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叮鈴鈴……”鬧鐘響起，下午四點二十五分，趴在工作臺上的秦孜秀醒了過來。

秦孜秀掐了鬧鐘，兩只手在臉上胡亂了抹了兩把讓自己精神起來，然後把散亂的頭發紮成一個低垂的馬尾。她撩過桌子上的眼鏡，苦笑著戴上，嘲笑自己學習的時候沒有近視，活到了奔三的時候，近視度數卻一直在增加。

秦孜秀不是一個漂亮的女人，單眼皮的眼睛不大，鼻梁還算高，嘴唇偏厚些，沒有化妝的臉頰上有幾點一直沒有消下去的妊娠斑。就算是放在學生時代，雖然皮膚很好，但她依然算不上漂亮的少女。頂多算是清秀吧，她骨子裏有一種淡漠的氣質。

秦孜秀起身伸了個懶腰，把店裏燈和暖氣都關了，窗簾也拉起來，背上挎包，鎖上店門。一米多寬的窄玻璃門上貼著一張白紙：本店下午4點半後停業，急事請撥打電話132××××××××，門左邊是個櫥窗，裏頭放著三個模特，一個男人，一個女人，還有一個孩子。

冬天的太陽很早就下山了，天色未黑，卻陰沈，那冷風像不要錢一樣呼呼地吹著。

秦孜秀很慶幸自己有先見之名紮起了頭發，路上其他沒紮頭發的女人們，被這冷風吹不說，還時時得掏出手撩撥那些被吹進嘴裏眼裏的雜毛，實在是太不便。

出了店門往東走一百五十米，就是秦孜秀家小區的大門，她緊了緊身上的羽絨服，在冷風裏抖抖索索地站了一分鐘，火紅色的校車就停在了小區門口。

“媽媽！”

兒子秦淮從校車上跳下來朝她奔來。他裹得嚴嚴實實的，因為害怕媽媽罵。前陣子寒潮來的時候他還不肯穿這麽多衣服，生怕被同學笑話，結果重感冒了去醫院住了一個禮拜，花了好多錢，媽媽把他罵了一頓，說他不懂事。

“快跑，冷死了。”秦孜秀雙手插在口袋裏，也不說伸出手牽著兒子，一個勁往小區裏頭跑，兒子也一個勁在後頭追著。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秦孜秀帶著兒子一口氣跑了八百米，才到22號樓底下。22號樓在小區北門處，而秦孜秀的店開在南門，校車也不停靠北門，於是兩個人每次都要穿過整個小區跑回家，他們已經習慣了。

“累不累？”秦孜秀把拉鏈拉到臉的羽絨服解開一些問兒子，小家夥倒沒喘氣。

“一點都不累！”說著秦淮一口氣蹬上了六樓，遠遠地把媽媽甩在後頭。

這房子是秦孜秀08年的時候買的，09年快生孩子的時候才住進來。小區地理位置不算好，當時的地價也不貴，沒有電梯的六層樓房，秦孜秀選了個80平米的小套。連裝修下來花了她五十萬，跟b市市中心的房子比起來，這兒算是實惠的。門面房稍微貴些，六十個平方四十萬，買完秦孜秀就沒剩多少錢了。

當時她是這麽想的，她沒有什麽學歷，更沒有生存技能，有個門面房要是能自己做些什麽就做，實在不能做，大不了就租出去，也能賺一些生活費，她這是在為將來打算。

八年過去了，秦淮也已經七歲，這新房子也變成了老房子，樓道的扶手桿已經生銹，秦孜秀好些年沒碰過它們。

秦孜秀一步步踱上去，剛剛跑回來的時候已經耗費了她大半的力氣，她體力不再如孩子。

小秦淮已經在家門口等她，不催不喊，靜靜地等媽媽爬上樓。

秦孜秀把鑰匙遞到秦淮手裏，讓他開門。秦淮是有備用鑰匙的，媽媽給他裝在文具盒的深處，讓他好好保管，作為應急使用。

秦孜秀站著喘息了一會兒，她發現兒子長高了，以前他開門還需要惦著腳尖，現在輕輕松松就能夠到門鎖。

小秦淮開門進去先換下球鞋，腳跐進媽媽親手做的老棉鞋裏，覺得暖和了許多。

秦孜秀把包掛在了門口的衣架上，敞開羽絨服散了散熱氣。

“媽媽，我先去寫作業，等會兒你叫我吃飯！”

