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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4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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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4、風塵困瘁

扶夜峰,藏鋒閣。

“這……你們確定?”章與生看著影璧裏的人, 非常不解, “要是肉身錯了, 就等於白白浪費我的天權。”

白嬛不耐煩:“我當然確定這就是微生漣的肉身,問題是你確定不確定能把他覆活過來?”

“當然能!”章與生心下不忿,提筆落墨於紙上, 將微生漣的生平一字一句道出。白嬛在一旁看得驚訝, 這些事情從未在典籍中記載,也不知道章與生是怎麽知道的。他寫得很細,從小到大,從鋒芒初露到睥睨天下。

後來的事情大部分人都知道了,白嬛看著也沒勁,於是跟白沈憂一起站到窗邊, 靜等章與生寫完。

“你有心事?”她問。

白沈憂不應, 目光遠遠地落在天邊垂雲上。

“餵!”白嬛拍了他一把。

白沈憂回過神來:“章老寫好了嗎?”

白嬛上上下下看了他好幾遍, 琢磨道:“白沈憂, 你是不是心裏有人啊?不然怎麽天天走神,有事沒事就嘆氣?”

“不要胡言亂語。”

“蘇遮幕那榆木腦袋都看出來了,你明顯是上次被扇耳光拒絕, 受打擊太重……”

白沈憂“啪”地彈了下她腦門。

“多想想怎麽為扶夜峰謀求出路, 不要天天關心我的事情。”

白嬛摸著額頭問:“哎,要是你真娶了個姑娘回來,我怎麽叫她啊?嬸兒?不對啊,她該尊我為峰主, 我直接叫她名字就行。”

白沈憂又彈了她一下:“扶夜峰未定,不談兒女私情。”

“怕就是怕最後扶夜峰沒定下來,兒女私情也沒談到。”白嬛想怎麽想都覺得劃不來,“不行,我得跟蘇遮幕說說,我要去談個兒女私情。不然我十五歲就死了,也太沒人生體驗了……”

“別想這些不吉利的行不行?”

跟白沈憂瞎扯了一陣,白嬛回過頭,驚覺房裏已經變了個模樣。

章與生筆走龍蛇,條條蔓蔓從紙墨間滲出,沿梁柱攀援而上,再從房梁垂落。他越寫,藤蔓就越茂盛,最後還能隱約從蒼翠葉片中看見花苞。

“怎麽樣?這就是妙筆生花!”章與生得意洋洋地說。

白嬛伸手摸了摸這些枝條,都是真的。她認真道:“能不能生花不重要,重要的是人得活過來。”

章與生筆下不停,口中怒道:“起死回生本是大忌,更何況你們要覆活的人非同小可,若不是答應了虞谷主……”

白嬛道:“都做到這份上了,就別抱怨了。”

章與生搖頭嘆氣。

寫命重生之人保有生前全部記憶、情感,微生漣死前受到這般殘酷待遇,難說他活過來之後會不會恨意滔天,性情大變。

真要指望他做什麽是不現實的。

章與生覺得眼前的年輕峰主也不是指望微生漣做什麽,她只需要有個微生漣這級別的強者坐鎮扶夜峰,順便利用覆活微生漣的肉身做點文章。

“早覺得這兩人有些相像,沒想到……”

章與生嘆息,筆下漸慢,藤蔓抽出新芽,花苞綻放,層疊如浪。

一時間滿室馨香,還隱約浸染了劍的寒涼。

城主府。

折流一直在擔憂琢玉和白瑯的遺冢之行。

器身可以重鑄,這點他早該想到的。

嚴格來說,沈川就是器身重鑄的產物。只不過拾慧人給了他新的軀殼,讓他產生了獨立的神智。

真誥大概是覺得反正有這麽多優秀的肉身,不用白不用吧。

至於琢玉為什麽要重鑄器身,折流也隱約可以理解。言言不用他,他也不喜歡劍,所以情願吃點苦頭,換個能派上用場又看著順眼的器身。

但是為什麽非要拉白瑯一起?

折流覺得琢玉對白瑯不是一般的執著。

可能是因為琢玉孤獨太久,需要一個能理解他意圖的人存在;也可能只是因為白瑯這種好心腸的姑娘比較少見,玩弄她的情感更讓人愉快。

反正他接近白瑯目的不純。

一想到琢玉目的不純,折流又開始擔心這次的遺冢之行了。鑄劍人遺冢都在遠隔人世的險境,他感覺不到白瑯的情況,如果琢玉想趁機做點什麽,實在很難防範。

不過……就算他什麽都不做,僅僅是成功完成了器身重鑄,也很讓人不快。

折流靠著窗,又想起真誥。

真誥覺得沈川更強,所以用煙流劍,後來他覺得雙劍更強,於是又帶走煌川劍。

折流由衷地希望白瑯能跟真誥想法一致——否則她認為瑯嬛鏡更合適,就再也不會碰煌川劍了。

瑯嬛鏡器身極強,白言霜性格也好得不像話,不管誰是諭主都會優先選他的。既然沒辦法成為第一選擇,那至少要慫恿白瑯做個第二選擇。

可白瑯好像已經吸取了真誥的教訓,一心一意只用一器,各種想辦法回避他。

折流閉目嘆息,心想還是失算了,這次就該不依不撓地跟去遺冢。

白瑯也不知道自己在遺冢之外坐了多久。

她起初還擔憂地走來走去,後來索性席地打坐,將妙通五行術真氣淬煉精純。她渾然忘我,及至瓶頸才想起身處何處。

她睜開眼,爐中寂靜無聲,魂火熊熊燃燒,三角上的獸雕面貌越發猙獰。

“劈啪!”

