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薇的婚禮以後，知道謝磊住院的事，有點不敢相信。去醫院見到他，他仰在病床上，目光正看窗外，見進去的人是我，回過頭來，咧嘴一笑。

我問：“怎麽回事？”

他還是笑：“醫生也不知道，你問我。”

我知道他是竭力開玩笑，也不想把氣氛搞得太沈重，於是說：“沒事，哥們有錢了，給你治，大不了去國外！”

他果然笑著罵我：“滾犢子，這時候跑來給老子炫富！”

兩人對視笑了一會兒，謝磊眼裏亮晶晶的。他說：“估計沒戲，骨癌，最後要活活疼死。早知道這樣，老子就該幹點違法的勾當，最後吃顆槍子兒多痛快，好過受這種折磨。”

我生氣了，難免罵他：“說的什麽渾話，你骨頭那麽賤，還扛不住那兩下嗎？”想起我們兩家的家長，在小區裏都是出了名的，一打孩子就雞飛狗跳，追著滿小區跑。謝磊就是那種不怕砸不怕打的，這邊打完，那邊該做什麽壞事照做不誤。

謝磊估計也想起那時候，笑起來：“老啦，怕是不行。再說癌癥這玩意兒又不是你爹，下手哪兒有輕重。”一句話讓人格外傷感，眼淚不由掉下來。

他說：“其實老子不怕死，就是老子的兒子還那麽小，到時候他媽嫁個後爹，他肯定要被欺負。老子的兒子，怎麽能讓別人欺負！”看看我，又說，“大劉，我把天明交給你，等我死的時候，我把錢都給你，你給我照顧好他。”

我當然罵他：“你他媽別把自個兒當劉備，搞什麽托孤。我不管，你的兒子你自己養，養不了就讓他管別人叫爹！”

謝磊知道我是說氣話，笑著罵了句：“你個王八犢子！”過了會兒笑出眼淚：“陸小雅這下可高興了，她早盼我遭報應的這一天呢！這麽多天了，也不說來看看，估計房子都打掃幹凈了，等著外人住呢！”

我只能安慰他：“你別亂想，六六不是那種人。”

謝磊無奈一笑，眼淚又掉出來：“大劉，醫生說要給我切腿，保不準多活一陣子。但是老子不想切腿。老子不稀罕多活那幾天，把腿切了，走的時候都不完整。萬一去地下見著我爹，看見我腿沒了，估計還要罵：‘老子沒把你的腿打斷，你倒是叫誰打斷啦？’說不定還要上來找醫生的麻煩。”

他說著自己笑起來，我也跟著笑，但是越笑越想哭。

和謝磊吃了午飯，他要睡覺，我從醫院出來，發現六六站在門口，應該是專門等我的。我走過去，問她：“你來多久了？”

六六沒回答，眼睛也是紅紅的，說：“你勸勸他，把手術做了。”

“他現在有點自暴自棄，你勸吧，估計比我管用。”

六六不說話，我知道她自己也很矛盾，既放不下謝磊，又不能原諒他。

其實我可以說：“反正他都快死了，你就當可憐他。”但是沒有說，因為我不想謝磊死，我現在甚至還覺得，醫生可能弄錯了，謝磊身體那麽好，怎麽會突然得癌癥。上次見他不是增生嗎？說不定只是增生得嚴重了一點。

過了會兒，六六說：“我不想進去，我怕和他吵架。”

我說：“那我和你進去吧。”六六遲疑了一下，跟我進去。

謝磊還在睡覺，六六坐到床邊，我坐在旁邊的椅子上。我們沒有把他叫醒，可能覺得這樣坐著也很好，還能多陪他一會兒。但是謝磊一會兒就醒了，看到六六，責問了句：“你怎麽來了？”然後看向我：“你把她弄過來的？”

六六沒和他糾纏這種問題，直接說：“把手術做了。”

謝磊說：“不用你管！”然後略嘲諷：“你不是盼著我死嗎？馬上如願了。等我死了，就沒有人管你，你愛跟什麽野男人走就跟什麽野男人走……”

謝磊話還沒說完，六六一耳光扇上去。我楞了一瞬，隨即反應過來，雖然謝磊躺在病床上，但他現在不是病得完全沒力氣，他要還手六六也躲不過。我怕他們鬧起來，想把六六拉開，結果發現謝磊並沒有動手的意思。

謝磊說：“兒子的事你不用操心，我的錢都會留給他，夠他好好長大成人。你要是有點良心，走的時候就別把錢帶到野男人那兒……”

六六又給了謝磊一耳光。那清脆的聲音我聽著都有點不忍，心說謝磊你別嘴賤了，被人打很爽嗎？

果然謝磊說：“你打夠沒有？”然後六六又打了一耳光。

我以為謝磊要雷霆暴怒，沒想到他突然笑了，說：“你找個東西打吧，還能多打兩下，一會兒手該腫了。”

六六便沒有再打，命令的語氣：“把手術做了。”

謝磊搖頭：“我不想沒有腿。”

六六聽他這麽說，有點不忍心，忍了忍才說：“沒關系，能活著就很好。”

謝磊不甘心，問她：“如果我沒有腿，你會不會照顧我？如果你不照顧我，我覺得我還是留著腿，少活幾天就少活幾天。”

他這話把六六氣得哭出來：“謝磊你為什麽這麽混蛋，現在還要欺負我！你就忍心拋下兒子，讓他沒爸爸嗎？”

