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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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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於熊銘來說, 這個晚上在密道裏發生的事情實在足以叫他永生難忘。

原本他只是聽到了異響出去看一眼,卻發現密道裏有人影閃過,他追上前轉過一個岔路口的時候,忽然感覺肋下一痛,接著他就發現自己被點了穴,不僅動彈不得, 就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隨即就有兩個人一擁而上將他的衣服扒了個幹凈, 熊銘受制於人, 只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衣服一件一件離開自己的身體, 他用眼角的餘光瞥見除了扒他衣服的這兩個人之外,密道裏還站著兩個人。光線太暗,熊銘瞇著眼睛觀察了半晌, 忽然意識到了這些人是誰——白青然!是白青然他們那夥人!除了蕭尋、葉凜和白青然,剩下的那個人是誰?為什麽他一點印象也沒有?

天知道熊銘的內心此時已經多麽山呼海嘯天崩地裂, 但穴道被點, 就算他的心裏再怎麽奮力大喊“你們小心啊, 白青然沒有死”, 事實上在白七看來他還是安靜得如同一只熟睡的雞……嗯……不,是一只被拔了毛任人宰割的雞。

此刻的熊銘已經只剩下一件裏衣蔽體,混沌的光線中, 只見他不認識的那個人拎著他的衣服嫌棄地抖了抖,捏著鼻子套在了自己身上,猥瑣的動作氣得熊銘直想大喊“那是我今天剛換的新衣服!新的!”。那人蹲下身,在熊銘的臉上摸了兩把, 站起來從懷中掏出點東西抹在了自己臉上。片刻後,那人沖著白青然一點頭,大搖大擺地走進了密道深處、謝飄渺他們所在的地方。

熊銘淒然閉上眼,完了,一切都完了。

隨即,他又猛地睜開眼,開始嘗試沖開穴道。只是粗淺的偽裝而已,他們一定能看出來回去的這個熊銘是個西貝貨,就算別人看不出來,花千樹和喜逍遙也一定能看出來。若是自己能脫身,再與他們兩面夾擊,定然可以……

“他搶走了天罡印!快追!”密道盡頭傳來沈醉的聲音。

熊銘的心臟都快被這一聲喊給提起來了,這人居然扮成自己搶走了天罡印!他是怎麽做到的?天罡印這東西就算是他自己也不見得能有資格摸上一摸,這個冒牌貨竟然還能從謝飄渺的手上搶走它?蒼天吶,裏面究竟發生了什麽?

接著只聽見喜逍遙遲疑道:“可是我們踩著機關……”

熊銘只覺得胸口堵得慌,差點就要一口氣上不來:是啊,喜逍遙和花千樹正踩著機關,若是松開機關去追這個西貝貨,地板就會落下去,這個白青然真是……奸猾!

正胡思亂想間,只見那個冒牌貨熊銘已疾奔而出,將天罡印扔給轉角處貓著的白青然。如同接力一般,白青然一馬當先朝著密道外沖了出去,葉凜和蕭尋緊隨其後。至於那個假貨,雖然其他人都撤離了,他自己卻留在了原地。

倏然,熊銘聽見了謝飄渺與沈醉追出來的聲響。

太好了,這還有一個呢!快,抓住這個人,一定不要讓他跑了!

那人飛快地脫下衣服往熊銘身上一扔,回過身沖著他露出一個不懷好意的笑容,熊銘心頭頓時閃過微妙的預感,下一刻,熊銘只覺得腰間一陣劇痛,自己的身子不由自主地往密道裏飛去。

這個殺千刀的賊人,居然把他踹了進去!

還沒來得及做任何反應,當然,穴道被點的他也做不了什麽反應——謝飄渺已經出來了,熊銘被這麽一踹,直直地往謝飄渺的臉上砸了過去。

謝飄渺反應極快,只見一個黑乎乎不知道是什麽東西重重砸過來,立刻擡手就是一掌,“砰”地一聲,沒有任何抵禦能力的熊銘被震到了墻上,五臟六腑幾乎都要被這一掌給擊破。謝飄渺追上來欲再補上一掌,被沈醉攔住:“等等,這個好像是真的熊銘。”

然而就是這麽一耽擱,不僅讓白七成功逃脫,就連殿後的那名賊人也早已逃之夭夭了。

謝飄渺甫一解開熊銘的穴道,熊銘便捂住胸口“噗”地吐出了一口血。謝飄渺雖然面露不悅,卻終歸沒有說什麽。此時自謝飄渺身後轉出一個人來,正是老仆寒山,只見他面色鐵青,霍然出手給了熊銘一巴掌,打得他“撲通”跌了一跤,半天爬不起來。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寒山冷冷地道。花千樹見他動手打人,面上帶了點不忿,似乎想說什麽,卻被喜逍遙攔住。

謝飄渺的目光掠過寒山,垂眸望著奄奄一息的熊銘,眼底神色變幻,無人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此時在鬼荒城的一間客棧裏,秋夜涼薄,一燈如豆。張寰宇坐在桌旁,他的面前擺著一張棋盤,棋盤的另一端坐著一個人,那人半邊身子隱在光線照不到的地方,教人看不清眉目。

張寰宇手拈黑子,正專心致志地與他對弈。

“啪嗒”一聲,黑子落下,張寰宇吃掉對方一小片白子。

對方點頭,笑道:“不錯,再這樣下去你可就贏了。”