白瑯嚇得一跳,這聲音仿佛是幹柴折斷,又脆又厲。很快,這樣的聲音一陣陣在爐中響起,劈裏啪啦,嘈雜兇狠。

“琢玉?”白瑯試著叫了一聲。

沒有回應。

聲音響了很久,從清脆到深沈,又從深沈回歸清脆,只不過這次不再是空洞嘈雜的脆響,而是通透鮮亮的清鳴。

清鳴聲沖天而起,一束涓流似的柔光撒向四周。遺冢中魂火一盛,扭曲擺動猶如手足亂舞,無數漂浮深海的劍坯都亮起光,海底被點亮為不夜城。

爐壁裂開一條深紋,眨眼間這條裂紋就皸裂到每一處。

白瑯看見整座古爐轟然倒塌,煙塵碧浪中琢玉緩緩踱步而出。

他看起來和之前沒有區別,青衫單薄,五官平平。只是神籟高渺,骨氣明秀,擡眉似險峰深流,斂目如幽谷清澗,舉止投足,殊采萬般。

“你還好嗎?”白瑯問。

“應該算好吧。”琢玉若有所思,他看著白瑯,忽然止步不前。

白瑯下意識地後退一步,但是被他拉住手腕。

“你要試試嗎?”琢玉一點點拉著她的手按到自己胸口。

白瑯抓著他的衣襟,緊張道:“不、不了,先回去吧,折流還在等我。”

“不會等你了。”琢玉平靜道。

白瑯張了張嘴,一下子明白了琢玉的意思。

這次遺冢之行的最終目的還是折流,不管是把她引入遺冢,還是把折流引入遺冢,琢玉肯定另所圖謀。

琢玉又逼近一步,這次白瑯感受到了玉清真王律的氣息。周圍空間如滌蕩的水波,一層層一重重,很快水底就化作林中,桃木芬芳,溪水涓流。

琢玉笑道:“微生漣即將覆活,折流肯定已經不在了。”

“微生……漣?”白瑯還沒考慮過“微生漣”,對她來說這就是個從生到死都身不由己的古人,是天下劍修之冠冕,又輝煌又黯淡。雖然和折流有某些相像的地方,但怎麽想都不可能是同一個人。

琢玉從袖中取扇,半展半露:“五千年前最強的劍修是天下劍微生漣。微生漣死後,屍身被分了八千多塊。鑄劍人也算豁得出去,硬生生集齊了這八千多塊,將它們分散在各個遺冢,用於溫養劍坯。”

琢玉扇上桃花如血,他繼續道:“鑄劍人之後還有個更豁得出去的,那就是真誥。他先鑄出我,我指引他找到全部的四十九座遺冢,幫他將八千多塊肉身湊到了一起。不過真誥這人膽子小了點,非要再分一柄煙流劍,換個肉身承載劍器。他換個肉身也罷,還猶豫不決,偷偷回遺冢帶出了煌川劍,最後落得那般下場也算自作自受。”

其實比起“自作自受”,他的語氣更接近“太蠢了帶不動”。

白瑯註意到,周圍桃木與他扇上所繪的一致,玉清真王律所擬的小世界就在他扇中。她伺機而動,準備破壞折扇,脫出困境。

“先聽我說完。”琢玉伸出手,折扇一並,壓下她抽符的動作,“那位微生前輩極端厭世,覆活他之後,若他發現自己已經是有主之器,肯定心情不是很好,這樣你的安危就……”

白瑯攥緊手:“原來你在這兒等著我?”

琢玉展扇掩唇:“我覺得吧,不如趁此機會換個祚器……”

“你做夢吧。”白瑯都快詫異得麻木了。

感情祚器還能隨便換的?還是說琢玉掌握了什麽秘法?不過既然他有辦法覆活個五千年前的死人,那更換祚器也不是不可能。他對扇主這麽忠心耿耿,難說扇主指點過他什麽東西。

琢玉展開折扇,將扇子邊緣的桃花往她唇上一印。

“我曾取過你一點精血繪成桃花,是準備現在用的。”他收回扇子,目光幾近愛憐,“那時候你還沒這麽精明,應該也沒發現異狀。”

白瑯盯著扇子,全神戒備。

琢玉沒有動她,而是將扇子抵在自己胸口:“微生漣覆活,折流消失,這中間有個小小的空隙,可以更換祚器。”

祚器只有一個。

前一個祚器死了,諭主才可以有新的祚器。

微生漣與折流即便神魂上一生一滅,器身還是沒有變化。所以必須抓住生死交替的一瞬間,在折流的意志消泯,微生漣又尚未完全出現的時候,立刻塞給白瑯一個新的祚器。

這樣她與煌川劍的關系就會被完全解除。

“幸好言言很聽話……”琢玉看著她笑道,“我從她手裏擺脫出來還算比較容易。”

在與他對視的某個瞬間,白瑯感覺到了神魂的沖擊,是一種極大的輕失的恐懼感,仿佛有什麽從她身上被剝離出去。她眉心間擎天心經亮起,幾頁寫著不明文字的書卷消散無形。

就在這一個瞬間,琢玉將沾著她精血的扇尖□□自己心口。

折扇從扇尖開始寸寸崩毀。

琢玉拉著她的手觸碰心口傷痕,暗銀色鏡柄緩緩出現,緊接著是光潔冰冷的透亮鏡身。鉛灰色薄霧布滿鏡面每一處,深黑色裂紋像星光般明滅不斷,整個鏡身看起來迷幻又不清晰。

“此身入鏡,風塵困瘁。”琢玉壓低聲音,“器名困風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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