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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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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葬山,此名由來,聞之便知是因其終年大雪紛飛,暴雪如洪。積雪千尺,萬丈深寒。山腳下的百裏小國,將死去親人的屍體放在這座山上,任大雪覆蓋,已是延綿數百年的習俗。

只是這座山忽然一日之間積雪融盡,直接淹沒了這個國家,將它變成一汪海洋。更令許多河流暴漲,泛濫成災,同時暴雨如註,亂了管轄這一地方的仙君的布雨。

一座亙古不變的雪山忽然遍地業火,生生轉變成了另一個極端,成為了人間煉獄,一山生靈全數滅絕。

這樣的地象異變自然是人力形成,正是那只從天界重牢逃出的炎魔逃至此地,占山為王,傾盡一己之力,改變地象,引起生靈塗炭。而他卻因此殺孽壯大,治愈了自己的所有傷勢,又重回巔峰之力。

蕭明朗從半空中就已經感受到了這座山的熱力。只是他本就是炎修,一身武力,體魄更是無人能敵,故雪葬山的邪火對他造不成半點傷害。

蕭明朗乘著劍在空中不斷盤旋,劍上卻只有他一人。元瑛早在到達這裏之前失去了身形的支撐,忽然消失。這樣的預兆更令蕭明朗心急如焚。

雪葬山不是一個孤峰,而是一處擁有十幾座山脈的群山。規模較之守山,有過之而無不及。

縱然是蕭明朗禦劍,也很難仔細搜尋完整。

可他是炎修,藏在這裏的是炎魔。術法性質相同,便更容易感受到術法的波動,尋找到炎魔。

炎魔藏在群山中業火最盛的一處地方,火焰有如實質,幾乎如同山在燃燒。

蕭明朗落在地面,業火卻沒有傷他分毫。他凝住屏氣,靠近山上尤其聳立的一處巨大巖壁。

忽然,已被收起的武殺忽然在他腦海中嗡鳴,不等他指令,自行化出實體擋在他身後。

只聽得一聲尖銳地兵器相撞的聲音,蕭明朗猛地回過身來,將武殺握在手中,迅速的退後。

“竟然生出了一絲劍靈,好一個人劍合一。”一道陰鷙的聲音竟然從方才蕭明朗身後的火焰中傳出。一張醜陋至極的人臉在業火中逐漸顯現,無數疤痕令他的表情都變得扭曲,但蕭明朗卻隱約辨得出他是在冷笑。

“一身兵甲,竟然是仙界的上將。這麽大的人物來拿我真是令我受寵若驚,只是孤身一人,不帶一兵一卒,是否太瞧不起我了。”

蕭明朗一心只是擔憂著盈玥,他舉起武殺,劍首指著火中明滅不定的人臉。

“天界人字副將在哪裏!立刻給我交出來,否則我現在就斬了你的人頭!”

“副將?”炎魔嘶啞一笑,聲音喑啞難聽“你說的是那個有幾分姿色的女天神?我偏是不告訴你她在哪裏。不過我知道她快要被業火燒幹,做我冤鬼陣中的一只鬼王了。”

火焰中的人臉忽然不見,聲音卻仍舊回響不絕“不過我也不介意送你一程,讓你們在我的陣中做一對亡命鴛鴦。”

蕭明朗暗道不好,只見炎魔聲音消失後,四面的業火中忽然出現了無數的魂魄,都是尋常人的長相,卻是如同被火焰炙烤,神情都是極其痛苦,扭曲到非正常人可以做到,所以看起來都十分面目可怖。

蕭明朗本就心存疑惑,但看到這一情景,就已經明白。這個炎魔恐怕就是從冥界中成魔,也許真神元魂就是從地獄的紅蓮業火中化出,之後遭遇了什麽大變,成了魔。

而他誤入他的冤鬼陣,這些陣中的冤魂全部都是他從山下俘虜而來,千千萬萬因他而死的凡人,又被他拘了魂魄,不得轉世,在這個陣中受著地獄中懲罰罪人的酷刑。

蕭明朗想到盈玥也將成為這群惡鬼中的一個,他就無比膽寒,怒從心起。武殺感應到他的情緒改變,劍身震顫,金光暴漲,將附近撲來的惡鬼全都震散了形狀。

只是蕭明朗習練的炎術,是仙界無上的超然正術,又加上他自身剛正,武殺來歷神秘,亦與他相通。所以他這劍氣所殺,反而是度化了這些惡鬼,將他們斬離這些紅蓮業火,放歸於天地。

蕭明朗的手掌在劍身用力一劃,鮮血澆在武殺上,絲絲仙氣令它立刻金光大作,他奮然沖入惡鬼中。

只是這些惡鬼數量眾多,窮兇極惡,蕭明朗在陣中不斷揮斬,卻也只不過鳳毛麟角。長久下來,他的身上盡是惡鬼撕咬的小傷痕。蕭明朗即使體魄過人,卻仍舊是體力消耗,略感疲累。可他又將身上各處的鮮血抹到劍身上,神色堅定,毫不退卻。

