寶兒暑假放了七周，陪了我四周，怎麽說也要回去看看唐姐，不然被媽媽嘲笑：“有了男朋友忘了媽！”就有點沒面子。

六六搬出去以後，寶兒又住回原來的房間。鑒於她馬上要回家，我無賴蹭到她房間睡覺，就沒被趕出來。

這天寶兒下午的飛機，我假裝舍不得，早晨不肯起床，賴著她在床上膩歪。寶兒好笑地捏著我的鼻子問：“你是不是想了？”

我裝不懂，故意反問：“想什麽？”

寶兒不中計，反說：“不想就起床。”

我只好更無賴，索性不避諱地壓到她身上：“想了怎麽辦？”

寶兒食指戳著我的額頭推開，義正言辭：“想了也起床！”

突然有點後悔，以前為什麽要給她講那麽多道理，讓她現在人精似的，動不動就拿我說過的道理框我，十分受屈。

起床後，準備陪寶兒去超市買點路上的幹糧，不曾想接到林汐落慌慌張張的電話：“餵，劉海譽，你知不知道，許薇要結婚了？”

我心說這和我有什麽關系，但出於禮貌只能寒暄一嘴：“那個人回來了？”

“沒有……哎呀，就是那人一時半會兒轉不了業，然後薇薇有點賭氣，隨便拉了個我姑媽給介紹的對象就要結婚……”

我有點明白，林善媛應該是最近整不到我，又閑得慌，所以不遠萬裏整許薇喜歡的那個人去了，以至於許薇破罐子破摔。我現在覺得這個老太婆還真蠻神經的，畢竟自己親閨女，折磨起來也是不手軟。

不過，我還是覺得和我沒關系啊。我犯不著剛跳出狼窩又跳回去，人生不易，生命脆弱，且不折騰就不折騰。

“這……你和我說沒用啊，你們家的事我又插不上話……”

“我知道，但我現在……不是不知道該和誰說……”說著，林汐落竟哭起來，更奇妙的是，我還在手機裏聽到褚成的聲音：“別擔心，會有辦法的……”

這倆人不會……我忙看表，九點多。唔，這個時間不像做了壞事的時間，不能瞎想，林善和的閨女，褚成有點自知之明就不敢造次。他不是造次的人，這點我放心。

“唔，你別激動，我想想辦法啊。”現在我也不得不這樣敷衍。

掛了電話，寶兒好奇問：“誰啊？”

我想了想，還是覺得寶兒不要淌這趟渾水。她也說不上話，萬一再讓人家誤會，得不償失。便搖搖頭：“一個朋友家出點事，回頭我去看看。”

寶兒點點頭，倒是不懷疑。

我們下到樓下，剛開車出小區，寶兒突然驚呼：“我爸爸，停車！”我忙靠邊停車。

許龍傑拄著拐杖站在大門旁邊，氣色不如以往，加之頭發斑白，才六十出頭的年紀越顯蒼老。而且我也不記得，他以前走路還需要拄根拐杖。

寶兒幾乎立馬跑過去。我見她跑過去，立馬下車跟過去。

有了林善媛的教訓，我怕許龍傑冷不防給寶兒臉上來一下，他還拎著根拐杖，打在身上也不是鬧著玩的。於是在寶兒即將過去的時候，我忙伸手拉了一把，把她拉在身後，自己擋在前面。萬一許龍傑真動手，我能替她擋一擋。

不過許龍傑並沒有動手，畢竟是他的女兒，當然不會輕易下手，是我多慮了。

許龍傑見我護著寶兒，定定看向我，仿佛在盡力隱忍怒火：“小夥子，如果上次我沒說清楚，讓你有所誤會，今天我就明明白白再說一次：我不同意你和我女兒有糾纏，任何一個都不行！”

“伯父，我知道您對我有點偏見。當初和許薇在一起，是我考慮不周，但請您相信，我對寶兒是真心的，會和她結婚，會愛護她一輩子。”

我以為給了許龍傑保證會讓他氣順一點，誰知更把他惹怒，梗著脖子沖我吼：“你願意和誰結婚是你的事，從今以後，不許再招惹我的女兒！”說著，轉向寶兒，“寶兒，過來！”