小秦淮很懂事，背著書包回了房，然後開始認真寫作業。他跟媽媽有約定，等媽媽檢查完，如果不到九點鐘的話，可以跟媽媽一起看電視。

秦孜秀打開手機確認了一下家長群，老師們每天都會在群裏發作業內容：語文是背誦第十課古詩兩首和抄寫103頁成語每個兩遍，數學是發下來的講義的正面，英語是背誦第六單元的單詞。

“好多背誦的東西啊，今天晚上又得抽查。”秦孜秀這麽想著，然後加快速度去廚房做晚飯。

秦孜秀麻利地從冰箱裏拿出肉切塊，然後把鍋坐上水燒著，稍微把肉焯了一下，就把肉轉移到高壓鍋。放進適量水，生姜，醬油，鹽和大料，蓋上高壓鍋悶半個小時就行，大料是她根據多年經驗調配的，香得正好，不會過頭。高壓鍋給她節省了不少時間，是她喜歡的鍋具之一。雖然考究的人總是會說：高壓鍋裏壓出來的東西，沒有用砂鍋文火慢燉的好吃。

秦孜秀顧不得那些，她只在乎孩子營養夠不夠，能不能按時吃上飯，以及晚上作業來不來得及做，和能不能有一段陪孩子玩的時間。

單親媽媽當得不容易，與孩子有關的一切只有她一個人承擔，這八年裏，她練就了三頭六臂，她能眼觀六路耳聽八方。

高壓鍋裏燒著紅燒肉的時間裏，秦孜秀又迅速地做了兩個炒菜：西藍花炒豆幹和青菜炒香菇。她在電飯鍋裏的飯快熟的時候在上面放了一個飯碗，裏面是給兒子燉的雞蛋。

“秦淮——”秦孜秀脫下圍裙，把飯菜擺上桌。

小秦淮從房間裏跑出來，先去衛生間對著拖把池的水龍頭洗了個手，然後端端正正坐上了飯桌。

“吃吧。”秦孜秀摸摸兒子的頭，在他身旁坐下。

這是秦孜秀親自挑選的暖黃色實木餐桌，正方形的，能坐下四個人。給兒子過生日的時候，秦孜秀放上蛋糕之後還能擱四五個菜，就這麽大，兩人用足夠。

兒子吃飯不挑食，這讓秦孜秀省去了很多苦惱，但這不代表她不用為兒子的夥食操心，她晚飯還是每天變著花樣做的。

秦孜秀看著細嚼慢咽的兒子，突然腦袋裏有了這麽一個念頭：孩子的爸爸吃飯也是這麽秀氣嗎？

秦孜秀從小是個大家閨秀，但她吃飯一向不秀氣，甚至有些不雅，狼吞虎咽般的急躁。為此她媽媽打過她很多次，但漸漸大了的秦孜秀還是沒能改過來，她媽媽便放棄了。

秦淮看了媽媽一眼，想開口說話，可想起媽媽說過吃飯的時候不要說話，便低頭繼續吃自己的飯。

秦孜秀才發現自己在兒子面前失了神，於是也拿起筷子吃起來。

還好每個菜做的量都不多，兒子吃完後，秦孜秀把剩下的都解決了。食物不過夜，是她在做大家閨秀的時候留下的習慣，她也不會讓兒子吃隔夜的東西。

“媽媽，我回去寫作業了。”小秦淮下了凳子，把自己的碗放在廚房水池裏。

“今天先寫的什麽？”秦孜秀叫住快要跑到房門口的兒子。

每次被問到這個問題，秦淮都有點摸不著頭腦，先寫什麽重要嗎？

他撓了撓腦袋說：“我先寫的數學。”