半個時辰後,他殺死了陣中最後一只冤魂,單手支著劍身不住喘氣,感覺身子有千斤重。

不過片刻,他又擡起臉,抓著武殺,一步一步朝著聳立著的巨大山體而去。

他站在山體面前,嘴角噙著一絲輕蔑,驀然擡起武殺,灌註強烈真氣,對著山體不過比劃兩下,巖石卻驟然在巨大的爆裂聲中四分五裂,露出了躲在正中的炎魔的實體,不止臉上,所有露出來的地方全是斑駁的傷疤,醜陋至極。

“把她還給我!”蕭明朗一字一字的吐出,帶著無上的壓迫和冷漠。

炎魔被看穿了藏身之所卻並不畏懼“破了我的冤鬼陣,你也救不回她!因為,她根本就不在我這。”

蕭明朗卻根本不信“她若是有三長兩短,我必令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蕭明朗將武殺扔到空中,雙手捏成兩指,法印向上一拍,武殺立刻分出兩百個□□,密密麻麻如同山一樣堆疊。他在劍陣的後面,變換姿勢,兩百把武殺旋轉著組合成了又一把武殺的形狀,並且巨大的劍身纏繞著螺旋的真火,明亮的顏色混著金光完全壓制了炎魔的業火。

炎魔立即在面前化出紫黑的魔氣,像是一個巨大的漩渦,想要將它吸進去。

武殺劍陣碰觸到這團紫黑的霧氣時,金光弱了下去,同時受到了巨大的阻力。炎魔另一只手按上去,將魔氣更加擴大,竟是要爬上武殺,將武殺魔化。

蕭明朗爆喝一聲,手臂上的青筋現出,也加強了法力的輸出。火光將魔氣燒掉,對抗中,武殺亦顫動不止。

蕭明朗破陣消耗了太多氣力,否則此時也不會與他應付的這麽吃力。

炎魔顯然還保留著幾分實力,他見這樣正面拼不過蕭明朗,便要開始使出小手段。他一只手藏在另一只手後面,掐成詭異的形狀,口中含著聲音,默念咒語。

蕭明朗身後出現一團小小的光暈,紫黑色的霧中伸出一只骨頭斷了一半,彎折著的手臂,上面血肉全無,連骨頭都是坑坑窪窪,全是空空的洞眼,就像是已經死透了的屍體,連骨頭都要被蛀空。

那一只手憑空伸到蕭明朗背後,武殺即刻便有感應,蕭明朗也被傳遞了生死危機,立刻敏銳的想要動作。雖然沒被洞穿,但蕭明朗的後背仍是被指甲奇長的五指掏了一下,鮮血直流,更是又魔氣入侵,血液都成黑紫色。

蕭明朗將交疊於身前的雙手用力向外一劃,武殺劍陣立刻從劍端開始,層層爆破開來。每一個□□攜帶了一部分火焰,先將阻擋著劍陣的魔氣轟散,隨後趁它未來得及重新凝聚時一剎那的薄弱,再次合並刺去,一下削去他的雙臂,然後幾十把劍身把他釘在地上,令他哀號不斷,聲音如同一個破風箱一樣,咿咿呀呀著。

武殺的真身懸在他的眉心,只差一根毫毛的距離。

蕭明朗面色蒼白,沈重的眉眼卻是顯得十分他冷硬,毫不留情。

“她在哪裏!”

炎魔的痛苦更加扭曲了他的長相,若是心理脆弱些的人看見,必定要夢魘十天半個月。

“她真的……真的不在我這。”

一劍穿過眉心。

武殺回到蕭明朗的手中,只有劍尖的一點鮮血,和地上炎魔瞪圓的雙眼。

待搜完了炎魔的洞府,甚至幾乎將方圓五裏都翻了過來,蕭明朗仍舊是一無所獲。

炎魔沒有騙他。蕭明朗的臉色冷凝到了極點,他終於有了一些畏懼和惶然的緊張,他心若擂鼓,四肢開始發冷。忽然許許多多的關於盈玥的回憶在他腦海中明明滅滅的記起。

他從沒想過,有一天這個世上再也不會有盈玥這個人,他從未想過這個令他朝思暮想四百年的女人會這樣悄無聲息地死去,他更未曾相信過,他和盈玥,這麽快便會有生死相隔的這一天,而他心中從來不被承認的思念將成為永恒的追悔。

他不敢去想,若他再也見不到盈玥該怎麽辦。他的胸口已然絞痛,呼吸已經□□,無法忍受的無望,像天上的雲一樣無邊無際的壓下來,逃到哪裏都躲不開。

他怎麽能夠允許她死去,她決不能就這樣帶走他的心,帶走他餘生的幸福,留下他一個人接受懲罰。

也只有到了此時此刻,他才真真切切的承認。四百年裏的每一個晨起與日落,每一個夢境和風景,都是她的身影,她的姓名。他從沒停止過對這個人深入骨髓的愛。

所以,她不能死!

