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我真是氣笑了，三叔的恬不知恥果然能不斷刷新我的認知。我也不是沒脾氣，三叔的樣子已經讓我反感了，於是語氣不客氣起來：“我沒有。”

三叔被嗆了一下，氣焰果然不如剛才，只是仍不依不饒：“誰不知道你在上海有兩處房，上海是什麽房價，五十萬你能沒有？”

“呵，三叔，您這是什麽意思？海明又不是我兒子，我要為了他賣車賣房嗎？”

“你這是什麽話？”三叔的臉色難看到極點。

“我是看三叔為海明的事亂了方寸，提點意見。海明如果非要五十萬的投資額，我想三叔肯定會為他想辦法。您朝陽區的那套房，老是老點，高價不敢說，五十萬還是有的。”

說完，我徑直從三叔身邊過去，“我爸他們等著呢，我們過去吧，三叔。”

老爹通知大家來家裏吃飯以後，幾家的嬸嬸自然過來幫忙。我們回來的時候，海明、海泉、海棠正在客廳看電視，海榮和他媳婦兒在臥室哄小孩兒。

見我們回來，海棠最先跳出來打招呼：“大伯，三叔，四叔！”然後扯著我的胳膊拉到一邊：“小嫂子怎麽不過來？我還想和她玩呢！”

我邊換鞋邊把手裏的東西放到一邊，心裏滿意嘴上也要數落：“什麽時候了，還成天想著玩！”等劉海棠瞪起眼睛，再賣她個面子：“小嫂子明天過來，你想見她，今天住這兒吧。”

海棠自然高興，得到我同意像拿到免死金牌，立馬蹦到廚房，欣喜宣告：“媽，哥說讓我今天住大伯家，明天小嫂子過來呢！”

二嬸免不了責備：“你就會添亂，人家嫂子過來你留著幹什麽！”

“小孩子嘛，熱鬧熱鬧氣氛，免得人家姑娘對著我和她大伯悶。”

有老媽幫腔，二嬸當然不再說什麽。但是四嬸就話多了，笑盈盈朝我問：“小譽，交女朋友啦？準備什麽時候結婚？”

我客氣笑笑：“才處，還沒考慮呢。”

四嬸咂咂嘴：“小譽，不是四嬸說，你年紀不小了，挑來挑去，到時候反而更是別人挑剩下的。該結婚就要結婚，不然我們大人看著多著急啊，你說是不是？”

我心裏哂笑：你見不得人好著急個鬼啊！你是巴不得看我找不著對象，好落個笑柄唄。面上裝得不露痕跡：“知道，四嬸，我會留心的。”說完不在廚房久留，去臥室看海榮家的兩個小孩。

臨走，背後還聽見四嬸的聲音，不過是對老媽說的，故意壓低一點：“哎，大嫂，小譽不肯結婚，是不是還惦記著以前那個金琳啊？你說這姑娘也是，處了七八年，說分就分……”然後刻意頓了下，“那個，大嫂，你別怪我說話直，我也是關心小譽。你說這孩子是不是那方面有點問題啊，不然……”之後她說什麽我就走遠了，沒聽見，也不想聽見。

海榮家的小男孩今年五歲，去年夏天又生了個小女孩，湊成個“好”字。我過去的時候，海榮正站在門口，應該是剛和老爹他們寒暄過，見我過去，被陽光灼成暗色的臉上咧出一嘴白牙：“哥！”

我摟住他的肩拍一拍：“最近是不是挺忙？”

海榮笑著點頭：“春忙嘛，難免。”說著將我領進屋，責令小龍叫我“大伯”後，把方娟懷裏的小屁孩介紹給我：“這就是小雅。”

小丫頭在她媽媽懷裏，圓睜著小眼一臉新奇地盯著我，見我和她笑，居然把臉扭開。

“我抱一下。”

方娟點頭，把小雅交到我懷裏。交接過程把小丫頭折騰得有點不舒服，差點哭出來，我抱著拍拍她才算好。

方娟笑說：“哥，你沒帶過孩子，都哄得有模有樣；海榮天天帶孩子，還是哄不好，小雅被他一抱就哭。”

“唔，這也是天分。海榮從小兇神惡煞，誰家小孩見了他都哭；我就不一樣了，是不是啊，小雅？”說著逗逗懷裏的小丫頭，惹得她咯咯笑，“還好我們小美女長相隨媽，如果隨她爸就麻煩了。”

方娟受到恭維自然開心一點，不過還是抱怨：“哥，你是喜歡孩子，所以對他們親切；海榮心思不在這上面，孩子的事他一點不管。”

聽出方娟的意思，我心裏有點不痛快。我只是單純來看侄子侄女，不是聽抱怨的，所以起初那點高興都被沖淡。

我沒做任何回應，抱著小雅玩了一會兒，從兜裏摸出兩個紅包分別遞給小龍小雅。海榮立馬推拒，我安撫說：“孩子都小，圖個喜慶。過年的時候我沒回來，現在補上。”

“哥，過了就過了，不興補的……”

“行啦行啦，就當給兩個孩子買玩具，拿著吧！”我硬是把紅包給孩子留下。

開席以後，無非吃吃喝喝，相互祝酒，聊點家常。我大約明白今天為什麽那麽湊巧，幾個叔叔都去了陵園，祭拜祖宗是幌子，去偶遇我們父子才是正經。

二叔很樸實，我明白他是為了當面感謝我照顧海棠的事，所以和他多碰了幾杯；三叔的目的在陵園的時候就說清楚了，席上他臉色不好，我以禮敬了一杯，就沒再管；至於四叔家，雖然沒說什麽事，但和四叔喝了之後，四嬸又特意坐到我身邊和我喝，我就知道事情不好辦。