寶兒的眉頭蹙起來，看看我，還是朝她父親走過去。

許龍傑厲聲教育：“許薇是你的姐姐，不管你承不承認，或者有什麽想法，她都是你姐姐，這是不爭的事實！你談戀愛，我不反對，但是他，不行！不論你們有沒有感情，感情有多深，他都曾是許薇的男朋友。你是她妹妹，不能僭越！”

許龍傑說完，寶兒不答話，於是他又提高分貝質問一次：“聽到沒有！”

“聽到了。”寶兒低頭應了一聲，眼中已經含淚。

“跟爸爸回家！”看寶兒妥協，許龍傑的怒火終於下去一點。

“我不回去。”寶兒躲開許龍傑的手，聲音哽了一下，擡眼看上她父親，“你要我分手，我聽你的，但是我不回去。你說許薇是我姐姐，但她從來沒認過我是她妹妹；至於你的妻子，也不是我媽媽，我為什麽要回一個都是陌生人的家裏？

從我上小學開始，就寄宿，同學問我是不是外地的，老家在哪兒？我都沒法回答，因為我不能和人家說，我爸爸就在上海，但我是外人。

我六歲的時候，插班到三年級，其實我根本學不懂。老師問我，既然沒有這種能力，為什麽要插班？我不能說，因為我爸爸不想讓我在家裏。學校三年級以下不允許寄宿，你就是這個原因，才安排我那麽早上學，我都知道！

你怕我在家裏惹許薇媽媽生氣，怕我把你的家庭搞得亂七八糟，讓別人看你的笑話……既然這樣，你為什麽要帶我回來？

每次給表格上填母親一欄，我都得寫‘林善媛’。以前我不懂，一次旁邊小朋友問我，為什麽我爸爸姓許，而我姓唐，另外一個小朋友說，她媽媽和她說，因為我是許家領養來的。你知道那時候我心裏多難受，我爸爸不認我！”說著，寶兒幾乎吼出來，“你不認我，為什麽要帶我回來？為什麽！”已是淚流滿面。

許龍傑面對寶兒的哭訴，顯然沒有準備，寶兒應該從來沒和他說過自己的委屈，從來都是他說什麽，寶兒就聽話。

寶兒曾和我開玩笑說：“誰養我，我就聽誰的話，這是聰明！”

我反問她：“為什麽我養你，你一點也不聽我的話？讓你住過來也不住過來？”那時候正磨她搬過來一起住。

寶兒臉上怏怏的，隨即說：“那我不用你養了。”說完就把我的卡還給我，“這裏面我一共就用了三千，上次去看你，我卡裏錢不夠，用了你的。我會還給你的。”

聽她說撇清關系的話，我當然氣得不行，但最後還得死皮賴臉地求人家被養。

許龍傑臉上也掛上淚痕，他看著寶兒，良久，擺了擺手，有氣無力說：“算了，隨你吧，隨你吧……”說完，轉身準備離開，誰知只是腳步剛一挪，整個人倏地在我們眼前倒下去……

救護車上，寶兒的手一直在抖。我握著她冰涼的手，給她抹眼淚，不住勸說：“沒事，會沒事的！”醫生已經給許龍傑戴好氧氣罩，但許龍傑依舊昏迷。

出了這種事，當然要聯系許薇和林善媛，萬一有危險，或者要進行手術簽字的話，人家不能沒有知情權。我看寶兒現在整個人都是亂的，於是給許薇打了電話，並讓她知會她母親來醫院。

我料想到林善媛來了醫院會和我們鬧，她對我和寶兒早已不滿，但畢竟是在醫院，她還是要收斂一點，如果非要罵兩句，也隨她高興。

沒想到林善媛一到醫院，殺人般地朝我們沖過來，揚著手裏的提包朝我們砸，邊砸邊哭喊：“賤人！你還要禍害我們家到什麽地步！我們家已經被你媽媽害慘了，現在又來一個你！賤人！你倒是沖我來啊！你害我的女兒！你害我的女兒！”