蕭明朗將自己的一縷意識附著在武殺上,不斷的盤桓在雪葬山的半空,一遍又一遍。

炎魔已死,雪葬山上的業火緩緩消失,露出寸草不生的土地,雪又開始紛紛揚揚的,一點一點附著在大地,想要將一切的痕跡完全抹去。

雪越下越大,蕭明朗更加心急如焚。若是照這樣下去,便是盈玥凍不死,也會被雪蓋住,根本找不到。

茫茫雪原中,蕭明朗終於看見了一個紮眼的突起,在一處山腰上,靠著陡峭的山壁。若非大雪,他反而看不出本與山巖融為一體的顏色。

他急切的落在那個地方。那個人已經被雪埋去半個身子。雪異常的大,緊密的跟著,根本看不清遠處,若是再遲一些,他只怕連這個人也找不到了。

然而這個人非但不是盈玥,甚至是個死透了的男人,被一刀割喉,幹凈利落。

蕭明朗本來已經失望,但是當他把這個人從雪裏面完全清出來的時候,發現這個人穿的兵甲正是隸屬於盈玥的人字軍隊。

蕭明朗又在附近尋找,一路找到許多被大雪不同程度掩埋的屍體,卻全都是盈玥的將士,大半都死在了這一路。這些人身邊的兵器上都帶了一點血跡,而更令蕭明朗心驚的是,他們的屍體附近竟然有幾件不屬於他們的兵甲,或是被利器劃破,或是直接被扯散。而這些兵甲的尺寸,顯然是個女子所穿。

蕭明朗握緊了拳頭,大力之下,十指泛白,不住的顫抖。是憤怒,亦是慌張。

他挖出第三十六個將士的屍體,找到一個斷裂的內衫衣袖後,終於崩潰。他催動武殺,將那個天將的屍體狠狠捅了十幾下後,仰天大喊,聲音悲痛欲絕“盈玥!你究竟在哪裏!”

聲音在山谷中不斷回蕩,卻只有風雪的呼嘯聲回應他。

他找不到屍體了。

幾乎所有人的屍身都被他挖出來,可是在他走了很遠之後,再也沒有找到任何人,而這個時候,雪已經積到膝蓋,雪勢更是只增不減。

他擡起頭,只能看到一片白茫茫時,忽然絕望,失盡力氣,跪坐在雪中,喊了幾聲盈玥的名字,眼淚終於落了下來。從向來剛毅的男子,在漫無邊際的雪山中,泣不成聲。

曾有和這山色一樣美麗的女子在他身旁,對他默默付出,一心不改。可是他失去了她之後,便是曾拿來與她相比的無上美景,都只能令他肝腸寸斷。

或許是這世上的事情真的如同古人所言,會有山窮水覆時柳暗花明,能有精誠所至金石為開。蕭明朗身邊一直環繞著的武殺忽然又嗡鳴了起來,在他身旁極速的旋轉。

蕭明朗猛地站起身,跟著武殺繞過一塊凸起的,尚未被風雪完全掩埋的巖石,終於在一個背風的下坡看到一點不明顯的黑色。

蕭明朗幾乎是踉蹌著跑過去。那點黑色,是盈玥潑墨一般的長發,正淩亂不堪的散在雪中,發的縫隙間全是大片大片白色的雪。

蕭明朗跑到她身邊,看見的正是盈玥側著身子倒在雪中,絕大部分已經被埋住。盈玥睜大著雙眼,雪落入她的眼眶中,融化成水,再順著她的眼角流下,源源不絕,真真像極了眼淚。

蕭明朗卻覺得,她真的在哭。

蕭明朗將她從雪中扶起,大片的積雪被抖落下來,蕭明朗仔細查看著她。她的身上只穿著被撕了半截衣袖的血色內衫,露出了身上大大小小,許多的傷口,全然沒有愈合的跡象,但是在冰冷的雪中停止了流血。

盈玥一動不動的,只是渾身僵硬冰冷,就和他們分開那一天,蕭明朗將盈玥從湖邊救起的樣子一模一樣。

蕭明朗探了探盈玥的氣息,已經虛弱到了極致。蕭明朗一路尋過來,不用她親口說也已經知道盈玥究竟遭遇了什麽。

蕭明朗將自己脫得也只剩下內衫,然後將所有的衣服、外甲,通通披到盈玥身上,然後蕭明朗的手緊緊圈著她,將她裹住,完全包圍在懷中。

盈玥冰塊一樣寒冷的臉頰,他也全然無知覺一樣放在自己溫熱的心口,低下頭貼著她的臉給她暖身子。

“對不起,對不起……”他在盈玥耳邊輕輕的講,眼淚又抑制不住的落下來,此時滿心的歉然之外卻終於能有不必失去的釋然。大起大落的心緒,令他不禁十分易感,盈玥的臉上都有微微的濕潤。

“對不起,是我來遲了……我竟不知,你這樣委屈……”

天地間一片蒼茫,但兩顆孤獨無依的心終於不再遙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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