“回去吧。”秦孜秀放完話，一頭紮進廚房裏，清潔工作夠她做個十分鐘的。

秦孜秀把廚房弄幹凈了，然後去陽臺收衣服。她把收衣服這事給忘了，本來一回家就該收的，這會兒天黑了再收，衣服上已經沾染了冬夜的寒意。

陽臺在客廳外面，秦孜秀想快去快回來著，沒穿外套就鉆了出去，然而陽臺三面通著風實在太冷了，她打著哆嗦關好了所有窗戶，聽說晚上要下雨，還要降溫。

把她和孩子的衣服收回來，疊進衣櫃，秦孜秀才去了孩子的房間。她的小家只有兩個臥室，沒有書房，孩子一直在自己臥室裏學習。

小秦淮在背英語單詞了，看來他其他的筆頭作業已經完成。秦孜秀拿起兒子書桌右上角的一攤，檢查了一遍。

兒子先寫的是數學，一年級數學題簡單，無非是一些加減法和應用題。秦孜秀一題一題看過去，沒發現什麽錯誤。然後又拿起兒子的語文書，裏面本子夾在要背的古詩那一頁。秦孜秀先檢查了一下兒子的抄寫，字體挺端正的，抄到最後也沒有浮躁，每個字都端正地一筆一劃地寫完了。

這就是秦孜秀每次都問兒子先寫什麽作業的原因，她想通過兒子對作業的態度來觀察兒子內心的變化。

“媽媽，我背好了。”

小秦淮合上英語書，大大的眼睛朝著媽媽眨巴。

“嗯，媽媽給你抽背，先背古詩吧。”

秦孜秀拿起兒子的語文書，坐在兒子的床腳，等待兒子開口。

“《山行》，唐，杜牧，遠上寒山石徑斜，白雲深處有人家。停車坐愛楓林晚，霜葉紅於二月花。”小秦淮背完一首，咽了口口水，繼續下一首，“《望廬山瀑布》，唐，李白，日照香爐生紫煙，遙看瀑布掛前川，飛流直下三千尺，疑似銀河落九天。”

“好。”秦孜秀點點頭，“把英語書給我。”

小秦淮乖乖把英語書遞給媽媽。

“白色的。”

“white，w，h，i，t，e，white 。”

“粉色的。”

“pink，p，i，n，k，pink 。”

“黑色。”

“black，b，l，a，c，k，black 。”

“輪船。”

“ship，s，h，i，p，ship。”

秦孜秀擡頭看了兒子一眼：“好了，今天就抽到這兒吧。你把你剛剛背的古詩默寫給我看。會默嗎？”

小秦淮拿出抽屜裏另一本默寫本：“會。”

然後秦孜秀就盯著兒子把兩首古詩默寫完了。兩首詩都挺難的，特別是《望廬山瀑布》裏頭有很多筆畫多的字，他也能做到一個字不差，一個字不錯。

其實秦孜秀一直知道兒子聰明，剛剛她在給兒子抽背單詞的時候，故意抽到了一個第七單元的生詞“輪船”，兒子也答上來了，這說明他預習了，並且很到位。這會兒兒子把不要求默寫的古詩也默寫了出來，秦孜秀有點苦惱。

“媽媽，我先去洗澡？”小秦淮拉拉秦孜秀的衣袖問。

“嗯嗯去洗吧，媽媽給你拿衣服。”

秦孜秀這樣的苦惱不是一天兩天了，她非常清楚兒子的實力不允許她再把兒子放在普通學校。然而她沒有那個經濟能力讓兒子去上各方面實力更強的實驗小學，更沒有經濟能力讓他去上興趣班。現在的孩子都有特長，特別是男孩子們，都學個跆拳道，武術什麽的，然而兒子只能看著其他小朋友向他展示“特技”。

小秦淮偏偏又是格外懂事的孩子，他知道家裏的狀況，從來沒有向媽媽提過任何非分的要求。這點懂事，更讓秦孜秀覺得對孩子愧疚。

晚上電視時間，秦孜秀陪孩子一起看了中央九套的紀錄片，講清朝歷史的，孩子看得津津有味，而秦孜秀卻什麽都看不進去。

“今晚要理一理賬本了。”秦孜秀這麽想著。

作者有話要說： 第二篇文開坑啦，先放一章，剛開始存稿，可能不能日更，盡量隔日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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