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你有什麽打算？”我當然要問問。

她苦笑著搖頭，將雙手合起來抵在眉間，讓我有些不忍心：“我有一個辦法能解燃眉之急。”

她眼裏燃起星星點點希望：“什麽？”

“先把力量集中在一處，建一處的房子，你建不好肯定賣不出去，建好了賣一處都是回本；銀行的貸款先還清底款，又能緩一陣子；工程隊和建材也還一部分，這樣他們會繼續動工。”

金琳的希望又滅下去，苦笑：“公司現在連一筆可動資金都拿出來，根本沒辦法。”

我說：“我借你。”非常沖動，但是真真切切想幫她。

我不想看到她毫無生氣的樣子，會覺得心痛。以前的她，從來都是勝券在握，她想要的就一定要拿到，那樣霸道，那樣有朝氣和活力。

金琳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我知道她不信，於是補充：“我說真的，我借你。我在上海有兩處房子，可以抵押貸款；我還有一些股票，也可以拋出去。反正零零總總，能幫你先把難關渡過去。”

金琳臉上的表情變得覆雜起來：“你要知道這筆錢有多大，一時半會兒，我根本還不起……”

我笑笑，舒了口氣：“我知道，反正這些東西在我那兒也是放著，不急用。你先用吧，大不了以後你公司盈利了，給我算上股份。”

金琳了笑笑，猶豫好久，還是問：“為什麽要幫我？以前……”

“唔，你也說是以前，既然都過去了，就不要計較了。”

她點點頭，想起什麽又說：“你這麽幫我，萬一你妻子……”

我知道金琳擔心什麽，應該是怕我願意幫助她，但是寶兒不願意，給我們夫妻添麻煩，便徹底打消她的疑慮：“我老婆不會管這些的，她很聽我的話。”

金琳嘴角扯出一點笑，點頭說：“謝謝你。”

我答應金琳的時候的確沖動，等坐上飛機再想這件事，有點後悔。尤其回家看到寶兒，高高興興給我做了一桌菜等我吃，覺得對不起她。當時怎麽就覺得，這件事可以不和她說呢？這麽大的事，也不和她商量，她要怎麽想？

洗手出來，看到寶兒正忙碌擺放碗筷。她的身體小小的一只，看著就想把她攬在懷裏，事實上我也這麽做了。她笑出聲：“幹嘛？”見我不回答，只是將頭埋在她頸間，小心問：“這次出差不順利嗎？”

“唔，沒有，就是想抱抱你。”

我心裏想，不然別逞能了，和金琳說寶兒不願意，這次幫不上她。我現在真的挺幸福，也很安穩，一旦攪上金琳的事，後果怎樣說不準。

我反覆考慮這件事，猶豫要不要馬上給金琳打電話說清楚。但是如果真的拒絕，自己心裏這關又過不去，畢竟答應了人家，給了人家希望，突然反悔就等於把她推進深淵。

我突然想起第一次帶寶兒去苑子健家，因為坐出租車被她教育的事。胡亂給人希望果然不是好事，不去考慮後果，會讓自己不小心身陷囹圄。

猶豫再三，直到金琳給我打電話，哭得可憐說，討債的去她家砸門，她不敢回家。我終是不忍心，把錢借給她。

當然，兩處房產最後只抵了一處。我怕萬一金琳公司還是不能回本，破了產，我不能沒地方住，尤其不能讓寶兒跟著我受苦。所以只抵租給六六學員的那處，房本是金琳名字，要她跟著一起辦手續。

金琳看到房產證上的名字，立馬看我，眼神有些愧疚：“對不起，我不知道……”

“你怎麽不知道，當初和你借身份證，就說買房的。”我淡淡瞥她一眼，有些事還是恨。

見她不說話，我也不想關系太僵，於是補充：“沒事，以前大家都不懂。”頓了頓又說，“等這件事結束，趁著機會，幫我把戶頭改回來吧。”

她點點頭：“應該的。”

把錢借給金琳，我對寶兒的愧疚越發強烈，但是不能告訴她，怕井噴。於是每天裝得乖乖的，盡力討好老婆。揉肩捏腿捶背，什麽都幹，讓小丫頭覺得好笑：“最近是我升職啦，還是你做虧心事了，怎麽殷勤得像個小太監？”

“像什麽？”我故意嚴肅，反問一嘴。但是馬上想到逗她的話，於是笑著打趣：“我比小太監伺候得周到吧，畢竟他們伺候不到的地方我都可以。”

惹得小丫頭使勁掐我，絲毫不手軟。

然而這樣妥帖伺候的舒心日子也沒過多久，一天又接到金琳的電話，體會到什麽叫泣不成聲：“海，海譽……出，出，事，事了……”接著抽噎得連句話都說不全。

這是我做過的最壞打算——血本無歸。知道以後，沒有太大感覺，反而出奇冷靜，拿著手機聽她哭，哭到可以說話的時候，把事情始末講清楚。

原來我借給她的那筆錢，拋開還去底款的，其他投入運作，但是還沒開始，整筆錢就被她的丈夫蔣衛龍卷跑了。

聽到這個，我差點想罵娘。這麽重要的資金，她不親手掌握，居然交給別人？但轉念一想，那人是她丈夫，最親近可信的人；而我，在她面前才是外人。心裏最後一點自嘲便留給自己，劉海譽，你真是傻啊！

“那現在怎麽辦？”忍下所有情緒，還是要關心下現在最當緊的事。

“我，我不知道，海譽，我現在不知道該怎麽辦……”

