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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2章 食骨之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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繼續往上,面前已經看不見巖石, 全部都是或鋒銳如新、或銹跡斑斑的劍。

刀刃上越發不好著力, 白瑯想使勁點抓, 可一使勁就感覺劍氣灌入身體, 經脈像被刀子刮過似的疼。她動作越來越快,提氣運功,身子輕飄飄的, 手只往劍上沾一下就立即躍向下一個落腳點。

鐘離異在一邊看了都覺得心驚肉跳:“你不行了要盡早說,我好去下面接你一把。”

白瑯一邊爬一邊說:“前輩, 好些事……我也沒有細問過你。”

鐘離異微怔。

“和折流一樣, 你不想說, 我就不提。”

白瑯躍向更高處,腳下突然有一柄劍松動。

她下意識地抓緊了手裏的劍,六銘微微一顫,直接被破, 一道大口子劃過她的掌心。血從這個劍尖滴到那個劍尖,整座劍山都發出渴血的清鳴。她微微皺眉, 手底越發用力地握緊劍尖, 然後奮力跳向下一個落點。

“我跟你們畢竟沒有達成過任何約定,都是你情我願、好聚好散的。我總覺得折流也好,風央也好, 你也好,在我身邊照看著,是委屈了自己。就像言琢玉屈尊入贅不臨城, 我不敢說他‘包藏禍心’,但也定有幾分不可言說的道理。”

鐘離異默然,他知道白瑯是聰明的。

但聰明有聰明的壞處,就像鏡子:太清晰的不好,要模糊才顯人曼妙綽約。

這個世界比人的臉還更千瘡百孔,根本經不起她如此細致透徹地映照。

白瑯握緊手中劍刃,感覺一絲絲劍氣沖進經脈裏,她疼得皺眉,眼神卻還是堅定的。接近山頂,天色愈暗,頂上好像有個蓋兒把陽光遮住了。她已經能看見頂端的山崖,正上方有一道微微籠著月色的影子,倒掛在山崖上,遠遠地朝白瑯探出手。

“前輩,化器借我一用吧。”白瑯突然說了這麽一句。

鐘離異還在回味她之前的話,一時間沒有反應。

白瑯也沒等他反應過來,瞬間又變了個話題:“我想揭過此章,不再提起。”

因為有些事一講破,這出戲就到頭了。

還想繼續演,就必須裝作看不見那些漏洞百出的臺詞,胡亂錯雜的臉譜。然後不以為意地搭戲,演好自己命中註定的角色,如此方可茍活到謝幕之時。比如折流,白瑯若是不配合,上去就跟他說,“我們不合適,散夥吧”,難保他不是擡手一劍,送她退場。

那抹黑影好像感覺到了諭主的氣息,瞬間像面條似的拉長,分不清是雙手還是雙腳的兩條黑線如利劍一般朝白瑯竄來。白瑯松開一只手,另一只手緊握劍刃將身體蕩起,她在半空中伸手反握,直接觸到鐘離異的胸膛。

蛇形黑線靈活地扭轉身軀,白瑯滯空幾息,掐準時機迎著它回落。她五指一屈,從鐘離異胸膛中抽出一柄兵刃,這東西擦過骨肉時崎嶇不暢,似乎不是筆直的器。

白瑯低頭一看,發現是把蛇首短匕。

蛇首似金似木,摸過去是溫涼的,猶如活物,往手裏一攥還能感覺到蛇信子舔過掌心。匕首為雙刃,形狀也和蛇一樣彎曲著,彎曲部分有細小的蛇牙似的毒鋸齒。這匕首完全伸開應該有半臂長,但彎著拿在手裏就顯得很……

“你怎麽這麽短?”白瑯隨口說了句。

她順手用蛇首匕擋住月奴的兩條黑線,借它的力量直接躍上半空,從空中跳上劍窟。

白瑯取器的時候鐘離異都沒反應過來,這會兒聽她抱怨才意識到。

他禦劍落在白瑯身側,郁悶道:“別跟男人說這種話啊……”

白瑯抽出一張火符,烈焰照亮周圍,四下墓碑全被翻開了,屍骨亂七八糟地堆在地上。那只襲擊她又被她用蛇首匕擋下的月奴正蹲在屍骸上,似乎在註視她,權衡勝負率。

“記下。”白瑯忽然說。

“記什麽?”

“第一,月奴有危機意識,多半也有神智。第二,速度很快,攻擊強度不高。第三……”

月奴身體邊緣的那層白光忽然一閃,徹底被黑色吞沒。白瑯剛才抽出的火符發出一聲輕哧,然後火光迅速消失。她擡匕往身前一擋,一股莫大的沖力瞬間將她甩出去。幸好十幾米外有個高大的墓碑把她攔下,不然就直接飛到山崖外了。

鐘離異察覺到交鋒,瞬間立劍成屏。劍上本該有的亮光沒有出現,不過劍勢效果還在。月奴的黑線與之交觸,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錚響,把周圍所有劍靈都驚醒了。

“第三,月奴有某種瞬間強化攻擊的方法。第四,月奴自身的特殊能力,與奴月人制造它時所掠奪的月相相關。這只月奴是用月蝕制造的,所以會像月蝕一樣吞盡光亮。”

白瑯從懷裏抽出一只銀色盤鈴,鮮艷紅綢盤落塵土,被她一匕貫穿。

紅綢末梢的妖冶色澤蕩漾了一下,風央的身影出現在劍窟裏。白瑯扔出紅綢,真氣一動,直接將月奴整個兒縛住。月奴掙紮的力氣很大,但蛇首匕穿過紅綢插。入堅硬的地下,又被白瑯死死按住,它一時半會兒掙不開。

“幫我按一下!”白瑯倉促中對風央說。

鐘離異更郁悶了:“不是吧?你讓他按住我……”

風央一腳就把蛇首踩進土裏,冷笑道:“你還從我正中央穿過去了,我說什麽了嗎?”

