯的混混,小蘭又怒又怕,渾身都顫抖起來。

“既然你不叫,那我們去廚房找她!”光頭男邪笑,一把推開小蘭,就朝廚房走去了。小蘭想阻攔,光頭男的小弟一轉身,張開雙臂擋著她,一臉淫笑,小蘭白了臉,不得不退了幾步。

“誰找我?”廚房門口,突然多了一道纖細單薄的身影。她穿著最普通的黑褲白衫,不顯腰不顯胸,毫無美感,臉也被口罩擋住了,唯有一雙清亮的杏眼露在外面,額頭白皙光潔,底下睫毛長長,眸若秋水,平靜地掃視了一圈面館。

什麽叫美人?

光憑這雙眼睛,這把雛鶯似的嗓音,便讓在座的眾人相信,報紙所言不虛,面館老板確實是美人。可人都是貪婪的,看到了眼睛,就還想再看看臉,看看她究竟能有多美。大多數人有心沒膽,克制著花花心思,光頭男天不怕地不怕,摸著下巴從頭到尾地端詳清溪一番,挑釁地道:“我找你,我面裏有蟑螂,你說怎麽辦吧?”

“我敢保證今晚除了先生的那碗面,其他客人以及後面的面都幹幹凈凈,先生如果還想吃面,我會退還你的飯錢,再免費贈您一碗,如果先生不想吃面了,我也會退還先生的飯錢,另賠一毛作為補償。”清溪不卑不亢地道。

有人讚許地點頭。

光頭男存心找事,又怎麽會輕易被清溪打發?

他慢慢走向清溪,吊兒郎當地笑:“我不缺錢,聽說老板是個美女,我這輩子還沒見過美人呢,這樣,你把口罩摘了讓我看一眼,看完我立馬走人,一毛錢都不用你退。”

清溪皺眉,警告地道:“既然先生不滿我的賠償,那咱們去警局吧,請警察裁斷。”

光頭男晃晃腦袋,剛要說話,面館門口突然傳來一道聲音:“老板,來碗炸醬面。”

清溪望過去,是個陌生的男人,穿了一身黑色便服,面容冷峻,乍一看頗有幾分那人的氣勢。

“好,先生稍等。”清溪應了聲,準備回廚房。

“小美人別走啊,給哥哥好好瞧瞧。”光頭男伸手就要拽她胳膊,但就在他抓到清溪的前一秒,新來的黑衣男人幾個箭步沖了過來,好哥們似的摟住光頭男肩膀,冷冷地笑:“李哥,好久不見,沒想到在這裏碰到了。”

光頭男全身僵硬,眼睛想往下瞄,又不敢動。

清溪卻看見了黑衣男人手裏的槍,細長的槍頭,死死地抵在光頭男腰間,被兩人的衣服擋住了。

她驚恐地擡頭。

黑衣男人看她一眼,繼續與光頭男說話:“三爺有句話讓我轉告你,走,咱們去外面談。”

光頭男戰戰兢兢地跟他往外走,孫子似的大氣不敢出。

然後,跨出面館的光頭男與他的小弟,就再也沒有進來吃面了。

一陣詭異的沈默後,面館又恢覆了平靜,吃面的吃面,結賬的結賬。

“那是三爺派來保護小姐的人吧?”翠翠一邊燒火,一邊望著清溪道,臉龐被火光照得通紅,或許,也是激動紅的,從沒有哪一刻,她會像現在這樣感激冷冰冰的顧三爺,一個人一句話一把槍,就把混混解決了。

清溪低頭揉面,好像沒聽到翠翠的問題。

可她的心裏,全是顧懷修的影子,是那天他送她回來,在車裏說的話。

“我派了人跟蹤你,監視或保護,隨你理解。”

冷冷的男人,冷冷的聲音,怎麽聽都動機不純,但他派來的人,卻在她最需要的時候出現了。

看著手裏的面團,清溪想到了方才。

她知道她表現地很鎮定,可也只有她自己知道,她與光頭男說話的時候,手一直在抖。

然後那人一說“三爺”,她就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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