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在沙發上坐著，秦孜秀隨意地疊起了腿，而夏東庭因為緊張所以坐姿有些僵硬，像小學生一樣並攏雙腳，手放在膝蓋上。

秦孜秀觀察著眼前的夏東庭，覺得他變化實在太大了，八年時間把一個清瘦的少年變成了一個魁梧剛硬的男人。她沒有問他是如何知道她的地址的，像夏東庭這樣的男人，想知道誰的地址都不難。

小秦淮一邊吃著餅幹一邊觀察這略微有些詭異的氣氛，秦孜秀這時發了話：“不喝水嗎？”

小秦淮和夏東庭同時端起了面前的水杯。

夏東庭抿了一口，神色並沒有放松。他看了幾眼孩子，那孩子長得與自己小時候極像。

“這是我兒子。”秦孜秀向夏東庭解釋道。

夏東庭點點頭，他當然知道。

“今天找我有什麽事嗎？”秦孜秀手捧著茶杯取暖，客廳稍微有點冷，暖氣的溫度還沒上來。

“額…”夏東庭不是故意支支吾吾，而是他根本就沒想好要說些什麽。而且秦孜秀也沒有顯出什麽不便來，她似乎忘了他們倆之間有過一夜……

秦孜秀以為他有什麽話不方便在孩子面前講的，便把兒子支開：“淮淮進屋裏去一會兒好嗎？”

秦淮本就有點不自在，一聽到媽媽這麽說，如獲大赦般地拿著餅幹和水跑進屋裏去了。

“你有事就說吧，我還得給兒子做午飯呢！”秦孜秀有些不耐煩，她不喜歡吞吞吐吐，更不喜歡夏東庭這個人——跟過去有關系的人。

“你一個人帶著兒子住，沒有結婚嗎？”夏東庭終於問出了一個問題。

“嗯，如你所見，我們的生活很簡單。”秦孜秀的言外之意是她不希望有人來打擾他們。

夏東庭看著秦孜秀不施粉黛的臉，她眼角低垂著，有種飽經風霜的滄桑感。

“那孩子的爸爸……”夏東庭試探性的問。

“我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被提起這事，她情緒有些緊繃：“有什麽其他問題嗎？”

“我其實沒別的事，前幾天偶然在員工那兒看到了你的信息，”夏東庭裝作自然地笑了笑，“就這麽找過來了，沒打擾你吧？”

秦孜秀擡眼：“你接手了公司吧？挺好的……”

夏東庭不知道答什麽好，也就跟著說：“挺好的，挺好的……”

夏東庭接手了公司以後性格少了些棱角，變得比以前溫和些了，日常生活裏他看著還算是個敦厚的男人。不像在秦孜秀的印象裏的那個他：當年的他就是個不例外的紈絝子弟。

“你真沒別的事了？”秦孜秀的耐性到了極點，“不是來打聽什麽的嗎？”

夏東庭臉色一僵，然後又舒緩下來，開玩笑道：“我就不能對你抱有一些好奇心，想單純地來看看你嗎？”

“你當然可以好奇了，但我不一定會滿足你的好奇心。”秦孜秀站起身拍了拍腰間衣服的褶子，“我要給孩子做飯了，你要留下一起吃嗎，不吃的話那你就……”

“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留下吃個飯。”夏東庭厚著臉皮搶斷了秦孜秀的話。

秦孜秀頓了頓，去廚房冰箱拿出雪菜和三個雞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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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餐桌難得圍著三個人，桌上擺著三碗雪菜雞蛋面。雞蛋是油煎荷包蛋，給深綠色沒有油水的面湯增色不少。

夏東庭早就餓了，拿起筷子就呼呼大吃起來。小秦淮看媽媽眼色，媽媽說可以吃了，才拿起了筷子。

夏東庭毫無意識到自己的吃相是多麽難看，他只覺得這碗面香得很，充滿了家庭風味和……母愛的味道。

小秦淮小口小口地吃著面，連吸溜面條的聲音都沒有發出，他看著坐在自己對面的怪叔叔，心裏有了個奇怪的想法。

媽媽從來沒有讓男人來家裏做過客，更沒有吃過飯，這個男人是誰呢，會是媽媽的男朋友嗎……

秦孜秀內心是反感夏東庭的。他突然的出現裹挾這秦孜秀年歲深處的記憶，把秦孜秀那段過得最不好的日子重新拉到了她的眼前。

“儲茵十一的時候結的婚，男方溫厚，你聽過吧？”夏東庭邊吃邊說著含糊不清的話，偏偏是秦孜秀不想聽到的話。

儲茵當時的確是跟她玩兒得最好的朋友，但秦孜秀出事之後，儲茵再也沒有找過她。聽到夏東庭這話，秦孜秀不知道自己該表現冷漠還是敷衍帶過。

“嗯。”她最後還是用一個字敷衍了。在兒子面前，客人說話她若是不回答，會顯得她沒有教養，這不是個好的帶頭作用。

夏東庭很快消滅了一整碗，秦孜秀和秦淮連一半都還沒吃完。

秦孜秀有些尷尬，她只做了三人份：“你吃飽了嗎？”

