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停頓了幾秒，這期間阮阮與他對視, 目光交匯處沒有任何別的情感。

“你都知道了。”他說。

阮阮笑, 把垂到前面的長發掖在耳後：“誰叫我運氣不好, 一直瞞著也不錯。”

長久的無言。

傍晚, 客廳裏並沒有亮燈, 兩個人就這麽對坐著，隔著不到半米遠的距離, 卻感受不到一點溫度。鹹蛋黃樣的太陽漸漸西沈, 采光良好的屋子也沒什麽亮度了, 只剩兩人的輪廓。

他說：“我只是想保護你。”

“你不是！”她的語氣忽然有些激動：“你就是想掩蓋自己的掌控欲，我最好事事都聽你的！子宸哥哥, 既然這樣你幹嘛不幹脆去找一個機器人呢？我有血有肉也有自己的思想呀！”

“上班是會遇到許多不如意的事情, 可是你有問過我願不願意去面對嗎？即便做到你這樣的程度, 你可以保證生活事業上事事都稱你的心意？你只會一味的替我做決定, 做你認為對我好的事。但歸根到底這是我自己的人生！”

說完她就再也忍不住了，這麽多天的委屈和不快全都積攢在了一起, 眼淚簌簌落下來。這麽重的話她第一次說，虞子宸是真的被震住了。擡手想碰碰她，卻被阮阮飛快的躲開。

她起身踏上拖鞋, 一秒都沒有猶豫, 死死壓著嗓子不發出嗚咽的聲音，一邊跑回臥室換衣服。

虞子宸也沒有追上來，阮阮在臥室平靜了一會兒，又補了補妝, 穿好衣服出去的時候屋子裏的燈已經全開了。他還是坐在沙發上，表情凝重，沒什麽別的動作。

阮阮腳下慢了一步，從衣帽間拎了一雙鞋出來。

虞子宸突然開口：“去哪兒？我送你。”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去哪兒，就是單純的想出去轉轉松口氣，過了幾秒鐘，才憋出一句：“回東山。”

虞子宸一楞，顯然沒想到她打算回娘家。但驚訝歸驚訝，他現在說不了什麽。

從桌子上拿起車鑰匙，虞子宸走在她前面。阮阮在原地站了一會兒，腦子空蕩蕩的，看到他只穿了襯衫的背影，才後知後覺的幫他拿起外套，神游一般跟著他身後。

直到下了停車場，打開車門，阮阮才意識到車裏有空調，哪裏還需要什麽外套……手裏的東西放也不是抱著也不是。

一路無言，車窗外風景飛快的掠過，她的頭就抵在車窗上。以前虞子宸不許她這樣做，車窗太硬，萬一有緊急剎車的情況會傷到她。而他今天一個字都沒有說。

路寶寶沒料到她會突然回來，正和秦陸端著果盤看電影。兩個人在後院，開著投影，簡直像在演偶像劇。

保姆帶著她進來的時候，兩人正說著什麽話，嘻嘻哈哈的一點兒沒有做人爸媽的樣子。阮阮尷尬的手腳都沒處放，不知道該怎麽打斷，還是虞子宸在她身後輕咳了一聲。

不大不小的一聲動靜，倒是把兩人的註意力吸引過來了。

秦陸最高興，見到他的寶貝女兒，喜悅之情一點兒都不掩飾。已經進入秋天，晚上又冷些。翻出大毛毯來蓋在她肩上，一邊攬著進了客廳。而對於虞子宸，他只是輕哼了一聲以示看到了。

路寶寶笑瞇瞇的走在後面，看著自己的準女婿，問道：“怎麽突然回來了？”

虞子宸的表情有些尷尬。

她了然，拍拍他的肩膀，指了指不遠處的秋千架：“聊一聊？”

……

這一頭阮阮跟著她爸爸進屋裏，秦陸親自去廚房折騰花茶給她喝，弄得保姆阿姨大呼小叫。阮阮眼眶忍不住的發紅，一面看到疼愛自己的爸爸覺得委屈，一面又敏感的認為爸爸太過熱情，這麽客氣的待她，像是招待客人。

好像她已經嫁出去了一樣。

秦陸興沖沖的回來，就看到女兒一副忍著想哭的樣子，臉色立馬便塌下來。手指向後院：“臭小子欺負你了？”

阮阮嘴一扁，再也忍不住，嗚嗚嗚的眼淚就出來，模模糊糊的叫爸爸。

秦陸心疼的五臟六腑都要碎了，寶貝女兒多少年沒有哭，一哭就是這樣的架勢，他一點都受不了，當下就過去心肝兒寶貝兒的哄。

家裏的暖氣開的很足，她穿的不少，一點都不冷，可是此刻緊緊的扯著毯子，想把自己包進去。

她就這麽痛痛快快的哭了一會兒，好好的發洩這段以來的不痛快。秦陸抱著她，覺得像是回到了女兒小時候，小姑娘會軟著嗓子喊他爸爸，會撒嬌，那時她身邊還沒有別的男人。

秦陸的心裏特別不是滋味兒，語氣漸漸沈澱下來，輕輕的拍著她的後背哄。

阮阮哭累了，一抽一抽的靠在他肩膀上，哭得毫無形象，眼淚鼻涕都曾在毯子和秦陸的衣服上。

秦陸遞給她一杯溫水，要她潤潤嗓子。

阮阮哭得差不多了，心情順暢了不少，溫熱的水滑過喉嚨，帶著淡淡的果香，非常舒服。

他低頭問：“子宸對你不好？”

