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與人之間，如果他們在一起，不管是出於什麽性質，那必定是存在需求關系。一旦他們中有一方不被需要了，那麽離疏遠也就不遠了。夏爾一直都是這麽想的，他和菲尼他們，和塞巴斯蒂安就是這樣的供需關系，可是梅露不一樣。

梅露什麽都會什麽都不缺，他想不出用什麽東西將她徹底留下來。

然而女仆對他的追問只是笑而不答，她只是走上前蹲在他的床頭，愛憐地伸手摸了摸他的頭。

“少爺，我唱首搖籃曲給你聽吧，這次是新的曲子哦。是我最近才想起來的呢。”

最近……才想起來？

夏爾來不及發問，少女空靈的歌聲已經響了起來。

「就這樣小男孩安然入睡

嘆息著灰燼中閃爍的火星

一個，兩個

浮現出你無數可愛的側臉

數千個夢想，垂掛在大地上

在銀色瞳孔搖曳的夜裏

璀璨的你誕生於世

就算數億的歲月已將無數的祈願歸於塵土

我也依然會繼續祈禱

請將愛給予這孩子

在緊牽的手上留下吻痕」

等一等……

夏爾很想打斷，很想繼續開口說話，他有很多問題要問梅露，然而意識卻在歌聲裏漸漸沈淪。

“我也依然會繼續祈禱，請將愛給予這孩子，在緊牽的手上留下吻痕。”舒緩的歌聲在這時終於停下，而少年已經陷入深深的熟睡。

女仆蹲在床頭溫柔地註視他，她再度伸手，輕輕撥開少年的劉海露出他光潔的額頭，柔軟的手指在額心處摩挲了兩下。

很快，一道只有梅露才看到的金色微光從少年的額頭顯現出來，光芒散去，一道金色的吻痕印在少年的額頭。那道吻痕出現之後，甚至隱隱壓住了刻在少年右眼中的惡魔契約。

女仆的手指輕觸眉心，她青空色的藍眸便透過無數的時空看到了這樣的畫面——平行世界裏的夏爾和一個人相遇，那個人身影模糊無論梅露如何努力都無法看清，但她能看到那個人和夏爾的互動，那兩人在分別時，那道模糊的身影彎腰給了少年一個額頭吻，從此，金色的吻痕烙了下來。

“找到了。”女仆輕聲喃喃，收回手指安靜地看著他，“少爺，您總說不信神，但是這一次，您是受眷顧的。”

似乎是在抗議她的話，陷入睡夢中的少年皺起細眉，引來女仆的一聲輕笑。

她從床頭站起，又彎腰湊過去在少年額頭吻痕的位置也印下一吻。

“您一定會幸福的，一定。”

看著重新展眉的少年，女仆彎唇一笑，轉身離開。

臥室裏的燭火一個個熄滅，最終陷入一片黑暗。

啪！

一大清早，響亮的巴掌聲就在宅子大廳裏響起，所有站在下方的仆人噤若寒蟬。

梅露大人不見了，一夜之間，人消失得無影無蹤。尋找無果後，少爺給了他的執事重重一巴掌。

“你早就知道了吧！”他狠狠地瞪著他，“你早就知道她會走，所以才停止了一切針對排擠她的行為對吧？”

承受了這一巴掌的惡魔臉色不變，他只是看著失態的主人溫和地提醒了一句：“您確定要這種場合下大發脾氣嗎？”

夏爾這才如夢初醒，掃了一眼下面滿是擔憂和慌亂的面孔，咬了咬牙直接轉身去了自己的書房，而他的執事非常自覺地跟在他身後。

待他們二人離開，仆人們也亂了。

“怎麽辦怎麽辦？梅露大人為什麽突然就走了啊！”

“我不相信！她怎麽就走了！”

“到底發生了什麽啊，誰能告訴我這到底發生了什麽？”

不論菲尼他們怎麽混亂，書房內，夏爾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著塞巴斯蒂安，他的桌上還放著一封已經拆開的辭別信。

“有關梅露女士的身份，少爺這麽聰明的人難道真的沒有一點猜測嗎？”執事是這麽說的。

幾乎精通一切技能的本領，還有很多明顯已經跨越時代的技術，就像她給紅夫人做手術那次，都已經說明她的不簡單，還有……

「劣等品。」

她在跪了一地的人偶中間，居高臨下的姿態。

答案呼之欲出。

“明明是我的……”夏爾捏緊了拳頭，“她明明說過的，我是她的一切。”

“她確實是說過。”塞巴斯蒂安卻很平靜，“但是，她從來沒說過【會一直在您身邊】和【永遠不會離開您】這樣的承諾。”

“也就是說，當她主動離開這個宅子主動離開您時，您就不是她的主人了。”執事慢條斯理地給主人解釋，“既然不是她的主人，不會奉上一切也就理所當然了不是嗎？”

有一句話他藏著沒說，但兩人卻是心知肚明——又不是像他們這樣定下契約，以靈魂為代價才得到惡魔的侍奉。

夏爾看著桌上的信氣得咬牙，緊緊握著拳不吭聲，執事見狀只是微微一笑。

“少爺那時不是總在想，梅露這麽能幹的女仆為什麽會流離失所……現在，您心裏應該有答案了吧？”

