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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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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還沒亮,人的眼前像是蒙了層灰,看哪都是霧蒙蒙的。

這是塊不知名的荒地,湊巧有個天然的坡擋在前方,中間又有點塌,像是個幹涸的小湖泊,能擋風以及避免成為活靶子。

因此這塊地成為了老將軍等人的落腳點,他們一行人在這裏已經待了三天了。

老將軍纏人的戰略是奏效的,但對面打定了主意就是不撤兵,老將軍雖有打消耗戰的心,但待到宋慈帶兵趕來,本就糟糕的局勢只會變得愈發覆雜。

富貴險中求,老將軍冒了個險,由他帶兵親征,派了群大漢當儀仗隊,大漢們吹嗩吶加打鼓,戰旗在風中獵獵作響。

老將軍打算來個空城計,從氣勢上嚇嚇對面,然後將鐵真軍逐個擊破,能打幾個就打幾個,盡可能的消耗掉鐵真的軍事有生力量。奈何對面似乎早就知道了現在的大洛軍外強中幹,不但沒被嚇到,還直接沖上了前打算正面反撲。

正面戰鬥大洛這點人數壓根是不夠看的。還好大洛兵訓練有素,跑得飛快,損失不算太大。

不過老將軍這隊就慘了,他是帶頭人和主心骨,鐵真人當然懂什麽叫做擒賊先擒王,反應極快地把老將軍等人預備好的後路給截了,將他們團團圍住,卻不抓,反而是一步步將其引入鐵真境內。

估計對面主帥王子殿下頗為享受這種貓抓老鼠一般愚弄他人的快感,老將軍一行人被對方步步緊逼至這個小土坡,身後是鐵真的版圖,身前有虎視眈眈的鐵真士兵。前有狼後有虎,他們這隊只有二百來人,還沒糧。

雖說老將軍深知雞蛋不能放在同一個籃子裏的道理,每支隊伍都有專門的將領負責統率,沒了他這個人戰鬥也可以繼續下去。

一開始大家也說好了將生死置之度外,不管是哪隊,被抓了就得認命。但是啊,老將軍伸出手抹掉了臉上的水汽,溫度低,水汽蒙在臉上像是結了層冰霜,讓他這皮糙肉厚的老臉都有些招架不住。他低低地嘆了口氣,覺得自己真的很多年沒打過這麽艱難的仗了。

對面的王子是個狠人,從來都不懂什麽是“千金之子坐不垂堂”,更不懂什麽是尾大不掉,見好就收,還頗有耐心地打算與老將軍一行人玩捉迷藏。

這裏是鐵真的地盤,按鐵真人那雁過拔毛,所到之處寸草不生的性子,這附近的地形肯定都被他們給扒拉幹凈了。

你在別人家後花園與他玩捉迷藏會是個什麽下場?

失了天時地利,至於人和?那就更別提了,兩百多人的小隊和一支十萬以上的大軍對峙?這根本就是以卵擊石。

張梓淇和老將軍一行人待在一塊,目前不幸成為了別人的甕中之鱉。他們這小隊,可以毫不誇張地說,是整個大洛最優異,最身經百戰的小隊。奈何兩百個要怎麽去和十萬人硬碰硬,老將軍想不出來,張梓淇更加是一籌莫展。

他畢竟只是一個不怎麽靠譜的江湖騙子。

大家夥們縮在這個坑裏,每個人臉上都是近乎認命一般的絕望。就連腦回路與正常人差異甚大的張峰都安分了下來,一大夥人,把隨身帶好的糧食分配好便開始無所事事,就連那幾匹好不容易跑回來的馬都沒人管了。

轉機出現在一個淩晨,寅時,張梓淇被邊塞寒涼的風給吹醒,才意識到身邊的人們基本都沒睡著,有些人是凍的,還有些人,可能是愁的。張梓淇本來也是個粗神經的家夥,他被凍醒了只想爬起來跺跺腳,但此時他突然就不想動了,他不忍心打破這片靜謐——即使它是如此地令人絕望。

