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清晨，天才剛剛亮起，臥室裏傳來女孩驚慌的尖叫。

幾乎是一個呼吸的功夫，門就被打開，金發的女仆已然出現在小少女的床前。

“大小姐，發生什麽……”梅露的話沒說完，一身睡裙的伊莉雅已經撲過去緊緊抱住了她，嬌小的身軀不斷顫抖著。

“我……又做了那個噩夢。”女孩軟糯的聲音同樣夾雜著恐懼，死死攥著侍女的衣角，“又夢到有七個非常大的團塊跑進我的身體裏，伊莉雅快要被擠爆了，非常的害怕……但是，卻沒辦法逃開……”

她恐慌得不能自抑，一只溫暖的手已經撫上她的腦袋，緩慢又富有節奏地被她梳理發絲，伊莉雅緊繃的神經忽然就放松了很多，隨後便是溫柔平和的女聲響在耳畔：“沒事的大小姐，只是夢而已，請不要害怕，我會陪在您的身邊。”

一句話，又惹得小少女落下淚來。

“我多希望這些都是夢，夢醒了以後媽媽和切嗣還在我身邊，我們還像以前那樣生活在一起！但是，為什麽啊……！”將臉深深埋進梅露的懷裏，伊莉雅痛哭出聲，“切嗣！都是切嗣不好！他違背了我們的約定，他背叛了我們，我恨他！明明約好了……一定會來接我的，嗚嗚啊啊——！”

被緊緊抱住的女仆什麽也沒說，只是微微垂下眼眸，一下一下輕輕安撫著小主人。

衛宮切嗣被愛茲因貝倫的當代族長判定為背叛家族，那麽作為罪人之女，伊莉雅之後在城堡中會有什麽待遇也是可想而知。

雖然名譽上她因為是愛麗絲菲爾的女兒並沒有被剝奪姓氏，被打回像塞拉她們那樣只有名沒有姓的失敗人造人原形，但像以前那樣被人敬著捧著的寬松環境是不會再有了。以前一直只服侍她的幾十名女仆早就被撤掉，連塞拉和莉潔莉特也被調走，只有梅露在伊莉雅的死命堅持甚至是哀求下才被留下來，這些年一直在照顧她。

她在這座城堡被孤立了，除了梅露，沒有人跟她說話。

而隨著時間一天天流逝，家族對她的魔術教育、訓練和修行也同樣不似原先那麽寬松，而是越來越嚴酷。

伊莉雅沒有反抗，反而全都咬牙承受下來，並不是因為她聽別人說自己是愛因茲貝倫家目前最高的技術結晶，天生的頂級魔術師；也不是替犯了錯的切嗣贖罪所以才默默忍受；只是因為，她如果任性去抵抗這些，很有可能會失去梅露。

那已經是她最後能緊抓著的人了，伊莉雅清楚地知道如果她不好好抓緊，她在這座城堡的餘生將會一無所有。

所以，無論如何，無論如何……

“不要！”兩年過去，明明已經十歲，樣貌卻從九歲後再沒有任何變化的女孩緊緊抓住金發女仆的手，對著站在她們面前的人哭叫，“我已經照你們的話一直在乖乖努力了！求求你們，不要讓梅露離開我！不要把她趕走！”

堵在她們身前的人造人衛兵並沒有理會，而是再度上前一步。伊莉雅赤紅的瞳孔在淚水模糊的同時也慢慢湧出憎恨的光，她的身上幾乎籠罩全身的魔術回路高速運轉起來，手掌擡起，魔術的光芒已經在掌心匯聚。作為愛因茲貝倫人最高技術結晶，又經過兩年魔鬼訓練，伊莉雅的實力已經十分可觀。然而她對面的士兵似乎早就預料她會激烈反抗，早早就舉起各種抗魔力的裝備開始以圍困的方式將她們包圍在中心。

絕對，不會讓你們奪走……！

正當伊莉雅下定決心，哪怕就算必輸也要和這些專門針對她的人造人打上一場時，她蓄著魔力的手腕被人抓住了，也不知是怎麽回事，腕上的魔術回路突然滯澀了一下，伊莉雅剛準備好的攻擊魔術就直接散了。

“大小姐，還不到這個時候。”旁邊傳來侍女冷靜平和的勸阻聲。

“但是梅露……！”伊莉雅下意識地反駁，一擡頭就看到對方從容的笑臉，忽然就怔了一下。

“請別擔心，不會有事的。”女仆蹲下來，伸手摸了摸小主人的腦袋，歪頭向她笑了一下，“我和他們出去一下，很快就會回來，我向您保證。”

“……不！”伊莉雅搖頭，切嗣走時也這麽向她保證的，結果已經看到了。

對小主人的恐慌，女仆心知肚明，於是她很快又換了一個說法：“那麽這樣吧，給我十分鐘，十分鐘後我就回來怎麽樣？不然您看，一直都是這個場面總歸不好的。”

