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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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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在呼喚他的名字,可他睜不開眼睛。他不知道,他已經在病床上躺了兩個月。

事發當日,病人失血過多,急需輸血。幸而曲清凡及時趕來。很巧,他們一個血型。

嚴路強打精神,重整旗鼓,只是臉色煞白,整個人像是紙糊的,隨時都能倒下去。

老張,秦劍,李素,曲清凡,阿槐……能來的都來了。

李雷被捅了刀子,生命並未受到威脅,睜著眼睛進去,睜著眼睛出來。

他之前的戲言成真了,他上了電視,記者們紛紛給他打上了好人的標簽。

可他笑不起來,因為餘輝是因為他的疏忽才導致了如今這個狀態。聽醫生說,他失血過多,可能醒不過來了。

李雷恨不得躺在那兒的是自己。

記者們的鏡頭拔著高,你擠我,我擠你,可是,好人李雷卻一句話也不說。

後來是他的姐姐李素沖進來,把人趕了出去。

鏡頭捕捉到的最後一個鏡頭,是李雷垂著頭,一動不動地掉眼淚。

把人都趕出去了,李素用毛巾輕輕給他擦手。

“李雷……”

李雷的眼淚不停地流,越來越兇,他把自己藏進被子裏,“姐,我是個混蛋!他們說得對,我是個混蛋!我是個混蛋!”

“李雷!”

陽陽從娘家匆匆趕來,一進門就撲到李雷身旁,揪起他的被子,緊張萬分。

看他活動自如,還能說話,還能自由支配情感,她放聲大哭。

兩個人抱在一起,一切都不重要了。

而餘輝,一直躺在床上,總是不肯睜開眼睛。

時間從未過得這麽快。

轉眼兩個月過去了。他還躺著,也該累了吧。

嚴路照顧得好,他沒有生褥瘡,整個人幹凈整潔。

醫院的中醫部門每天過來給餘輝針灸治療,可他還是不肯醒。

秋天到了。

一地的黃葉子,被人踩出脆響。他沒醒。

嚴路決定,把他帶回鄉下去。如果他真地再也醒不過來,她不希望他一直在醫院裏待著。他是不喜歡那種地方的。

老丁的院子裏,白色床單已經臟成了別的顏色。

嚴路坐在一個矮板凳上,把它們重新清洗。

中午,她做了米飯,油麥菜,炒雞蛋,打成汁用鼻管餵給他。

知道他這樣很痛苦,她每次都要對他講話。

“輝哥,吃飯了。因為你不肯張嘴,我要用鼻管餵你了。希望你不會太難受。”

按照每次的計量,很快,他的午飯就吃完了。

嚴路回到院子裏,繼續洗床單。

陽光斜斜地插進屋子,照在炕上。

他仍舊俊秀瀟灑,像在睡午覺。

兩行清淚從他眼角劃過,落進枕頭裏。未曾被人發現。

窗外有鳥叫,有風聲,有布料在搓衣板上揉搓的聲音,還有一股香味兒,香皂的味道。

他試著睜開眼睛,但總是失敗。

他能感受到冷熱,能聽到一切,他的心是醒著的。他能“看”見她在他床畔流淚,聽見她對他講話,聽見嚴路父親無奈的嘆息,聽見所有人堅信他醒不過來說的那些話。

只有嚴路無條件地,傻傻地相信他會醒。

好多次,他都在努力對她說:“別等了,傻瓜!”

好多次,他都在努力地摸她的頭發,擦她的眼淚,“我餘輝這輩子,怎麽總幹對不起你的事?別等了,離開我!”

好多次,他都因自己的無能為力而流淚。

這一次,他感覺到有眼淚往下流。

下午兩點鐘,嚴路把床單全都洗好了,掛在院子的晾衣繩上。那是他當初為了掩人耳目拉的。

門外有個男人的聲音——曲清凡。最近常來的還有老張。

曲清凡來得更加頻繁,他給老丁的房子添置了許多東西——冰箱,電視,微波爐,抽油煙機,煤氣罩。

沒準再過些日子,會把自己添置進來幫她度過難關。

“他怎麽樣?”

餘輝能“看見”曲清凡站在窗外,深情地望著他。

他投以“不要這麽誇張”的目光,但實際上,他還是一動沒動。

“還是那個樣子,就是不肯醒過來。”嚴路的口氣,像在說一個調皮的孩子。

餘輝的目光久久地在她身上。

“嚴路,我都能聽見,看見,我在和你講話。”

實際上,他還是一動沒動。

“這樣下去,你身體吃得消麽?”

“我還好。托他的福,我練就了一身技能,身體素質還是不錯的。”

“要不我來幫幫你!”