張寰宇不動聲色,並不因暫時的優勢而驕傲,布局反而更加穩健:“陰陽黑白,天地之道,哪有什麽輸贏,總歸是此消彼長罷了。”

對方卻好似並不認同他的說法:“此消彼長?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漂櫓,這是消還是長?贏就是贏,輸就是輸,就好比現在,看著像是你贏了,其實我只需要再落一顆子,你就會輸了。”

張寰宇面沈如水:“輸了又如何呢?大不了欠你的酒又多上一壇。”

對方哈哈一笑:“你最是個豁達的,也不枉我素日拿你當知己。”

這句話說出口,張寰宇卻並沒有接。沈默了半晌他方擡起眼,靜靜看著面前的人:“我也以為我是你的知己,但現在看來,其實我並不了解你。”

對方怔了怔:“怎麽可能?你我相交十載,我敢說這世上再沒有人比你更加了解我了。”說完在棋盤上落下一子。

這一顆子投進棋盤中,原本黑子大勝的局面倏然逆轉,白子被連成了一片,將黑子堵得無路可逃。果然如對方所言,再落一顆子,他就輸了。

張寰宇盯著棋盤半晌:“我曾以為,你不過是喜歡的東西比別人都要多些,這樣也沒什麽不好,人總歸是人,總是會有欲/望的。”

對方似乎在笑:“哦,是嗎?”

“當年認識你的時候,你的琴音讓我覺得,此人心境高遠、品格俊逸,是個值得交往之人。現在,”張寰宇搖了搖頭,“我已很久沒聽你彈琴了。”

“你覺得我變了嗎?”

“我……”張寰宇的眼中有掙紮也有疑惑,最終他還是問出了埋在心中的問題,“我只想知道,蕩劍山莊的事情與你有關嗎?”

靜默,滿室的靜默。

那一盞不甚明亮的燭火似乎忽然被窗外的秋風侵擾,劇烈地顫抖起來,連帶著張寰宇眼底映著的一簇火光也在這淒微的光線中明明滅滅。

似乎等了有一萬年那麽久,張寰宇才等來對方的回答,然而那回答卻讓他的整顆心都直墜而下,如同落入了無間地獄之中:“如果我說是呢。”

對方仿佛沒有察覺張寰宇瞬間僵硬的神情,淡淡的帶著嘲諷的聲音無情地追問著:“你會殺了我嗎?我們正義的、偉大的武當掌門?”

張寰宇握緊了手中的棋子:“你!”如同在燒得正旺的薪柴上添了一勺油,他眼底的火焰突地一跳。

“你是不是想問為什麽?”對方將自己的整個身體都退回到黑暗中,但張寰宇知道,那雙聰敏的眼睛此時一定正緊緊地盯著自己。

“這麽做對你有什麽好處嗎?”張寰宇是真的不理解,眼前這個人還是他相交多年的好友嗎。

對方譏諷地一笑:“張寰宇,你自己是個清心寡欲的道士,但你憑什麽要求我也如此?”

張寰宇說不清心裏是什麽感受,仿佛有些失望,又有些難過:“就因為這個嗎?”

“如果你從小就奇毒纏身;如果你從小就知道自己並不是普通人;如果你原本是一只九天上的鳳凰、卻被迫折了翅膀被扔進了豬圈裏;如果你天賦過人聰明絕頂、只要你想得到的東西都可以輕易得到,那麽偉大而正直的武當掌門,請你告訴我,你會不會跟我做出一樣的事情來?”對方似乎對張寰宇這種執迷不悟的模樣動了怒,一口氣說了一大段話。

張寰宇怔住了:“你中毒了?什麽毒,我幫你……”一邊說一邊伸出手想幫他把脈。

“收起你這叫人討厭的同情心,我自己的毒自己會想辦法解。”對方揮開他的手,“張寰宇,你知道你最叫我惡心的地方是什麽嗎?就是你總是一副悲天憫人的模樣,總是宣揚你們道家自然無為的那一套。在我看來,哪有什麽清心寡欲,哪有什麽清靜無為,都是假的!欲/望每個人都有,為什麽不能直面自己的欲/望並且完成它、滿足它?”

“可是你的欲/望會傷害到別人!”張寰宇聽懂他話中的意思,面色一肅,“如果你是靠殺人或者利用別人來達成自我滿足……我是絕不會允許你這麽做的!”

“別人?”對方輕蔑地一笑,“別人與我何幹?我痛苦的時候,救我的人只有我自己,那個時候你口中善良無辜的別人在哪裏?”

張寰宇震驚地望著對方,他沒有想到自己相交多年的這位好友吐露出來的心聲竟是如此,對方性格中的偏執與自我,如同一只張開了利爪的魘魔,正悍然瞪視著他。

此時有人敲了敲門:“主人,人來了。”

張寰宇撇過臉:“你要走了。”

“是,我要走了。”燭火微微一動,對方站起身。

張寰宇坐在那裏,手中一枚棋子握緊又松開,終究還是撒開手任它落進了棋盒中:“嗯,走吧。”

房門被打開,門外的秋風倏忽蕩了進來,涼得如同這一刻門裏與門外的兩顆心。

作者有話要說: 安靜如雞的熊銘……

寫張寰宇和大boss這段的時候越寫越覺得不對勁,怎麽這麽基呢……

明明只是純潔的友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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