她哭得很無助，我也知道她確實無助，但是能怎麽辦呢？我沒有第二筆錢再給她，這個忙，我真的幫不上了。

過了幾天，接到警察的電話，問我認不認識金琳。

我說，認識。

被告知金琳暈倒了，被送到醫院，聯系不到家人，所以醫院報了警。警察說在金琳通話記錄翻到我的號碼，因為是最近聯系人，所以給我打過來。

我只好趕去醫院，守了她一天，總算醒過來。

“你這樣，於事無補，不如想想辦法。”

金琳已經脫了力氣，眼神空洞望著天花板，呆呆躺著，一會兒眼角淌下兩行淚。

她這樣我也不好說什麽，只能去外面買飯，先給她將養好身體。回來的路上看到人群鬧哄哄圍上住院樓，看過去有個女人扒在窗臺上，好像要跳樓。雖然距離遠，但是女人的身形和樓層我很熟悉，心頭一緊，忙往回跑。

我回去的時候，金琳已經被醫護人員和保安強行救下，她蜷在病床上，就像病懨懨要死去的羊。醫護人員囑咐了什麽，我沒聽進去，後來人散了，屋裏只剩了我和金琳兩個人。

其實這件事我已經想通，不生氣了。即使它的發生誰也不想，但它就是發生了，接下來無論是公司倒閉，銀行強制收回我的房屋，還是怎樣，事實已經不會改變。我們要做的是應對，去解決。

我理解金琳遭受打擊後痛苦、絕望的心情，但是我很討厭她現在這副樣子，竟然寧願想著去死也不去想想應對策略。是，她是可以死，一了百了。那攪進這件事的人呢？我呢？我好端端被她拉扯進來，是活該，誰讓我好心沒處使，打腫臉充胖子呢。但我的錢不能這麽平白無故沒了，那是我辛辛苦苦多少年攢下來的積蓄基業。她要死，隨便，還了我的錢再死，到時候我絕對不管她，可能還幫她選塊風水寶地！

我脾氣不好，“當”一聲把買回來的飯扔到桌上，叉著腰在她床邊走來走去，幾度壓制怒火未果，索性沖她吼出來：“金琳我告訴你，現在不是只有你委屈！我他媽才委屈呢，你的破事和我有關系嗎？老子基本把全部積蓄給你墊進去，他媽還沒聽著響呢，事情就搞成這樣，你對得起老子嗎？

以前你說，你最喜歡爬到頂端，向下俯瞰的美妙感覺；現在呢？不喜歡了嗎？你還沒有爬到頂端，就覺得累，不想爬要往下跳嗎？你知不知道，每個能爬上頂端的，並不都是一步登天上去的！誰不是摸爬滾打，起起落落，掉下來再往上爬，有了教訓，下次總比這次爬得更高一點。如果落下來一次，就像你這樣，再也不願意爬，那就永遠沒有機會去感受頂端的風景。

金琳你想想，你活這一輩子是為了什麽呢？你費心費力讀名校，考研考博是為了什麽？就是為了現在去死嗎？如果就是為了這個，那你現在從這裏跳下去，我不攔你。如果你還有不甘心，還想去向往的地方看看，現在爬起來把飯吃了。

反正多不過就是死嘛，既然你已經做了準備，就不在乎早死一天還是晚死一天。這番折騰還沒夠呢，你現在死也是死，折騰到底死也是死，萬一死到最後沒死下去，起死回生了呢？

反正不管你怎麽想，我借給你的錢不是白來的，我一定要拿回來。你和蔣衛龍是不是夫妻我不管，還有沒有夫妻情分我也不管，但是他卷了我的錢，我就要管。所以你先給我留著一口氣，跟我報案。除非蔣衛龍死在國外，否則我不會讓他花著我的錢逍遙快活！”

說完這些，金琳還是沒有動靜，我便把飯盒打開，直接把飯餵到她嘴邊：“吶，你起碼給我吃上一口，吊著一□□氣，等警察來給我把案報了，算我不白幫你這一回，行不行？”

我說這話的時候，語氣軟一點。金琳突然哭了，不知是剛剛被我罵覺得委屈，還是怎樣，反正總算有點反應，那就很好。

“行了，多餘的事先不想，好好把飯吃了。這幾天把身體養好，至於你公司的事，咱們再想辦法解決，沒什麽大不了的。反正我在你公司也算投了不少錢，這把我不能虧啊，所以我一定會幫你，不用擔心。”

金琳淚眼朦朧看著我，已經分辨不出她的情緒是高興還是內疚，或者感動：“海譽，你為什麽總這樣……你知不知道，這樣真的吃虧。”

“知道啊，但你不是說，我是冤大頭嘛，這也是命。你看像我這種倒黴命格，就適合做冤大頭；袁世凱那樣有皇帝的命格，就能做袁大頭。”

我的話把金琳逗得笑出來。我看她笑，便把飯盒遞給她，她也好好接下。

“這兩天你先在醫院養著，等身體好一點，我陪你回公司看看。”

我說了這話，金琳果然又要哭，我忙止住：“哎哎，你現在怎麽回事兒，老哭哭啼啼的。以前你欺負別人哭的時候可威猛了，現在和貓似的！”

她由哭“噗嗤”笑出來，不笑了以後，嘆出一口氣，神色格外落寞：“海譽，我也是後來才知道。你開心，是因為有人逗你笑；你流淚，是因為逗你笑的人不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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