寒涼的月光籠罩著整個世界,張梓淇躺在並沒有多大防寒意義的墊子上,擠在他身邊的是張峰和鐵皮。高麗叛亂最後還是被鐵真以武力鎮壓了,覆國夢碎,他無處可去,最終參加了老將軍的軍隊。三個大漢擠在一起,還是抗不過這塞外的月光,銀白的月光冷冷清清,帶著寒氣無孔不入,所向披靡。

張梓淇仰頭遙望星辰,這是個很美的月夜,星星在天空中留下的痕跡並不怎麽明顯,零星幾顆分布得雜亂無章。

老頭教過張梓淇有關星辰的蔔算方式,奈何他從來都不是一個好學的學生,星宿名稱又太難記,結果就這種占蔔方式壓根沒能在他腦子裏占據一席之地。不過當人求生欲望過於強烈的時候,是會爆發潛能的。

比如張梓淇突然開了點竅,看著天上的星星突然又懂了點什麽。

主玄武七宿左移,在天中為主導星位,是壁宿的卦象。張梓淇盯著星辰,大腦飛速運轉,這個卦象的意思是——天無絕人之路!

張梓淇雙眼發亮,他們在這裏還需待上半個時辰,將會有貴人出現助他們出逃。

那個貴人是?

張梓淇大逆不道地打算將老將軍叫醒,走近一看才發現老將軍壓根就沒睡,聽見腳步聲的老將軍以及一幹士兵早早就睜開了眼進入警覺狀態。

“什麽事?”老將軍坐起身,發問。

大家期待了許久的貴人,果不其然,就是老將軍的親兒子,林菉。

林將軍趁其不備時用火藥偷襲敵營,鬧得動靜非常大,把坐鎮帳中的王子殿下激動地一拍大腿,表示這次的守株待兔果然是收獲頗豐啊,他沖出帳篷,外面火光沖天,點燃了半邊的夜色。

大洛的制造火藥的技術向來不錯,深冬季節缺水,鐵真軍隊想滅火也是比較困難的。林菉將軍心裏的小算盤打得嘩嘩作響,趁著鐵真的防禦缺了道口,便擠了進來。

他只帶了九個人出來,埋火藥的大家夥們已經回去了,他們這麽點人,只要抓住了鐵真的混亂的那個缺口,便抓住逃出去的一線希望。鬧出了這麽大的動靜,老將軍一行人馬裏又有張梓淇那個人形向導,應該可以找到吧?

林菉馬騎得飛快,呼嘯的風在他耳邊一一掠過,將他心中那百感交集的情緒吹得更加是剪不斷理還亂。

還好張小爺此次著實靠譜了一回,兩隊人馬很快便相聚在一起。老將軍見到林菉,沒有父子死裏逃生再重逢的感人落淚,而是老將軍如同狂風驟雨一般劈頭蓋臉毫不留情地一頓怒罵。

林菉低著頭乖乖挨訓,適時地提醒了一句——我們要抓緊時間。

站一旁的張梓淇沒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於是笑聲像是被傳染了一般,在這兩百多人間散播開來。

林然小公子的冷面帥氣將軍哥哥真的是個奇人啊。張梓淇邊笑邊想。

他們這群人在荒地裏苦中作樂,另一票帳篷被燒了的瘋子們也開心地很,面對熊熊烈火,舉杯高歌。

張梓淇等人翻身上馬,馬不夠,兩三個人擠一匹馬,張梓淇被擠在張峰和鐵皮二人的中間茍延殘喘,自然也就不會註意到不知什麽時候掀起的烏雲將月色蒙住,那些被藏在光輝下的黯淡星辰漸漸顯出了身影。

哈爾瑪王子將杯中的酒一飲而盡後,很克制地推拒了屬下倒過來的另一杯酒,他想要見證大洛將軍的末路,喝醉了可就無法見證了。

大洛將軍慣常會算計人,自從上次糧草被燒毀後,哈爾瑪財大氣粗地騰出了好幾多頂帳篷,偽裝成重要糧倉的樣子。果不其然,大洛這次上當了,他們費盡心思燒帳篷的目的是什麽——被圍困住的老將軍。

