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錫在沈然面前放了一杯熱水，然後往她身邊一坐，點頭示意她喝點水。

哪怕他當時在帶她回來時顯得頗為激動，現在面上已經也一點波動都沒有了。不辨喜怒才是最可怕的，沈然在喝水的空隙偷偷拿眼覷他。

看了她這樣，夏錫心中再多的怨懟也都煙消雲散了。他軟下心腸，摸摸她的頭來表示自己態度的軟化，然後無奈地說道：“說吧。”

夏然從來都不怕他，但是因為在乎，也不忍心他為她生氣煩惱，現在見他先放下身段，自己馬甲反正也都已經掉了，當即就掉豆子一樣劈裏啪啦地說了起來。

“我那時候，一醒過來，就這樣了。我變成了這個叫沈然的姑娘，然後她父母又去世了，我當然是先要把她家裏的事情處理完。後來我再想著要去找你，可是我沒想到，時間都已經過去了這麽久了。你看看，明明你在我心裏，上一秒你還十五六歲，下一秒你就已經這麽高這麽大了，那我不是不習慣嘛。”

她說的輕松，夏錫卻還是心中酸澀。

他知曉她向來就是這樣的性子，哪怕看起來開朗又活潑，實際上最是防備重重，對誰都沒有信任感。他想問她，他們之間的五年呢，那五年的時間，還不夠她鼓起勇氣來相信他一次，不夠她到他面前說一句她回來了嗎。

但是他什麽都不能說，他只能夠將心裏所有的苦澀咽下去，她已經恨不得躲在殼子裏，如果他還表現出一點點的威脅性，她只會躲得更遠。

沈然雖然看到他面上平靜，但還是知道他心裏還是怪她不去尋他，心裏的危機感讓她一下子抓住了他的手。

她用手心輕輕摩挲他的手背。

“夏錫，好多次，我真的很想去找你，我也害怕，可是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在你心裏，我是一個已死之人，就算你不在意，可是我們都不一樣了呀，我變成了一個你不該認識的普通職員，你又是一個神秘的總裁，如果你有了心愛的人呢，我拿什麽身份去和你相處，一個本該死去的妹妹嗎？”

話一說完，沈然就知道自己又說錯話了，她恨不得給自己一個大嘴巴子。

夏錫被她握在手裏的手一下子緊繃了起來，青筋根根爆起。

他沈聲問她：“沈然，在你心裏，我就是這樣的人嗎？只是因為生死，只是因為時間，你就以為我會不在乎你了嗎？你以為我會害怕你，恐懼你，排斥你，淡忘你？我告訴你，沈然，我不會，這七年，每時每刻，我都在等你回來。”

然然，我的感情，你一無所知。

沈然很少哭泣，但是在夏錫說完這一番後，她的眼淚突然控制不住地流了下來。

她猛地撲倒夏錫，兩個人一起倒在了沙發上，她趴在他的胸膛上，眼淚浸濕了他胸口處的一大片。

她過往的所有空虛和孤獨，都在這一段話下消失殆盡。

她第一次相信，真的有人，會無條件地等你。

等她情緒緩過來以後，第一時間就感受到的是自己臉下的觸感。

夏錫回來了以後，他就脫掉了西服的外套，也就是說，他只穿著襯衫，也就是說，這個材質很容易哭濕，而且不容易幹。

哇，把人家衣服都哭濕了一大片什麽的也太尷尬了吧。

為了緩解尷尬，沈然將自己的臉重新靠了上去，希望用臉蛋的溫度來加快水汽的蒸發。另一邊她又打開了話匣子，來拖拖時間。

她問出了自己最好奇的問題：“今天，你怎麽會在那裏啊？”

這個角度，夏錫只能看見她毛茸茸的小腦袋，他用自己的手一下下蹭著，企圖分散一下自己其它地方的註意力。

“你以為我和你一樣，你今天這麽明顯的異樣，我能不多關註你？”

沈然覺得自己抓住了他的小辮子：“那也就是說你承認你尾隨我了？”

夏錫沒忍住輕笑了一聲，他加大自己的手上的力度，直接將沈然的頭發揉成了一個鳥巢：“我的小傻子誒，尾隨可不是這樣用的，而且我有叫你帶上我的。”

哪怕夏錫在沈然最終還是決定自己獨自赴約的時候感到怎樣的挫敗與受傷，他這時說出話來都是一副輕松的語氣。

“你什麽時候叫我帶上你了？啊！那個出租車司機是你的人，怪不得當時那個大叔一直勸我不要一個人呢。”

“還算不傻，你也真是一個傻大膽，一個來歷不明的人，你竟然也敢一個人深夜去和他見面。”

