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們很快被叫到辦公室，每個人心裏自然明白是為了什麽。

我們坐在一邊等結果，由輔導員問話。輔導員質問那個發帖的女生：“為什麽要發那種帖子給同學造謠？你知不知道那樣會給同學的名譽帶來多大損失？”

發帖女生並不服氣，反質問：“你怎麽知道是造謠？再說，我們有點名嗎？大家只是猜測。心虛的人才會迫不及待往自己身上想。”

輔導員頓時被嗆得無話可說，朝我們看過來求助。

這個女生的話簡直把我氣炸了，竟敢和無賴的祖宗耍無賴！我當即想沖過去給她點顏色看看。嚴律師看出我的沖動，在我還沒動作時，按住我的胳膊，在我耳邊低聲說：“劉經理，交給我吧。”說完，從沙發上站起來。

大學時候參加過辯論會，辯手們為力證己方觀點，不免咄咄逼人。所以我覺得律師這行也差不多，律師身上多少有些不與人共的戾氣。但嚴律師是位很溫和的女律師，雖然姓嚴，說話總是笑笑的。現在她站起來，也是笑笑的。

“這位同學，你好。我是我當事人的委托律師，我覺得你可能不了解現在這件事的性質，所以先由我做一下簡單說明。首先，不管你出於什麽目的發帖，你發的帖子已經對我的當事人造成人格、名譽損害和精神損失，且帖子瀏覽量已經超過五千，已經不是簡單的造謠，我的當事人可以以誹謗向人民法院提起訴訟。至於是否構成誹謗，屆時我們會提供相關證據，當然你也可以，而不是做這些無謂的爭執。還有，友情提醒一句，如果我的當事人提起訴訟，在判決結果未出或是我的當事人未撤銷訴訟之前，你會被限制出境，即使法院最後的判決結果，並不以誹謗罪論處。就這樣。”

嚴律師說完以後，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女生被怔住了，半天不發聲，思考一陣才喊起來：“憑什麽！我陳述的是事實，憑什麽你們訴訟我就要被限制出境，不公平！”

嚴律師對女生的表現並不吃驚，依然笑笑的：“是公平的。作為一個成年人、社會人，學會的第一件事應該是對自己的言行負責。無論你說出的話真實與否，在你決定將它公之於眾的時候，就要為它承擔相應的責任。你做了你想做的，應該也得到了你想要的，那就要承擔隨之而來的。”

這次全場鴉雀無聲，大概都被嚴律師說出的，聲音不大卻滿是力量的話震撼到了。我也重新認識了嚴律師，重新認識了律師這個職業。

過了一會兒，另外三個女生抽泣起來，仔細看雙腿有些發抖。其中一個哭戚戚說：“老師，我們不是故意的，我們只是想鬧著玩玩，沒想到會變成這樣。真的，老師！”果然不見棺材不落淚，現在想到找人求救了。

輔導員不敢下定論，看看系領導，又看我們。系領導還沒開口，發帖女生先說話了，雖然一直不愛聽她的聲音，但現在聽起來倒有幾分仗義：“和她們三個沒有關系，她們是聽我的話才那麽做的。”說完，嘆了口氣，氣勢並不減，“唐寶寶，你沖我來吧！”

輔導員看出這個女生並不悔過，大約怕鬧出亂子，忙說：“既然是無心之過，你給唐寶寶同學道個歉，那個帖子我們會刪掉，你再寫個帖子澄清一下事實，大家都是同學，互相體諒一下。”

這次換我想說：“憑什麽！”但還沒說出口，又被發帖女生搶先：“我沒有錯，我不道歉。”然後定定看著寶兒：“唐寶寶，我不怕你起訴，但是你摸著自己的良心，你敢說你問心無愧嗎？”

我剛想勸寶兒：“別搭理她！”又被搶了先，寶兒站起來，同樣定定看著發帖女生：“李嘉怡，你要在這兒和我吵嗎？”

女生大約也覺得當著這麽多領導吵架不合適，於是冷冷問：“你要怎麽樣？”

“跟我出來！”寶兒丟下這句話，率先走出辦公室。

兩個當事人走後，留下我們一屋子“閑雜人等”面面相覷。我意識到寶兒和發帖女生出去解決“私仇”了，怕她受了欺負，解釋一句：“我出去看看！”便追了出去。

我在噴泉附近發現她倆，大約因為有水聲，才選了這樣的地方吵架，吵起來不容易被聽到。我躲在離她們最近的一棵樹後面偷聽，竭力排除水聲聽她們吵什麽。

先是發帖女生的聲音：“唐寶寶，你就這麽喜歡搶別人的男朋友嗎？”

“李嘉怡，我和你說過很多次了，趙子昂這種人，別說是搶，貼錢送，我也不稀罕！就你傻才把他當寶！”

“你說誰傻呢！”

“當然是說你！你長這麽漂亮，是怕自己沒人追，還是怕自己追不到，趙子昂對你根本不用心，你為什麽就非他不可呢！”

“你懂什麽！”

“總比你懂得多！你以為詆毀我，他就能更喜歡你嗎？”

“起碼讓他知道你是什麽樣的人！剛剛那個，是你男朋友吧？唐寶寶，你不害臊嗎，當真和大叔談戀愛？你說趙子昂不值得我喜歡，那麽你呢，一個老男人就值得你喜歡？”