圍魏救趙,聲東擊西。大洛人,不要以為只有你們會用這些招。哈爾瑪王子很嘚瑟,他已經想到了以後的史書上是怎樣地記載著他的這場精妙絕倫的戰鬥,是怎樣地誇獎他運籌帷幄,用兵如神。

小半晌,埋伏起來的鐵真士兵來報,已經發現了老將軍一行人的身影。

哈爾瑪披上盔甲,帶上佩劍,大步流星地走出了帳篷,從氣勢上看頗像一只雄赳赳氣昂昂的公雞。

林菉見他來時的路依舊是來時的樣子,不遠處的火光也到了落幕的時候了,零星的灰燼被風吹了過來,老將軍不幸中獎,吃了一鼻子的灰。

老將軍的表情猛然間就變了,他問林菉,“你們燒的是什麽?”

林菉不明所以,老實答道,“糧草倉啊。”

“那為什麽這灰裏沒有糧草燒焦了的味道?”老將軍恨鐵不成鋼地看了一眼自家的傻兒子,“你們中計了,對面那個是故意讓你燒的。”

“什麽?”常年因為軍費不夠用而過得摳摳索索的林菉完全無法想象有人還會將死貴死貴的帳篷燒著玩。

“下馬。”老將軍發號施令道,“先躲起來,看看能不能趁其不備。”

“真可惜。”哈爾瑪王子從不遠處騎馬奔了過來,“我抓到你們了。”

他們一群人騎個馬都能騎出地動山搖的大場面,老將軍一行人自然早就意識到了,所以老將軍這句話是意思是,多餘的人下馬,其他人騎著馬直接沖,以命相搏。

張梓淇和鐵皮兩只廢柴被張峰無情地扔下了,他們這群沒了馬的人,某種意義上是最安全也是最危險的,依哈爾瑪對老將軍的重視程度,此刻留在營帳裏的人必然不算很多,而且,最關鍵的不是兵力分散,而是群龍無首。

克紮爾將軍雖然駐紮在營裏,但據老將軍說,克紮爾有個癖好,貪睡。所以鐵真軍的睡眠質量也同他們的將軍一樣,特別好,並且,從來沒在卯時前出過兵。目前的鐵真軍一大半在睡覺,另一小半在等待睡覺,剩下的那一小撮精兵又隨著王子來到了這裏。林菉將軍當機立斷,往天空中發射了好幾簇煙花,絢爛的煙花在夜空中炸開,映在心思各異的人們的臉上。

哈爾瑪王子,可能不太懂什麽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老將軍和林菉將軍是對面仇恨的主力軍,馬只有八十多匹,有效戰鬥力不足一百人。

而鐵真,以哈爾瑪王子為首,近兩千人。

可見哈爾瑪王子對於老將軍真的是很在意了。

對面鐵真人自然猜出了大洛的心思,哈爾瑪扯出了一個皮笑肉不笑的笑容,對林菉說,“林將軍真是藝高人膽大,只身深入虎穴,堵上性命調虎離山。”

“這可真是虎父無犬子啊,但是,僅僅憑你們這群不到一萬人的烏合之眾,又能做什麽呢?”

林菉舉弓,幹脆利落地朝那邊射/了一箭,開口道,“多謝誇獎了。”

哈爾瑪王子避開,騎著馬直接就像最前方的林家父子二人奔了過來,眾人還來不及反應,老將軍的長/槍已經與哈爾瑪的劍杠上了。

“真是令人感動啊老將軍,你拼了這條老命在這裏精忠報國,你的兒子卻像一名女子一般被下嫁給另一個男子,不知老將軍你現在是何感觸啊?”

——這是張梓淇拉著鐵皮等人在刀劍無眼的戰場上逃命時聽見的最後一句話。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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