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耽美小說網

第二十七章

關燈
月朗星稀,明月空照。天上連一絲雲都沒有,暖暈的月華毫無遮擋的落了一地,照醒滿山烏壓壓的樹,如同結了層暗暗的霜。

長夜無聲,偶有棲止的鳥乍驚而起,驚醒一片夜色,但也不過是黑夜中的幾點不甚分明的影子罷了,眨眼振翅而走,又覆為一片死寂。

於這樣一成不變的沈寂,盈玥也感嘆原來自己已經看了千年了。

夜夜獨醒,今後更是要只影到天明了。

蕭明朗……盤桓在心頭的姓名總是糾纏,可這個人的心卻又總像隔著瀑布的簾幕,幻真幻假,看不清摸不透。

夜風微涼,卻吹的盈玥心口悶熱,積郁的透不過氣。她突然伸手觸一觸空氣中流動的風,捏緊了手指,卻是空空。

世事如風,只身去阻,不過徒勞。那些看不見捏不住的就隨它穿指流縫,不做掙紮。

於是她決計此後再不去想,將來如何,便不煩擾現在了。

蕭明朗姍姍來遲,看見的就是盈玥倚靠著亭柱,背身對他,安靜的出神。月色臨照,側臉像是凝成了玉,潤澤流光。黑夜像是為她鋪就底色,只為讓她在中心發亮。

他輕咳一聲,盈玥只是轉了轉眼,然後才極慢的回轉過身,走到亭中心的石桌上,與他相對而坐。

等他放下手上的竹籃,取出一應小菜和酒壺擺置好,她才似漫不經心的開口“你不帶她來?”

他仔細打量盈玥的神情,只淡淡的看不出什麽,可他卻覺得這樣淡淡的才是真的有所謂。於是他頗有意味的回問“你若想她來,我即刻便去將她帶來,只消你一句話。”

盈玥似是對此話無動於衷,兀自垂了眼簾,擡手取筷。手卻在色香飄散的空中逡巡一圈,最後還是放下,轉而盛了杯酒,捏在手裏把玩。

半晌才開口,語氣仍是那樣清冷“你與她要如何,何需有我一句話。她來與不來,都與我無關罷了。”

蕭明朗抓不準她語中的情緒,這幾年縱然看遍朝野浮動人心,卻仍然猜不透盈玥的想法。

盈玥又如何不同於這壓城黑夜,所坦白的心跡如同明月朗朗在空,直逼眼底,可躲藏其後的是更加望不到邊的無聲黑暗,任誰也看不清,無計可尋。

他夾了一小塊煸炒的肉片放入她眼前的碟子裏,似是再尋常不過的舉動“先吃口菜吧,我方才去山下的酒館裏買來的,都是新炒出的菜,我向你保證味道一定讓你驚喜。皇宮中的佳肴精美,技藝更是無可挑剔,可我最愛的仍是市集間小門小店即點即做的尋常小菜,因為只有這些菜才有人的生氣,讓我感覺自己也是蕓蕓眾生中真是的一個角色。你肯定也會喜歡的。”

盈玥卻只看了他一眼,不出聲,也未舉筷,但卻放下了酒。

大約覺得這樣有些別扭,於是她不想浪費時間,也不想和他閑話家常,忽然開口,直切正題“你怎知你將成仙,你不過二十又四,如此年輕,著實有些令人不可思議。莫不是你信口胡謅,只為誆騙我罷。”

蕭明朗倒不意外,不慌不忙的吃了片青菜,又啜了一口小酒,才道“我何時誆騙過你,我對盈玥說的話,從來都是字字肺腑,拳拳真心。”

盈玥的眼睛逼視著蕭明朗,蕭明朗也不閃不避,仍是那樣帶著一點暖暖的笑意。他接著解釋道“是陳天儀告知我的。他在我做了皇帝後,便回天界去承他那遲到的詔令了,好像奉的正是那管仙籍和推演天道的職。前不久他借下凡的差事順道看我,透了些口風與我。我的福祿已經積滿,命格已經入仙軌,成仙不過是這幾年的事了。”