夏東庭要是說沒飽，那他就太不識趣了，本來秦孜秀願意收留他吃午飯就是情理之外的事情。他點點頭，說吃飽了。

秦孜秀和兒子不緊不慢地把面吃完，夏東庭看著秦淮規規矩矩地把飯碗放到了水池裏去。看樣子秦孜秀把孩子教育得不錯，兩三個小時的接觸，孩子一直很乖。

“孩子名叫淮淮，怎麽寫的？”

秦孜秀拿抹布過來，彎著腰麻溜地擦桌子：“秦淮河。”

夏東庭點點頭，簡單好記。

“你現在做了大老板，工作不忙嗎？”

夏東庭不是傻子，明白秦孜秀說的話，他從餐桌上站起身：“哦對了，下午有個會，我就先走了，以後再聯系。”

秦孜秀不可能挽留，她朝衛生間喊了句：“淮淮，叔叔要走了！”

小秦淮洗完手從衛生間跑出來，站到夏東庭跟前乖乖說了句：“叔叔再見。”

夏東庭揉了揉孩子的腦袋：“淮淮也再見。”

然後他向秦孜秀點了頭致意，直接朝門口走去。秦孜秀跟他到屋門口，關了門然後回來廚房洗碗。

“淮淮先去把新買的書拿出來看一下，媽媽馬上就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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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東庭緊緊攥著手裏的那一小根頭發，一路繃著神經回到了車裏，他把那根頭發小心翼翼地放在了墨鏡盒子裏，然後給認識的醫生朋友打了個電話。

“餵？忙嗎？我下午過來一趟，有件事要麻煩你。”

短短寒暄了幾句，夏東庭驅車回A市，他預感到接下來的幾天會更緊張，所以他暗示自己現在可以先放松。

這次登門讓夏東庭百感交集，他見到了以前喜歡過的女人，也見到了這八年來都不知道的兒子，這是一件多麽具有刺激性，爆炸性的事啊，他怎麽可能真的放松。

不安是首要的，如果秦淮真真敲定了是夏東庭的兒子，那夏東庭就成了一個不折不扣的沒有責任感的渣男，他心裏有一道坎，他會唾棄自己，鄙視自己，自己這麽些年來什麽都不知道，讓母子兩個吃了多少苦啊。

其次襲來是一種隱隱的激動，是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某種激動。他感覺自己成了一個大家長，他肩膀上有了擔子，也有了動力。

最重要的是，他重新在秦孜秀身上找到了當年的感覺。

夏東庭已經兩年沒有過女人了。自從他接手公司以來，他沒有時間去接觸女人，也沒有那些喜歡管閑事的親朋好友給他介紹或者安排相親，寡淡的日子一過就是兩年，他不敢相信他在見到秦孜秀的那一刻，居然有著和第一次見到秦孜秀同樣的心情。他內心柔軟的某處被秦孜秀觸動了，被秦孜秀身上的以往的風韻和新增的母性氣息深深地觸動了。

夏東庭沒有耽擱，直接去醫院把兩根毛發交給了朋友，朋友雖然是醫生，但他也沒有私自做鑒定的權限，於是夏東庭又被朋友帶著跑了一趟權威的鑒定所，好在在鑒定所下班之前把頭發交了過去。機構工作人員告訴他們，一周之內會出結果。

夏東庭在這一周裏焦急地等待著結果，同時還註意著秦孜秀的動向。雖然不知道秦孜秀是因為什麽才著急賣門面房，但他還是決定幫她一把。正巧有個做連鎖餐飲的朋友正在B市開連鎖店，夏東庭讓他賣個面子，把秦孜秀的店盤了下來。

夏東庭的朋友們都是做大生意的，不在乎盈虧這一星半點，爽快地派人找到房屋中介，與秦孜秀見面辦了過戶手續。

秦孜秀沒有想到門面房在中介掛了短短幾天就有人看中，她覺得是老天在幫助她，中介跟她說很少有這種情況，可能真是因為秦孜秀開價低，誘惑大。

秦孜秀打聽的情況是，她的門面房是至少值個三十七八萬，然而掛出去的時候她填的三十五萬，估計真的是因為低價吸引了投資商。

不管怎麽樣，房子賣出去就是好事，這樣一來兒子上實驗小學就成了板上釘釘的事了。過戶手續辦了四天，她早上醒過來的時候發現戶頭多了三十五萬，於是一顆懸著的心這才穩穩落地。

活了這麽久總算碰到了點好運，秦孜秀完全沒有想到是夏東庭在中間插了把手。那天夏東庭回去後，她就基本沒有想起過他。

秦孜秀收到錢的那天，夏東庭也收到了檢測機構給他發的短信，報告出來了，讓他去取。

夏東庭經過一周的冷靜，這會兒已經沒有最初那麽激動了。他打開報告的時候也是沈著的，如同裏頭的數據一樣穩靠。

秦淮是我的兒子。他喃喃道。

秦淮是他的兒子，他的心情是喜悅與愧疚的交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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