謝磊自然將六六摟回來安撫：“別哭了，我聽你的。”

謝磊被推去手術這天，哭得不行，以前他爹要打斷他的腿，他也沒嚇得哭過。此時他拉著六六的手，一個勁說：“老婆，我害怕，我怕我出不來。”

六六被他說得也有點害怕，眼圈紅紅，還是安慰他：“沒事，一會兒就出來了。”

謝磊又說：“如果我能出來，咱們就好好的吧，老婆！”

六六眼淚掉下來，說：“嗯。”

這場面讓等著推床的醫生有點看不下去：“這種手術沒大事兒！”然後把人推走了。

起初我對醫生這句話憤憤不平的，心說你們是看慣生死了，但我們就一個親人，死不起啊！後來才知道，謝磊這個王八犢子就是以前膝蓋受過傷，現在增生出了點骨頭，磨得膝蓋疼，所以醫生建議換個骨關節。

結果這個家夥靈機一動，抓住這個機會想挽回六六，編了這麽一出。

他做完手術賊兮兮和我說了這些，真不知道我當時就想把他的腿打斷。不過謝磊說：“我也是沒辦法，你看六六不聽勸，非要跟假洋鬼子跑，我又要做手術，怕等我好了她早跑了，追也追不回來！”說完又強調：“先幫哥們兒保密啊，別讓六六知道！”

聽他這麽說，我還是不悅：“你騙六六就騙唄，連我一起騙，你要是怕我洩密，就別和我說啊！”

謝磊無奈解釋：“我不是要騙你，但是你一來，六六就來了，你說我怎麽辦？”

我不信：“你怎麽知道六六來了？”

這下謝磊有點得意：“我當然知道，我能感覺到。”

“所以你說那些話是故意讓六六聽的？”

謝磊不否認：“我也是賭一把，看看她是不是對我放心不下。大劉，我真的挺後悔，如果我沒有幹那種混賬事兒，我們一家三口現在好好的！”

“現在說這些有屁用！”我白謝磊一眼：“就算你騙得了一時，你還能騙六六一輩子嗎？她知道了說不定更生氣，更要和你離婚！”

謝磊嘆了口氣：“我知道，等我能站起來，一定和她說的，現在說了，她跑我也追不住。”見六六提著飯盒進來，忙不說了，斂起笑臉，有點討好地問：“今天又做了什麽好吃的？聞著這麽香！”

六六過去把他扶起來：“滋補骨頭的。”然後把飯一樣一樣拿出來，擺在托盤上，又和我，“海譽，你一起吃點吧。”

我忙擺手：“不了，我骨頭挺好。”後面本來還想說：“給需要的人補吧，以後打起來不容易斷。”但是沒有說。因為有些事，看起來挺好就挺好啦。如果六六和謝磊經過這檔事能和好，我覺得也不錯。

寶兒最近總是懶洋洋的，天天叫喚身上疼，這兒疼哪兒疼，我笑著給她把零食包裝打開，餵到嘴邊，她就乖覺地叼走。

我和她打趣：“哪兒都不好，就是胃口好！”換來小丫頭一記白眼。

等晚上說想碰一下，也不讓碰，推說：“身體不舒服。”我以為她是和我鬧著玩，所以不管不顧地要霸王硬上弓。結果小丫頭確實不舒服，推開我立馬跑到衛生間，嘔了起來。

這讓我很憂心，天亮就帶她去醫院檢查，結果竟然是——懷孕了。

懷孕了！我看著這個結果還有點不敢相信，其實心裏非常激動，但是表達出來就非常呆滯，竟然問她：“怎麽會懷孕？我們不是……做措施了嗎？”

果然惹來小丫頭的脾氣：“你懷疑我！”

我馬上把她摟過來，欣喜地撫上小肚皮，邊看邊說：“沒有，就是有點想不到，我要做爸爸了。”然後擡頭看看她，笑起來。

寶兒看出我的欣喜，於是也過來摸摸自己的小肚皮，但是嘴上還有點抱怨：“我還沒想這麽早要孩子呢，它怎麽來的？”

雖然我知道寶兒的意思是說，我們到底是哪次疏於防範，有了小寶寶，但是字面上的意思不免讓人想逗逗她。我說：“這還問，當然是老公種的。”

寶兒有點臉紅，戳了我一肘子。我樂呵呵的，把她摸肚子的小手一起摸住。

“我還想著，最近不忙，把咱們的婚禮和蜜月旅行補上呢。”說起這個，難免有點遺憾和虧欠，一個女孩一生中難得幸福和美好的時刻，居然沒有給她安排妥當。

寶兒看看我，笑起來：“那就等小寶寶出生以後再說吧。”

“出生以後？我總覺得會讓我們失去二人世界。”

“唔……到時候可以把她賣掉，賣給姥姥或者奶奶。”

哈哈，寶兒這麽說我很滿意，反正賣小孩這種事我很樂意做。

“不知道是男寶還是女寶。”再次撫上寶兒的小肚皮，心裏有別樣的滿足和安慰，好像多年的漂泊和流浪，終於結束了航程。這才是生活的溫度吧，不論何處都有停泊的港灣，不論何時都將有人牽掛與記懷。當新生命來臨，帶來更多驚喜與歡樂的同時，也帶給我們新的憧憬和希望。

“都好啊，只要是我們的寶寶，都好。”寶兒安然靠到我肩上，淡淡笑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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