他忽而一笑,似裂冰的一線暖陽“我既福祿已滿,又自認無愧於民,又何必還要將自己拘在那三尺龍椅之上。如此,我才下定決心回來尋你。”

她忽然覺得有什麽東西即將破冰而出,讓她連心跳都加快了。本就萬籟俱寂的深夜,此刻更是沈靜的忽然連一絲風聲也無。盈玥聽見自己的聲音幹幹的開口,帶著遲疑,卻又迫不及待“尋我做什麽,我有什麽能比龍椅和你的後宮更加吸引你的嗎。”

他察覺盈玥隱隱的期待,突然狡黠一笑,笑出了聲。低頭給自己添酒,竟然不講話了。

盈玥突生被戲弄的郝然,垂睫蹙眉,暗自懊惱,責備自己如何在他面前越發沈不住氣,形容狼狽。

蕭明朗雖喝著酒,嘴中腦中卻品不出一絲酒味醇香,雙眼只一瞬不動的緊跟著盈玥,所有表情盡收眼底。

蕭明朗覺得玩味無窮,心情不覺為之愉悅,身體越發舒坦放松。

盈玥悶悶的不講話,只覺得極是難堪,如何坐著都十分難受,於是想著喝兩杯酒,便早早的遁了,省的他沒玩沒了的調笑。

她伸手剛握住溫涼碧滑的酒壺,蕭明朗的手突然覆了上來,她一時動作凝滯。

蕭明朗不知何時收起了玩笑的神色,對上她存著疑惑的眼睛“我的後宮始終只有晏如一人。”他眸色明亮粲然恍如星辰,仿佛藏了一整個無雲的夜空“而晏如,我並不愛她。”

她突然心悸如狂,每一下跳動都清晰入耳,震耳如雷聲,讓她幾乎恍神無法聽清他之後的話。

“我也已經與晏如說好,從此之後,不僅實質,連名分也都是兄妹。”

不僅連實質……盈玥從未覺得自己也能如此反應不及,幾乎聽不懂他話中的含義。

蕭明朗卻像是看懂了她的疑問,覺得她此刻茫然的表情分外可愛,不由得有些好笑“我和晏如之間,也許曾經有過,但在遇見你之後,便再也沒有存在任何遠離兄妹情誼的關系。”

盈玥終於在迷惘懵懂中尋回了一些理智“那我聽到的帝後和鳴……”

他毫不猶豫的打斷了她的話“不過是人前做戲罷了,百姓們需要這樣的皇帝。”

盈玥定定的看著他,仍在努力接受他的話,完全失去了那日向他表明心跡時的爽直之感。

她沈默良久,終於問“所以呢,你到底想說什麽。”她想要一個確定清晰的答案。

蕭明朗勾起嘴角,柔和了臉部的線條,好似回到了當年那個站在黑暗中也如同沐浴陽光的,能令她溫暖的少年。

“我看見元瑛和漁逐成親,漁逐將她緊緊擁在懷裏,禁錮在身邊的樣子,才發覺時間已經過去了這麽久,而我也終於能正視自己的內心,明白我也想像他一樣,將你困在我的懷中,不讓你離去。”

周遭一下寧靜,不肯停歇的是胸膛的內包裹的心,奔湧著的熱血像是要將它拱出身體,投向渴求已久的懷抱,手心卻較平時更加冰冷,直冒陣陣冷汗。

“那時你對我表心跡,我心中其實千言萬語,可是卻來不及對你說出。那晚我思索了許多,我之所以遲遲不能說出口,只因我那時還有未完成的責任,也不能忍受以當時的自己去匹配你。你是那樣遙遠的存在,竟然傾心於我,我從未想過。所以我不敢回應你,我想等到我成為了能夠匹配上你的人,再堂堂正正的當著所有人的面和你在一起。”

盈玥有一些驚訝,反問“你竟是這麽想的?我從未覺得你有何與我不能相配。”