俊美的惡魔唇角帶笑吐露低語，少年伯爵卻是瞳孔一縮。

溫柔是真的，忠誠也是真的，迄今為止的一切關懷和奉獻也毫不摻假，說一句她是天使就算是現在的夏爾也無法反駁。可是一旦真的放下心防擁抱住她，下場卻不見得會是幸福溫暖，相反很有可能會掉入冰冷的深淵。

畢竟天使只會暫時現身幫助人類，更多的時候被她終身侍奉的對象，永遠只有她的神。

“塞巴斯蒂安。”努力地深呼吸氣，過了好一會兒，夏爾終於控制住情緒叫了執事的名字。

“我在。”

“我命令你，只有你，絕對不允許背叛，不許離開我身邊！”從今天起，他再也再也不會因為誰變得軟弱。

少年說出這句話時，眼眸重新變得冰冷果斷，他沒有那麽多時間為誰的離開悲傷憤怒，他還有很多事要去做，就像這封信上最後給他的提示內容一樣，要怎麽試探那個可疑的女王執事才是重點……沒錯，他還有很多事要做。

“Yes，my lord。”

黑衣的執事躬身撫肩低頭行禮，在主人看不見的角度，唇角微微裂開。

對，就是這樣的，少爺。

拋棄所有軟弱和希望，只依靠著他繼續前進，驕傲的、孤高的、昂首一步步走進深淵吧。

他會一直陪伴著，也觀賞著這樣的身姿，一直到最後的。

…………

屍魂界。

瀞靈廷，大貴族聚居地，朽木宅。

這是一座占地極廣的和風大院，內裏屋宇重重，仆從眾多，各色庭院穿插於其中，一派底蘊豐厚的大家風範。其中，嫡系們所居住的一處院落裏，一陣劇烈的女子咳嗽聲從院落主屋內不斷響起。

“緋真，你的身體才剛剛好，為什麽不聽話又跑去流魂街？”有男子的埋怨聲跟著傳來，語氣說是斥責，但更多的還是擔憂和心疼。

“對不起……咳咳，白哉大人……但是，咳咳，我還是忍不住想去找她……”柔弱的女聲虛弱地回應，“一想露琪亞……咳咳，現在還在那裏吃苦，我就……咳咳咳咳！”

“緋真！”

緊閉的室內有些混亂的時候，室外響起了敲門聲：“家主，夫人，我把藥送來了。”

“快送進來！”朽木白哉立刻道。

障子門立時被拉開，一個端著托盤跪在門外的少女低頭將藥送了進來，然後動作嫻熟地倒出藥汁，在她端著藥碗膝行過來時，白哉也本能地讓開位置，看著侍女十分專業地托起病人，將藥給她灌了進去。

喝了藥，朽木緋真的咳嗽總算好了些，至少沒那麽劇烈了。

而朽木白哉，這位屍魂界四大貴族之首，朽木家第二十八代當家人則有些覆雜地看著正在照顧自己妻子的女仆，少女穿著淡紫色的和服外面罩著圍裙，金色的長發為了方便工作和其他仆婦一樣都是盤起來的，但這樣老氣的裝扮一點都沒有掩去她精致的美貌，此時少女正仔細地幫妻子掖好被角。

白哉會感到覆雜的原因沒別的，這個名叫梅露的少女，是他的妻子在流魂街找妹妹無果帶回來的女仆。

那一次緋真又不聽話偷跑去尋找妹妹，結果半路病發，如果不是梅露半途搭救差點兇多吉少。妻子感念救命之恩，就帶她脫離了流魂街在只有貴族和死神才有資格留下的瀞靈廷內住了下來，並且擔任她的貼身侍女一職。

到如今，已經要有三個月了。

“家主大人！”屋外又有人在喊，“銀玲大人有事要找您商議。”

一聽是爺爺有傳召，白哉猶豫了一下，看向了妻子。

“請別擔心，我已經好多了。”躺在床上的緋真對丈夫安撫一笑，“正事要緊，您快去找銀玲大人吧。”

緋真不是貴族，是流魂街的平民，當初他們相戀成婚，家族裏有很多人反對，但朽木白哉為了妻子還是迎著所有責難不惜破壞規矩把人娶進了門，作為代價，是他以後行事再也不能隨心所欲，一舉一動都要按照規矩來做。

白哉離去，只剩下緋真和梅露兩人留在屋裏。

“夫人，花了三個月才為您稍稍調養好的身體，您又不聽話直接敗掉了呢。”一邊收拾著藥碗，侍女像是隨口說了一句。

睡在被窩裏的當家主母頓時心虛地又往裏縮了縮：“對不起梅露……咳咳，我把你三個月的辛苦都白費了。”

“我的辛苦倒不算什麽。”將收拾好的托盤擱到一邊，金發藍眸的侍女跪坐在一邊，一臉擔憂的看著她，“我只是害怕夫人的身體一直變差下去，這樣不只是我會傷心，家主也會傷心的。”

“我知道，可是……”朽木緋真垂下眼瞼，臉上滿是哀傷。這是她當年的罪過，將還在繈褓中的親妹妹丟棄自己逃生的罪一直在折磨著她。

“既然您這樣放不下。”侍女俯身，握住她不自覺緊緊攥住被角的手，神色認真地看著她，“就讓我來替您外出尋找吧，您的妹妹，露琪亞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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