“十分鐘嗎？”梅露的說法讓伊莉雅動搖了一下，“真的，只要十分鐘你就回來嗎？”

“是。”女仆肯定地回道，“只短不長哦，畢竟梅露從來都沒欺騙過您不是嗎？”

是啊，梅露不是壞蛋切嗣，她從來不會壞心眼地騙自己。

伊莉雅看了看女仆，望了望眼前全副武裝將她們包圍住的人造人士兵。

“那，那就真的只有十分鐘哦……”

一直緊握的手松開了，伊莉雅眼睜睜地看著女仆在簇擁中被帶離房間，房門合上的一瞬間，她就開始後悔想要追上去，但立刻又被那些人造人堵著門擋住了，只能捏著拳死死盯著那扇門。

然後，過了一會兒。

“梅露，你好厲害！”伊莉雅揪著女仆的袖子一臉的驚喜和意外，“你是怎麽說服族長的，他答應你又回來陪著我了嗎？”

侍女笑了笑，她端著托盤將備好的茶飲放到桌上，這才回答道：“我並沒有見到亞哈德大人，不過是驅趕一個女仆，還輪不到族長親自過問。所以我只是找了相關負責人，拜托以前相熟的侍女一起求情讓我留下來而已。”

“這樣嗎？”伊莉雅覺得有哪裏不對，但梅露只是個女仆確實不需要高祖父註意，如果這真是族長的意思，那麽無論她和梅露怎麽反抗，梅露還是會被趕走的。越想越有些糊塗，小女孩幹脆不考慮了，“不管怎麽樣，你還在我身邊真的太好了！”

她笑著撲進女仆的懷裏，對方安撫地拍拍她的背，像往常一樣任她抱個夠才喚她過來喝茶暖暖身子。

“大小姐雖然出生在這座冬雪覆蓋的城堡，但卻非常討厭寒冷呢。”給小主人倒上暖身的茶，女仆話家常般隨意道。

“不行嗎？我就是討厭冷啊！”溫暖的茶下肚，身上變得暖洋洋的伊莉雅撅嘴道，時值今日，她也只有在面對梅露時才能露出這樣的一面了。

面對這樣的小主人，梅露眉眼彎彎，但還是回道：“但是這一陣子可能要勞駕您出去一次哦，有件事必須要讓您知道呢。”

誒？

伊莉雅很疑惑有什麽事是她必須要知道的。

隨後沒過幾天，在一個大雪紛飛的日子裏，她在梅露的服侍下穿上了厚厚的冬裝，就準備直接出門。

“慢、慢著！”眼見女仆就要開門離開房間，伊莉雅趕緊拖住她，“我們不是已經被勒令沒事的時候不許離開這個房間的嗎？現在這樣出去，就算成功偷跑到外面一定會被結界發現的！”

愛因茲貝倫的結界不但有隔絕外界的作用，還有監視的功能，如果被發現後果不堪設想。

早在兩年前，伊莉雅的人身自由就已經沒有了，平日裏除了必要的學習和訓練，她就和那些失敗品人造人一樣被劃分好了活動範圍，一旦亂闖就會遭來嚴厲的懲罰，吃過一次虧的伊莉雅絕對不想再試第二次。

然而一向穩重的侍女這會兒卻朝她一笑：“大小姐，請安心，今天不會有事的。”

門被打開了，伊莉雅被女仆牽著手走出房間外，一臉小心翼翼。

然而很快她就驚訝的發現，往常有著重重監視的走廊此時出奇地清凈，並且她們一路走到城堡大門外，依舊沒有任何人跳出來阻攔。

為什麽？難道是城堡內的監視系統壞掉了嗎？

伊莉雅腦中跳出這個問題時，頭頂已經被戴上溫暖的帽子，屋外冰冷的雪花砸在臉上，久違的刺骨涼意讓她迅速回神。

她們，出來了？

“大小姐，這邊走。”侍女拉著她踩著厚厚的積雪繼續向前，腳步沈穩，甜美的聲音在風雪裏也一點也沒被淹沒。

伊莉雅一手被她牽著，一手下意識扶著帽子仰頭看她。

梅露，似乎變得有些神秘了。

就這樣，她們一直前行著，中途甚至還動用了加快腳程的滑雪工具，終於抵達了森林結界的邊緣附近。

說起來……這裏離六年前她和切嗣發現梅露的地方也不怎麽遠呢。

心頭剛浮現這個意識時，伊莉雅的手被人輕輕一拉，在一棵古樹後面站定之後，伊莉雅發現她們已經到達結界邊緣了。

順著女仆無聲的指向，伊莉雅偷偷探頭向前看去，發現正好就站在結界外的衛宮切嗣時，差點就直接叫出聲來。

但也只是差點了，因為那邊不僅僅有結界外的衛宮切嗣，對面結界內還站著一名發須結白的老者，正是愛因茲貝倫這一代的族長亞哈德翁。

衛宮切嗣看起來比起記憶中的模樣要蒼老了很多，而且還很虛弱，弱到連伊莉雅都看出來這個男人連破開愛因茲貝倫的森林結界都不能了。莫名的，小女孩在原本湧在心頭的憤恨上突然又多了幾分心酸。尤其是這會兒這個總是有些冷淡沈默的男人竟然還露出了那麽軟弱的懇求之色，他以為這副樣子她就會原諒他了嗎？