沈然覺得男人翻起舊賬來不遑多讓，她連忙說：“我不知道要怎麽和你解釋，以後我肯定不做危險的事，做了也肯定帶上你。”

知錯就認，死不悔改。

夏錫輕輕彈了一下她的額頭。

沈然見到夏錫的襯衫終於被她人工捂幹了，趕忙爬了起來，端端正正地坐在了沙發上。

她的小動作全在夏錫的眼裏，夏錫心裏笑她是個小傻子，但是還是因為她的一舉一動都牽動心扉。

夏錫順勢也坐了起來，他在收拾茶幾的時候，沈然在後面默默地看著他。

突然她想起了一件事，支支吾吾地問他：“那你是什麽時候認出我的？是今天晚上還是以前就？”

她看見夏錫的動作一下子就停住了，但是很快，他又裝作什麽都沒發生的樣子，繼續整理。

夏錫背對著沈然，沈然看不見他的神情，甚至他的聲音也是不辨喜怒的。

“一開始，我就認出來了。不然你以為，你為什麽會來當我的秘書呢？”

沈然雖然猜想夏錫或許早在今天晚上之前就已經心有猜測，但是她也沒有想到過，他認出她比她還要想的早的多。

明明受委屈的不是她，她卻一下子扁了嘴。

哪怕夏錫看不見，她還是用真摯的眼神看著他的背影，希望自己的心情能夠無保留地表達出來。

“對不起。”

原來從前那些在沈然看來似是而非的試探，都不是錯覺，而是夏錫每一次小心翼翼的詢問和無聲中給她創造的機會。可是她每一次都否認了，夏錫該有傷心啊。

現在想想，過去的她肯定是腦子不太清楚。

夏錫轉了過來，就正面遇上了她軟綿綿的眼神，這讓他毫無抵抗力。

但是他還是要借這個機會，讓小姑娘對他多一分愧疚，再讓她對他對一份信任。

他看著她，誰都能看出他眼裏的嚴肅認真：“然然，過去的都過去了，但是我希望，你以後能多信任我一點，別讓我等你這麽久，好嗎？”

他一句苦都不訴，一個委屈都不說，反而讓沈然覺得過去的自己簡直不像話，太狠心。她再次在自己心裏狠狠唾棄自己縮頭烏龜的行為。

夏錫明明應該應該讓她愧疚，但是他看見她可憐的樣子，又岔開話題：“好了，折騰到現在也很晚了，我去給你放水，現在太晚了，你去洗個澡早點休息吧。”

沈然呆住：“啊，你的意思是我在這邊洗嗎，可是我的房間就在隔壁啊。”

夏錫語氣還是一如既往的溫柔，但是眼神已經隱隱淩厲起來，他說：“然然，我不放心你，你都已經做出一次半夜一個人出去的事了。”

他又坐到沙發上，將頭架在她的肩膀上：“而且，然然，我有點害怕，你是真的回來了嗎？”

沈然從來沒想到夏錫居然是一個這麽會撒嬌的人！

這一會他靠在她的身上，聲音輕輕地在她的耳邊響起，軟軟的頭發蹭在了她的臉上，整個人都是尋求倚靠的模樣。

一個平日裏呼風喚雨的總裁在撒嬌，這樣的反差萌，讓沈然整個人的母性都被喚醒了。

她還殘留著最後一絲理智，問他：“可是你的房間只有一鋪床啊，那你睡在哪？”

夏錫見她態度軟化，當然乘勝追擊：“我就睡在外面的沙發上就好了。”

哪怕是他們都還是少男少女的時候，兩個人也沒有一起睡過，更何況是兩人都長大的現在，因此沈然也沒有生出過一起睡的想法。

她聽著夏錫的話，再看了看套房裏的沙發，其實這沙發真不小，睡一個男人也只是稍微有一點伸展不開的樣子。

於是她應了：“好吧。”

夏錫心裏暗喜，當即站起身來，對沈然說：“我去給你放水，你先過去拿一下睡衣。”

時間太晚，沈然只是簡單地洗漱一下，就沒有洗頭發。

夏錫在洗澡的時候，她在床上掙紮著不要睡過去。但是她的生物鐘一向準時，最終沒有抵過沈沈的睡意，還是睡著了。

夏錫出來的時候，看見的正是她毫無防備的睡姿，他不知道自己是該慶幸還是失落。

他不由自主地走近了她，在看見她嬌艷的紅唇時，忍不住將頭湊近，他的眼尾發紅，呼吸也慢慢急促了起來，但是最後，他還是克制自己，只是輕輕在額頭上吻了一下。

“晚安，然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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