阮阮果斷的搖頭，怎麽會不好，他就是對她太好了，才妄圖控制她的一切。

秦陸的心稍稍放下來：“那是什麽原因？方便跟爸爸來聊聊嗎？”說到這裏語氣稍微變了變：“爸爸雖然老了，但是保護我的女兒還是沒問題的。”

她忍了一會兒，撲哧一聲笑出來，說：“爸爸，你以前可不會說自己老。”

他看著阮阮，目光有略覆雜，摸了摸她的頭發，說：“你都長這麽大了，爸爸怎麽會不老？”

阮阮聽不了這樣的話，鼻頭又是一酸。秦陸也意識到不妥，表情一瞬間變輕松：“說吧，你快點說，我也好快點去教訓那個臭小子。”

她吸了吸鼻子，組織了一下語言，把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

秦陸支著腦袋在旁邊聽，過後半晌不發表意見。過了一會兒才回憶道：“不瞞著你，當年爸爸也有類似的想法。當一個人非常喜歡另一個人的時候，會忍不住做這樣的事。”

爸爸媽媽的當年阮阮並沒有很了解，只知道當年網上傳的沸沸揚揚的視頻——她爸爸當眾向媽媽表白示愛。婚禮當天請了半個娛樂圈，從小時候她就認為自己的媽媽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媽媽沒有生你的氣嗎？”

“生氣？”秦陸挑眉：“我們都太愛彼此了，你媽媽甚至曾經把自己的姓氏改成了我的名字……後來我們都意識到，就算一個人可以為另外一個人放棄自己的一切，她的人生也首先應當是完整的。

不管好的不好的，那都是她的一部分，不能被拋棄。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可以理解，不過這一次子宸雖然不對，但也沒有到十惡不赦的地步。爸爸知道你委屈，他只是還沒有學會怎麽樣去愛你。就算你們兩個從小一起長大，但要生活在一起還是不一樣的。打個最簡單的比喻，如果每個人都像形狀不同的個體，那麽兩個人想在一起，雙方就勢必要做出適當的退步把自己多餘的棱角磨平。”

秦陸的聲音非常好聽，曾經的歌壇小天王，現在十幾年過去，歲月善待他，經過了時間的磨礪，也只是多了一層深沈和磁性。

他說的慢，阮阮的心也隨之平靜下來，把每一個字都放在心裏仔細咀嚼。

……

虞子宸和路寶寶坐在外面的秋千架上，默默聽著屋裏的人哭聲漸起，又漸漸平息。

過了一會兒，秦陸從屋子裏出來，示意路寶寶進去，又站在臺階上看向虞子宸：“喝一杯？”

虞子宸默默的跟在他身後，一路去了酒窖。

他的岳父愛酒，能喝也會喝。這都是他從自己的父親那裏聽說的事。在他的記憶力，對秦陸喝酒的印象反而很少。只知道秦家有個酒窖，放的都是他的珍藏。

虞子宸酒量淺這一點則繼承了自己的父親，只是虞沈的酒量是在和徐若茶分開的幾年裏硬生生練出來的，而虞子宸不同，生來就含著金湯匙，一呼百應，身後為他前赴後繼的人多的是。

就算現在上了生意場，顧忌著家中的阮阮，也從不上酒桌。

秦陸拖了兩把木頭高腳凳過來，一手拎了兩只酒杯，放在他面前一只，頗有不醉不休的架勢。

他熟練的開瓶，一邊隨口問：“今晚不回去了吧？”

秦陸說的是兩人在市裏的房子。

虞子宸說：“爸，你明知道阮阮在這兒，我怎麽可能一個人回去。”

他皺眉，在他面前六角形的透明玻璃杯中豪氣的滿上酒紅色的液體，絲毫沒有覺得這樣不對勁。

虞子宸隱約察覺到他的情緒略有失控，然而也沒有開口提醒，只是沈默的坐著。自從幾年前兩人在家長面前公布關系之後，這還是第一次好好坐下來聊。

“我就這一個女兒。”他突然開口。

虞子宸心口一沈。

悶著聲答：“爸，我也只有一個阮阮。”

他擡手：“你別急著跟我搶，我知道我家這個丫頭遲早得嫁給你。”

“她今天回來跟我這麽哭，我這心口就跟火燒著了一樣……”

“爸，這件事是我不對。以後……不會這樣了。”

秦陸抿唇：“我沒有要訓你的意思，大家都是男人，你心裏怎麽想我多少也有數。”

虞子宸不言。

抿了一口酒，慢悠悠的開口：“我總不能護著她一輩子，雖然我表面上再不情願，但也知道你是最好的……二十多年前我有了一個女兒，當時想著，我一定會讓她快快樂樂的長大，過最好的生活，把我的女兒寵成小公主，哪怕她一輩子再不懂事再任性都好，有她爸爸在前面擋著。

但誰都知道這樣不現實，我遲早有離開的一天，她遲早要自己長大面對一切。

很多時候我都很慶幸，幸好是你，也幸虧是你。你能接替我，替我完成想做的事。”

他笑，“等你以後有了女兒，就會明白我的想法了。”

作者有話要說： 想看啥番外？？蒸包子和c夜都放微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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