“不必了,怎麽好意思麻煩你?再說,總不能一直麻煩別人,還得靠自己。別給我拐棍,拐習慣就真地殘疾了。”

“說得好!”餘輝大加讚賞。

曲清凡還是很堅持,“那好吧,我不天天來。我每個禮拜來一次,到時候你就回去好好睡覺,休息一下。有我呢!——別哭,他會醒的。”

嚴路轉開頭,淡淡道:“我知道。”

他們的身影從窗前移開。

“別走!再讓我看看!”餘輝“說”。

但是沒有人能聽見。

嚴路與曲清凡在門口談了幾句。

曲清凡有話要講,但在餘輝身旁,他說不出口。

“嚴路,為自己打算一下,可以把餘輝交給我。”

“不,等他醒了,我們就結婚。”

“萬一他不醒呢?”

嚴路詫異,“你不相信?你一直都和我一樣說他會醒的。——你是騙我的?”

“不是。——我只是——”

“——那就好。反正他會醒的。”

她走在前頭,結束這個話題。曲清凡跟在她身後,兩人一起去嚴路三姨的饅頭鋪買了些饅頭。

嚴路的三姨對曲清凡很熱情,她心裏把曲清凡當成未來的自己人。只是誰也沒有在這個時候把話說明。

“你回去吧!”嚴路一直與他保持著適當的距離。

礙於餘輝的關系,曲清凡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動別的心思。他心裏清楚,他和餘輝到底是什麽關系。

不過這件事,母親張桂香完全不知道。

只是餘輝出事那天,張桂香半夜驚醒,大喊“老二啊!”

然後就跑出門去,瘋狂地找。居然被她找到了,就在餘輝出事的那個路口。

曲清凡費了很大勁才把張桂香弄回去。

嚴路和曲清凡拿著新買的饅頭回來了。餘輝聞到了一股香味兒,好香,這會是他的晚餐。

可是,能不能不要從鼻子吃進來。

曲清凡在他床畔坐了一會兒,嚴路去洗澡,他代為看管。

“你小子,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去想別的不該想的,聽見沒?”餘輝“警告”他。

“餘輝,快點醒過來,還有人在等你。”

“我知道。”是張桂香。“她還好嗎?”

看來,他也知道。只是彼此各自藏著真相,不好說出口。

“餘輝,我答應一定要把那顆子彈取出來的。給我個機會,為她做點什麽,發發慈悲,醒過來!”

“這個‘她’是誰,你說清楚?”

嚴路洗完澡出來了,她穿著整齊,頭發裹起來,有一股香氣。她沒有看曲清凡,她在看他。

“你回去休息吧,今天謝謝你過來。”

“沒什麽,我和餘輝是好兄弟。——你不知道吧?”

嚴路笑一笑,“他兄弟不多,但每個都是好兄弟。也是他的幸運。我會告訴他,你常來看他。”

“嗯。”曲清凡點點頭,“那我先回去了。律所的事你就不用管了,老張在。”

“我知道。”

“有什麽需要盡管和我們說。”

“謝謝。”

曲清凡走了。

門鎖緊,嚴路陪他吃了晚餐。

晚間與他同住。

和她躺在一起,卻什麽都不能做,真是悲催。

天,閑得沒事做,腦袋好像壞掉了,不然為什麽整天自說自話,神神叨叨。

“輝哥!我把床單都洗幹凈了,你聞,我手裏還有肥皂味兒,就是你身上總有的那個味兒。我一直用這個牌子的肥皂。香麽?”

她的纖纖玉手擱在他鼻子下面,他很想親一口。

她把手放進他的頭發裏,一點點為他梳理。

他的頭發應該很長了,太久沒剪,已經到了和偶像一個發型的地步。

她的手溫柔穿梭在他發間,很舒服。

“輝哥,什麽時候肯睜開眼睛看看我,嗯?”

她把他的手放進她的被窩裏,放進她的衣襟裏。

他摸到她細滑美妙的身體。

“幫我捂捂肚子吧!”

“大姨媽來了?”他“問”。

“我來大姨媽了,肚子疼。”

“那你還洗?”

“不洗不行啊,那麽多活兒放在那兒,我忍不了。等你醒了,一定要看見幹幹凈凈的屋子,還有幹幹凈凈的我。”

她側著頭,在他耳邊說話。

“輝哥,你不是說最喜歡在這裏生活嗎?那我們就在這裏安一個家,周末的時候回來度假,好不好?”

“好。”他“答”。

“輝哥,晚安。”

她窩在他的頸窩,像個聽話的寵物。

餘輝努力地去“摸”她的頭發,但沒有成功。

耳畔傳來她均勻綿長的呼吸,她睡著了。

他很努力地掙紮起床。像是靈魂出竅,他看見他們倆依偎在一起。他輕輕地撫了撫她的頭發,在她額頭上落下一個吻。

“嚴路,別等了,走吧。”他摸到她一根銀發,心痛極了。

嚴路往他頸窩縮了縮,囈語般,“十年都等了……也沒多長嘛……”

她又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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