伊莉雅才這麽恨恨地想著，那邊卻聽到族長冷漠的聲音傳了過來：“你既沒有帶回聖杯，還毀了這次的聖杯之戰，已經是叛徒罪人之身，伊莉雅她必須要留在這座城堡，我是不會讓你帶走她的。別再來了，不管你來幾次我都不會同意。”

什……麽？

“亞哈德翁……”衛宮切嗣的話還沒說完，對方已經轉身就走，連理會都不願意了，“等……咳，咳咳……”

風雪裏，只有那個黑色風衣的男人風箱似的咳嗽聲支離破碎的響著，而伊莉雅早就怔在原地。

原來切嗣一直都有來接她的嗎？只是……這邊不允許？

族長……愛因茲貝倫竟然都不告訴她！

“大小姐，您知道的吧？所謂的魔法和魔術，以及愛因茲貝倫引以為豪的煉金術，歸根究底都源自知識的積累。”在伊莉雅還茫然無措的時候，身旁的女仆突然開口，“除了一開始的魔術資質以外，其實掌握魔術乃至魔法根本沒有任何難度。就像這座可以監視領地的結界，只要掌握它的原理，找到合適的突破口，想要屏蔽和操縱它其實非常容易。”

她一邊說著，一邊拉著小主人朝著不死心還站在原地的衛宮切嗣走去，對方很快也發現了她們，原本憔悴和落寞的臉上滿是驚愕，很快又被喜悅覆蓋，但伊莉雅這會兒的腦袋已經亂成一團漿糊。

“伊莉雅！”見到女兒，衛宮切嗣非常高興，但他很快就意識到了什麽露出緊張之色，“快！趁著亞哈德翁還沒發現，打開結界跟我走。爸爸這次絕對不會再丟下你離開了！”

森林結界有監視功能，作為愛因茲貝倫的女婿，他同樣是知道的，所以要趁著城堡有所反應前立刻速戰速決。

然而伊莉雅卻沒有理會父親的叫喚，而是仰頭一臉震驚地看向身旁的侍女：“梅露，你不是普通人嗎？什麽時候會的魔術，竟然還瞞過城堡控制了森林結界？”

難怪她們從走出房間一直到這裏都暢通無阻，伊莉雅總算知道答案了。

女兒的話衛宮切嗣自然也聽到了，在知道對方背著城堡悄無聲息就拿到了森林結界的控制權，他也是萬分驚愕的。果然這個女人六年前出現在森林裏不是偶……

“兩年前才成為的魔術師呢。”侍女毫不隱瞞，“大小姐忘記您以前上魔術課我一直都在陪同嗎？您學的那些知識我也是同樣在學的。本來有先生和夫人在，我會不會都沒關系。但是這兩年您的處境非常不好，再不采取點行動，您絕對會受更多的苦，這可不行呢。”

“可是，想要會魔術，必須身上要有魔術回路……”衛宮切嗣可是非常清楚梅露身上當時可是一條都沒有的，就只是個普通人。

侍女一臉笑瞇瞇：“先生，您忘記了嗎？在愛因茲貝倫，人工移植或者添加魔術回路並不是件很難的事，看大小姐不就知道了嗎？”

父女倆頓時啞然。

然而意外並沒有結束，沈寂了兩年的女仆自然不會只有這點準備，只聽她看向伊莉雅道。

“大小姐，我現在可以打開結界，然後和您一起去先生那裏，再也不回來。這座城堡百分之九十五的結界和魔術機關已經被我掌握，如果他們想出來追擊，我會啟動那些裝置毀滅這裏讓他們徹底消失，保證不會再有誰來打擾。”

她一開口就是讓衛宮切嗣都感到頭皮發麻的話，愛因茲貝倫的家藏和底蘊何等豐厚，竟然被這個小小的侍女只花了兩年就差點完全滲透。相處了這麽多年，他知道女仆是個怎樣有一說一的切實性格，梅露的話不管是衛宮切嗣還是伊莉雅都沒有任何懷疑。

“不過我並不建議這麽做，這樣會造成很大的資源浪費。如果不是去年發現了先生也回來過，並且沒有背棄和大小姐的約定要接人離開。我是打算在不久之後，讓大小姐殺死現任家主，直接繼承族長之位的。同為愛因茲貝倫，自然有權利繼承城堡的一切。到時候不但能重獲自由和權利，還能坐擁愛因茲貝倫的海量資源，給大小姐續命或者解除身為小聖杯的資質，也是非常容易的。”

“大小姐意下如何，兩個方案您更喜歡哪一個？”

女仆的話說完，現場除了呼呼的風雪聲，只餘一片安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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