折流有件事沒說錯,風央這家夥確實行為齷齪,口蜜腹劍。

“第五,月奴有實體,應該可以被兵器傷害。第六,月奴解不開紅綢,有神智也沒高到哪兒去。第七,它可以通過吃屍骨強化自身。”

被困住之後,月奴沒有一直嘗試掙脫。它掙了一下,發現力氣不夠之後,立刻伸長手足從旁邊拾來幾具屍骨,囫圇往身體裏塞。白瑯一看就知道不能任由它吃下去,於是立馬從旁邊撿了把劍往它腦門上扔。

可是沒有用,月奴的腦袋被劍砸得往後九十度翻折,折完彈回來繼續吃。

白瑯深吸一口氣,雙手合十,口中呵道:“元通升玄,眾妙之門!”

鐘離異聽見她頌咒,心裏大叫一聲“臥槽”。妙通五行術這個功法名字,其實就來自於白瑯剛才念過的咒言。世上萬物皆出五行,也就是說修五行術就是修世間萬物。但“五行”到“萬物”或者“萬物”到“五行”都有個轉化的過程,這個過程被天殊宮模擬成經過一扇“眾妙之門”。

白瑯緩緩分開合十的雙手,掌間拉開一道鏡子似的門。

門外形狀不可描摹,門內事物難以言說。它好像在世界的表皮上開了個口子,拋卻了所有言語文字的累贅,直接往最元初最本真的地方窺探。

萬物無名卻有道。

風央也楞了半天:“她修為不怎麽樣,道法是真學到神髓了。”

鐘離異發現自己不是唯一一個驚訝的,莫名還有點驕傲:“那當然,天殊宮多少人半只腳飛升還參不透何為‘眾妙之門’啊?”

眾妙之門被打開。

它在白瑯手裏只是一掌大的窄門,可以化微不足道的五行真氣為微不足道的事物。

白瑯化了月光。

這縷月色低迷慘淡,灑在地上,照不出三步外的墓志銘。但剛才還奮力掙紮的月奴瞬間就委頓下去,好像渾身沒了力氣。它是月蝕所化,有月蝕的優點,自然也有月蝕的弱點。之所以一直藏身此處,多半是因為整個天遁宗只有劍窟存在遮蓋,暗無天日,不見月光。如今引入月色,月蝕也該消失了。

月奴安靜下去,白瑯終於有空問:“風央,上回你想跟我說什麽?”

“在沙漠裏嗎?”風央怔了一下。

白瑯見他身影開始消散,急得不行。當時在石禮界,她不小心召出風央,這人似乎想揭折流老底,但白瑯只模模糊糊聽見了前三個字“執劍人”。她問:“對,你上回說執劍人什麽?”

“執劍人是誰?”風央又楞了,消失前他終於回憶起來,大聲道,“我說的是鑄劍人啊!”

……

話到一半人又沒了。

白瑯拿著盤鈴搖了半天,怎麽都搖不出風央,鐘離異那柄蛇首匕也很快消散。

月奴越來越委頓,最後化作一灘黑影,消散無形。它身體裏落下不少最開始吃進去的東西,有屍骨,有長劍,也有一些衣物碎料。

“是掌門佩劍。”鐘離異從那堆東西裏撿出幾片被嚼碎的鐵片,“他就是奴月人吧?權鴆反噬之後,他立刻被自己所奴役的月相吞噬了……”

“嗯。”白瑯心不在焉地點頭。

鐘離異見她在想事,只好說:“我去下面接你,你用六銘隱文護身,直接跳吧。”

重回院落,又不得不見折流。

他倚靠門邊,似乎在等他們回來。

白瑯在門前一個榕樹樁子上坐下,給自己愈合傷口,隨口跟他說:“我們去看過了,奴月人已死,接下來要找其他風花雪月諭主。”

折流點點頭,不知道該說什麽,只好靜下來。

他時不時打量白瑯一陣,等她看過來又收回目光,顯得謹小慎微。

他一直在想,白瑯會不會索性不理他了,後來又覺得自己多慮。白瑯這種人,連吵架鬧別扭都不會,更別提搞冷暴力這麽高端的手段。

最大的可能是,她把發過的火全咽回去,然後若無其事地繼續同他交往。

所有人都說她好欺負,是真好欺負。

他的視線落在白瑯手上,她掌心有一道道的劍傷,橫七豎八,血肉模糊,全是握劍的時候留下的。但是真氣流過,這些傷口就一點點地愈合了,留下道淺淺的傷疤,將本來看上去就駁亂的掌紋斬得七零八落。

原本的猙獰口子就像未曾存在過一樣。

過了會兒,白瑯弄好傷口,幾個出去閑逛的孩子也回來了。玉成音拎著一大堆別人送的小禮物,任不寐千方百計想從她這兒誑一點,楚扶南本來還笑著,進院子一見鐘離異就跟他吵起來。

白瑯在一旁邊聽邊笑,時不時也幫楚扶南兩句。

院裏吹過涼風,秋天的第一片葉子落地陷入泥裏,四周空氣卻是快活熱鬧的。

作者有話要說:  用更直白的話翻譯了可能造成理解困難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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