我搞不清林善媛究竟發的什麽瘋，只能緊緊護住寶兒，讓她不被林善媛打到。但自己挨了她幾下也有點生氣，於是轉守為攻，一把扯過她打人的皮包扔到一邊：“在醫院呢！你抽什麽瘋！”

林善媛被我甩了一下，跌坐在地上，估計是打了半天有點累，沒力氣站了，所以剛好坐下，不過坐下還是接著罵：“賤人！害人精！我們家撫養你長大，你就這麽回報我們！如果許薇有三長兩短，我要你的命！”

“許薇怎麽了？”我抓住重點。

“許薇出車禍了，在搶救！賤人！現在你開心了吧，滿意了吧！”哭喊著，林善媛竟然爬著過來扯寶兒的衣服，我只好先把她拉起來，順手扔在旁邊椅子上。

“你不去守著許薇跑這兒發瘋，你他媽腦子有病吧！”我隨口吼出來，見圍觀的人已經裏三層外三層，覺得有點失態。

剛好急診室的護士聽到吵鬧出來，吼道：“都散了吧，都散了吧！這是醫院，鬧什麽呢！”人群才散開，不過還有探究的目光不時投過來，十分玩味。

後來林善媛情緒穩定一點，我們了解到事情經過。原來許薇是接了我的電話，在來醫院的路上不幸出了車禍：載她的出租車突然失控，從高架橋上沖破護欄直飛出來，司機當場斃命，許薇被送到醫院，據說情況也不樂觀。

搞清楚事情始末以後，我看寶兒和林善媛的腦子都有點亂，於是提議：“寶兒，你先守著爸爸，我和她去看許薇。”接著又轉向林善媛，“你馬上給你哥哥打電話，他肯定能聯系到更好的醫院，如果這裏不行，馬上轉院！”

林善媛這才有點主意，馬上給林善和打電話，但是電話一通又哭得說不出話。

我忙拿過手機，給林善和把事情嚴重程度說清楚。掛了電話以後，一會兒林善和打過來，說已經去請專家了。他的私人飛機，那應該很快就能到。

處理好這些，我們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等。林善媛還是又哭又罵，聽得我有些心煩，朝她吼：“你能不能安靜一會兒！”她難得識趣，不過還是在一邊哭。

過了一會兒，醫生出來下病危通知，林善媛當即癱倒了，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只能懇求：“麻煩你們再努力一下。”醫生已經見慣生死，平靜說：“我們肯定會盡力，但是你們做好準備，病人的情況很嚴重。”然後又讓簽了輸血同意單。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善和和林汐落終於來了，還帶來兩個外科專家。他們去和醫院領導協商一會兒，那兩個專家便能進去手術。林善媛見到她哥哥，仿佛看到救星，抱著林善和哭個不停，林善和安撫她，林汐落也安撫她。

我看這裏沒我什麽事了，又回去找寶兒。

許龍傑被判定為腦梗塞，醫生說即使通血管也未必奏效，但是病人還年輕，建議試一試。寶兒當然同意，然後醫生進去手術，讓我們去辦住院。

住院要先交付一部分費用，寶兒沒有那麽多錢，我讓她刷我的。寶兒有點猶豫，我催促：“還有什麽比救人更當緊的！”寶兒被說動，但還是執拗說：“我會還給你的。”

許龍傑的手術做了八個多小時才結束，許薇更久，二十幾個小時。好在人總算搶救回來，但留下了後遺癥：許龍傑癱在了床上，醫生說，後期活動和鍛煉，可能會有改善；許薇更嚴重，沒有醒，醫生說，大腦和脊髓有不同程度損傷，植物人的可能性很大。

一天之內，接連遭受重擊，林善媛有些吃不消，神志一會兒清楚，一會兒不清楚，清楚的時候就哭，不清楚的時候就絮絮叨叨，說一些十幾年前的事。那時候許薇十幾歲，還很健康，是她唯一的依靠和驕傲……

林汐落說，自她姑父做了對不起她姑媽的事後，她姑媽就有了這種病，不能受刺激。這也是為什麽許薇不大敢惹林善媛的原因，她是她媽媽，如果讓許薇看到她這樣，怎麽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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