蕭明朗苦笑“你不明白……罷了,我此時想說的並不是這個。”他將盈玥的手完全包入寬闊的手掌,臉上又是和煦笑意“我用五年時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直到我在街上看見你,才終於明白我從未有一刻不想你不在我身旁。而你不假思索的逃離,更讓我堅定離開,去成仙,去努力與你相配,能夠做你堅實的屏障,然後和你在一起。”

“可是我觀禮了漁逐和元瑛的成親,我才突然醒悟,有些事情,必須要先有你在我身旁才有去做的意義。若你早已變了心,那我又要如何去面對今後的漫長和過去毫無意義的努力。雖然我不能給你確定的日期和承諾,也暫時不能給你安穩的生活,但我知道那一天一定會來!所以我不能再等,我要先將你確定在我的身邊,讓你不能將屬於我的心再交給別人,不會讓我承受可能失去你的痛苦。

我要你是我的女人。”

蕭明朗緊張的等待她的反應。原來真的到了這一刻的時候,先前的諸般篤定,最終都還是變成此時的不安和惶恐。他只能靜待,一息突然有輪回那樣漫長。

盈玥根本沒有想過,當初的情景會翻轉個個兒,重新發生在眼前。而蕭明朗說了千言萬語,她卻最後只記住了一句,他要她是他的女人。其他的話不需要理解,單單只這一句就已經讓她停止思考,心如擂鼓。

可為什麽疑惑,為什麽沈默,為何心中有不能把握的猶豫?

她該開心嗎?畢竟曾滿心期待的,如今現實將它雙手奉至眼前,期待的人,期待的話,都一分不差的終於來臨。

可為何心中滿是不安,總有個聲音在心底置疑,叫嚷著讓她不要相信,謊言從來是最甜蜜的□□,絕不可失去防備。

她該怎麽做,她該聽從誰的建議,她生怕自己走錯一步,又是無止無盡的苦痛。

蕭明朗看著她突然垂下眼去,心中突然一涼。但失望還未升起,卻看見她突然伸手舉筷,緩慢地夾起她碟中那塊已經散去熱氣的肉片,默默的吃下,細細咀嚼。

於是失望再度沸騰,變成了狂喜。

只想好了怎麽說,卻沒想過之後要怎麽做,蕭明朗突然手足無措,只傻傻的笑著,給盈玥夾了滿滿一碟子的菜,看她吃了幾口。

盈玥的腦中紛紛亂亂,心意難平,忽然忘記了應有的情緒,失去了反應的能力,心中只是一片茫茫然,理不出個頭緒。

其實茫然並非是歡喜或是惆悵,只是事情發生的太突然,而她從來陌生於這種感受。所以當時隔五年後,她以為往事都已隨風去,自己也在漸漸回歸前路的渺暗無光,他卻又突然這樣生硬的不期而至,交出一個他五年前來不及給出的答案。

她還能如何保持全然的冷靜思考,只是禁不住的茫然失聲,用一口一口品不出味道的飯食填塞自己的口腔。

蕭明朗卻像是確定了盈玥的心意,忍不住站起,到盈玥身旁,將她拉起緊緊擁住,驚的盈玥用筷子打翻了碟子,又掉在地上,撞到石凳發出清脆的聲響。

盈玥的頭埋在蕭明朗的脖頸,□□的皮膚向她傳遞著溫度。她猶疑了一瞬,蕭明朗身上熟悉而陌生的氣味將她滿滿地包圍,有力的手臂緊緊錮著她的腰和背。

這一刻她只感受到,真實。

她的手擁住蕭明朗堅實的後背。

無論理智如何叫囂,她只知道,即使只有只言片語,即使不過只是一個月落枝頭的功夫。她就是相信了,相信這個以心相許的男人會回應她的渴求,將她悉心保護,這樣彼此點了頭的,就不會受任何風雨的趁虛而入。而她也不必再漫長的等待,一顆心不必空無著落,從此更不需再有痛苦。

不論將來如何,至少她被他擁在懷裏的這一刻,她真真實實的感受到,斯人若彩虹,遇上方知有。

本站無廣告,永久域名(danmei.twkin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