“你！”寶兒顯然被這個女生的話惹得生氣，“值不值不需要你管，但是我希望你明白，趙子昂喜歡你多少，和我是什麽樣的人沒有任何關系。你去美國的offer已經下來了，如果因為這件事不能出境，失去了機會，你以為他會為你感動嗎？別傻了，嘉怡，你適合更好的！”

“誰要你管！什麽時候輪到你來安慰我！”

“我才懶得安慰你，不過是想眼紅你，和趙子昂在一起，你永遠不會知道被男朋友寵愛是什麽感覺。虧我以前那麽嫉妒你的優秀，但你的才智如果就這樣被你浪費，那我倒沒什麽可羨慕的了。我言盡於此，你好自為之。”

說完，寶兒轉身就走，回過頭來自然馬上發現躲在樹後的我。在寶兒的目光註視下，我悻悻鉆出來，跑到她跟前。

“我以為是賭債，原來是情債啊！”

聽我調侃，寶兒不甘地在我腰上掐了一把，我遂捉住她的手，高高興興牽著往回走：“吵架就吵架，哪有吵架還誇人的？”

寶兒仰著下巴看我，正經解釋：“吵架又不是顛倒黑白，我實話實說而已。你不知道，這個女孩兒真的很優秀，會唱會跳學習又好，其實我特別羨慕她。就是她的男朋友啊，簡直是人渣裏的敗類，和我們系好幾個女生暧昧不清，對她也不好，所有人都看得出來，但她就是執迷不悟。”

我笑出來：“這種事情，冷暖自知，不是外人能說清的。不過話說回來，就像財富和學歷不代表人品，學習好也不表示一個人足夠聰明，人的智商和情商的和可能是個定值吧，一邊高一邊就要低點，以此保持平衡。如果兩樣都高，豈不是徒增別人的不平衡心理，到時候更惹出亂子。”

寶兒被我的話逗笑，走路的步子輕快起來，扯著我的胳膊來回晃。我用力止住她的胳膊，將人收近一點：“所以現在打算怎麽辦？”

寶兒長嘆了口氣：“如果她肯道歉，就算了吧。本來沒所謂的一件事，耽誤了她多不好。”

我不滿：“這種人不值得你為她考慮。嚴律師說得對，成年人要學會為自己的言行負責，這次不治，她沒有長進，以後還要欺負別人。她欺負你也不是一次兩次了吧？就是你一再退讓，才讓她得寸進尺的！”

寶兒笑著晃了晃和我交握的手，安撫：“算了。如果她沒有長進，也會得罪別人，說不定遇上個厲害角色，就受教了。這次算了，我怕麻煩。”

寶兒這麽說，我也不好多事，馬上想起剛剛吵架時候她說的話，心裏有點甜，於是故意暧昧問她：“被男朋友寵愛，是什麽感覺？”

寶兒看我一眼，不說話，低頭挑著地板磚的方格走，步子或大或小，一跳一跳的，扯得我的胳膊也跟著晃，還不得不給她保持平衡。玩了一會兒，寶兒把自己逗笑了，跳過來在我下巴上啄了一口。

所以最後這件事我們的協商結果就是，刪帖，給李嘉怡三天的時間考慮，在論壇公開道歉，如果她還是執迷不悟，我們就起訴，這點是我從頭到尾堅持的。

處理完這些，已到午飯時間。

我自然很感激嚴律師，邀請人家一起吃飯，嚴律師笑著推拒：“劉經理，你要是方便的話，把我送到迪士尼吧。今天是孩子生日，說好陪他玩的，估計現在已經生氣了。”

“哎呀，真是不好意思，把您的安排打亂了。”

“沒關系，咱們是老交情。”

這樣說完，我立即送嚴律師去迪士尼，順便給嚴律師的孩子買了禮物做答謝。想起嚴律師剛剛那番論斷，我十分佩服，路上不免問：“您怎麽知道那個女生要出國？”

嚴律師笑著解答：“一點經驗和運氣。現在正是國外高校的招生季，敢用校園網發布這種消息，必然不怕被查出來，只有她馬上要離開了，才覺得沒什麽顧忌。平時要念及同學顏面過得去，現在她一旦離開，以後再也見不到，就不用講什麽顏面和情面了。這種事在畢業季很高發。”

我真是越來越佩服律師了，自覺恭維：“您真是厲害。”

嚴律師笑著搖頭：“這沒什麽。其實法律只是最低的道德底線，有些事在法律上占到上風，也並不表示就是對的。我還是希望每個人都能有對自己的原則要求和約束準則，這樣你好我好大家好，能省去多少不必要的麻煩。”

我深覺受教，點頭認同。

送嚴律師回來，寶兒在學校門口等我，許龍傑還在和系領導寒暄。

今天本來約了許龍傑見面，沒想到會遇上這種事，以這種方式碰面。但好歹是見過了，我和寶兒便等他出來，看有什麽安排。

許龍傑出來後，看到我們，笑著走過來，不過目光一直看著寶兒，並不看我：“想不想陪爸爸吃飯？爸爸請客。”

寶兒感受到爸爸的溫暖，有點欣喜，詢問的目光看我。我當然不會讓她掃興，溫和說：“你去陪爸爸，不用管我。”

寶兒好像不太滿意，又看許龍傑。許龍傑這才看我，臉上沒什麽表情：“一起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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