酒過三巡，四嬸終於開始拉扯正經：“小譽啊，四嬸和你商量個事兒唄！你看海泉馬上畢業實習了，學校給安排的那些實習單位，都是叫他們做免費苦力，什麽技術也學不到，這不是耽誤事兒嘛！所以四嬸想著，你能不能安排海泉去你們公司實習啊，畢竟是大公司，又有你這個大哥照顧，四嬸放心。”

“四嬸，我們公司目前不招收實習生。”前面已經拒絕了三叔幫海明，所以海泉的事我能不能管都不會管。

“哎呀，招不招，是不是實習生，還不是你打個招呼的事？”四嬸油頭粉面的模樣一如當年，“我聽朋友說，大馬路飯店那個尚青輕，她的兒子不是跟著你嘛！”

“那不一樣。人家是走正經程序，考進來的。況且，尚青輕的兒子是人大畢業的。”我有心膈應四嬸一下。

聽說尚楊媽媽年輕時候特別漂亮，每天上門說媒的絡繹不絕。那時候四叔就喜歡人家，還讓老爹找媒人說合，結果當然沒成，後來娶了四嬸。

四嬸年輕時候也不失貌美，不過她在我心目中一直是尖酸刻薄、無理取鬧的形象，所以不覺得。但聽老媽說，當時尚青輕和衛茜美兩人確實是相提並論的，經常被人拿來比較。以致於四叔娶尚青輕不成娶了她，讓她覺得這是退而求其次，落人一等，十分在意。

今天她故意提起尚青輕，我也不知道她是想針對誰，反正事實就在嘴邊，不懟不快。

“小譽，你這是什麽話？難道海泉和你的血脈親情，還比不上一個外人的孩子？”

嗯，比不上。其他硬件不說，單是尚楊來我家吃飯會幫我媽洗碗，劉海泉來我家吃飯要麽埋頭打游戲，要麽翹著二郎腿看電視這點，就比不上。教養比不上。不要說親戚不親戚，有心沒心才是關鍵。

“這不是親人外人的事兒，公司招人都有規章制度，如果你介紹一個進去，他介紹一個進去，企業還怎麽管理？話說回來，一樣的實習，別人家小孩能去，海泉為什麽不能去？”老爹生氣了，把筷子放下，不看四嬸，直接看向四叔：“承旭，你說怎麽辦？”

四叔不敢看老爹的眼睛，低頭扯扯四嬸的衣角：“大哥，這事你和小譽都別操心，就讓海泉去學校安排的單位實習。”

四叔說完，四嬸一把甩開他的胳膊，騰地站起來，椅子往後一踢：“劉承旭，看你這副窩囊德行，老娘當初瞎了眼，怎麽嫁給你這種人！”說完哭咧咧跑了。

老媽叫了兩聲沒叫住，忙囑咐劉海泉：“海泉，快去看看你媽！”

劉海泉還埋在游戲裏，根本不關心周圍發生什麽，聽見老媽叫他，擡頭“嗯嗯”應付兩聲，眼睛只管盯著手機，邊操作邊往門口去了。

於是，這次聚會最後又是不歡而散。

自從記事起，只要大家聚在一起，從來沒有高高興興過一次團圓。每家似乎都有更重要的事，不知道是煩惱總比快樂多，還是人家願意關上自家門快樂，打開門向你吐苦水，總之不會體諒，也不會珍惜全家一年到頭能湊齊的這次機會。

人要越走越遠，親戚朋友會越分越散，這是必然。如此，何須勉強。

各家散去，收拾妥當，我本打算回臥室躺一躺後去找寶兒，老爹叫住我：“海譽。”

我走過去，以為他有什麽吩咐。

“明天去人家姑娘家，給人家家長帶點禮物。”他鮮有關心這種雞毛蒜皮事的時候。

我覺得驚奇，還是正經回答：“嗯，我打算給寶兒媽媽買身衣服，一會兒和她商量一下。”

“唔。”老爹應了一聲，停頓很長時間，“你現在長大了，以後有自己的生活，家裏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可以不予理會，這不是你的責任和義務。這些年，你受的委屈爸爸都知道，你已經幫了這個家裏很多，以後安心打理自己的生活吧。”

“爸，您這說的什麽話，我哪裏委屈。放心吧，我自己有分寸。”

老爹從來沒這麽煽情過，冷不丁搞一下，還讓我蠻感動，有點想哭。那一瞬我是真覺得他老了，不能再把我舉過頭頂，不能再追著跑幾條街去揍我，所以他只能坐在這裏，慈祥得發乖：爸爸得聽你的話了，不然會被你揍。

那天心情格外沈重，去找寶兒，從後面摟著她，下巴擱在她肩上。

“怎麽了，好像一點也不開心？”寶兒摸著我的手，轉頭看我。

“說不好。起初因為幾個叔叔家的事煩心，後來我爸和我聊天有點感動，現在見著你又很開心，所以具體是什麽情緒我也不知道，感覺內心很覆雜。”

寶兒聽我這麽說，笑出來：“那要不要我借你個肩膀哭會兒，也許心情會好。”

“想騙我的眼淚？美人魚是那麽容易哭的嗎？”我笑著去她頸間蹭，十分安心。

寶兒被癢得發笑：“美人魚容不容易哭我不知道，但是我知道你這條美人魚尾巴都劈叉了，以後再也回不去大海，所以只能和我這個凡人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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