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巴斯蒂安。”

又到了深夜需要休息的時間，已經換好睡衣的夏爾，在燭火下喊著執事的名字。

“您是有什麽吩咐嗎？”舉著燭臺就要離開的執事停下腳步，轉頭看他。

“梅露。”少年喚出女仆長的名字，藍寶石的左眼掃向執事，“看出她到底有沒有問題了嗎？”

執事原本半轉的身體這次徹底轉過來，俊美的面容帶著意味不明的笑：“少爺也沒有答案嗎？”

“是我在問你問題！”夏爾瞪他，“回答我！你知道的吧，絕對不許對我說謊！”

“很抱歉少爺，就算過去這麽久，我也沒發現她有任何問題呢。”如果可以，執事其實挺想編織各種謊言引導主人去懷疑甚至驅趕女仆，但是契約之下，他沒辦法做到。更重要的是，他的少爺不是蠢貨，梅露更不是，這種浪費時間的無用功他不會去做。

得到這樣答案的夏爾不知道該說是不甘，又或者是松口氣的表情覆雜。

“少爺這麽不放心的話，也可以自己主動去試探的。”黑色的執事這般笑著提議。

“為什麽是我？”夏爾下意識地惱怒反駁，“這種事要做也是你來做！”

話一出口，他有些後悔，然而執事已經躬身領命。

“遵命。”

“等等！”命令已下，夏爾也不願意直接反口，只是用他自己也沒察覺到的糾結語氣補充了一句，“不許過火。”

黑暗裏，舉著燭火的執事定定地看了他一眼，然後低頭。

“明白了。祝您有個好夢，少爺。”

時光流逝，不知不覺，梅露在莊園已經呆了兩年多，而她的主人夏爾·凡多姆海恩也已經十二歲。

整個宅邸上下，包括與伯爵交好的親友們早就清楚，他們的少年伯爵有兩大得力助手，一位是隨同他外出處理各種事件的萬能執事塞巴斯蒂安，另一位則是專門負責內勤事務的女仆長梅露。

“今天的午餐是櫻桃鵝肝，香煎鮭魚，碳烤羔羊排和胡桃面包，湯品是黑松露奶油湯，甜點是黃油布丁、佩恩泡芙。”

餐廳裏，站在餐桌旁的女仆長為今日造訪的客人們介紹凡多姆海恩晚餐的菜譜，金發少女精致美麗的面容和盛著華麗銀器與鮮花的餐桌相得益彰。

“哦哦～”現場發出一陣驚呼。

今天造訪宅邸的客人，少爺的阿姨“紅夫人”安潔莉娜·達雷斯，以及受少爺管轄的在英國販賣鴉片的中國貿易公司“昆侖”英國分店店長劉濤。

這二位各自都帶了一名隨從，前者是一名叫格雷爾的執事，正在紅夫人的身後；而後者是一位穿著改良旗袍的美貌少女，名為藍貓，人如其名正貓一樣坐在劉濤的腿上。

眼下這四人都是面帶欣喜地看著桌上的美食，它們每一道不但看起來像寶石一樣華麗迷人，就是散發出來的香氣就足以引人陶醉。

“我喜歡這個櫻桃鵝肝！”紅夫人第一時間評出自己的最愛，指著其中一個餐盤裏以巧克力、焦糖核桃、蘋果條做點綴裝飾的櫻紅果實一臉迷醉，“如果不是吃到嘴裏，真的一點都想不到這些像真的櫻桃一樣的果子，裏面全是鵝肝肉呢。尤其是它紅彤彤又顆顆飽滿的樣子，實在太討喜了！”

“鵝肝綿軟細膩，包裹在外層的紅色外殼是真正的櫻桃果蓉所制，入口清甜軟糥，還帶著點朗姆酒的熏熏然。”貿易公司人劉店長也是不吝誇讚，“伯爵，您手下的女仆長真的是太了不起了。”

“哼，那是當然的。”坐在主座上的少年伯爵輕哼一聲，“畢竟是我的仆人。”

“啊啊，真是羨慕夏爾啊。”紅夫人艷羨地看著自家外甥，“有一個什麽都會的塞巴斯蒂安不夠，還那麽好運的撿到家事萬能的梅露，不像我家的格雷爾……！”她說著回頭，拿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瞪向了身後黑長發的執事，嚇得後者又是惶恐又是愧疚，看到他這麽沒出息的樣子紅夫人頓時洩了口氣，哀怨地回對看向外甥，“吶吶，夏爾，打個商量，把梅露給我好不好？反正你已經有一個萬能執事了，就讓給我吧。”

對自家阿姨這種撒嬌式的無賴說法，凡多姆海恩家上下全程免疫，夏爾連臉色都沒變，直接無視了她的話。

“謝謝安潔莉娜夫人對我的厚愛，但我並沒有離開少爺的打算呢。”金發的女仆笑著回道，隨後輕描淡寫岔開話題，“光是用餐沒有飲料可不行，搭配此次晚餐的飲品，這裏為貴客們準備了產自波爾多的紅葡萄酒。”

她話音未落，身著黑色燕尾服的俊美執事已經推著餐車走了出來，上面一瓶未開封的紅酒瓶被安置在馬車形狀的紅酒架上。餐車在桌旁停下，執事姿態優雅地取下酒瓶，摘下木塞，隔著白色手帕給眾人一一倒上紅酒。

“呀咧呀咧，不管看幾次，都覺得執事君的斟酒姿態十分優美啊。”端起漂亮的高腳酒杯輕輕晃了晃，穿著綠色唐裝的劉店長仰著臉對旁邊的執事笑讚了一句，“我記得以前才來貴宅拜訪時，一直都是你在負責招待，果然是術業有專攻呢。”

這句帶著隱晦嘲笑的話語並沒有讓執事動怒，他只是瞇起暗紅色的雙瞳保持微笑：“您說笑了，在家政方面我的等級比起梅露女士還欠缺良多呢。不過……無論是鵝肝還是羔羊排，口味都是比較濃郁重油的。所以這次搭配的葡萄酒在口感上比較清冽爽口，希望客人們都能用得愉快。”

“呵呵，這可真是體貼周到。”劉濤彎了彎嘴唇，不再說話，抱著自己的侍女開始繼續享用美食。

這一頓晚餐吃得是賓主盡歡，事後他們從餐廳離開去了會客室，剩下的，就是仆從們跟著收拾餐桌的後續，塞巴斯也在其中幫忙。

他站在餐車前將空盤都收攏在上面，眼角的餘光看到那位女仆長正在指揮後續工作。

“梅琳，一會兒你將餐廳地面打掃一遍。菲尼，有通知巴魯托將今天準備好的普洱拿出來嗎？……做得很好，很快客人們就會需要，要盡快將茶泡好呢。”

端著一疊空餐盤，金發的少女就要繞過餐桌將它們放到對面的餐車上，而就在這時，黑色的執事眼睛微微一瞇。

“啊！”與此同時，女仆穩重的腳步突然歪了一下，整個人向旁邊栽倒而去，手中的餐盤自然脫手而出。

“梅露大人！”X2

眼看就是人倒盤碎的結局，梅琳和菲尼直接沖了過來，腳步奇快的菲尼在第一時間攔住了栽下的梅露，而梅琳則發揮出高超的身手像雜耍一樣將散落的盤子穩穩接住。

“沒事吧？您沒受傷吧？”兩人緊張地詢問他們的女仆長。

“沒有……剛剛不知道怎麽右腳一疼就……謝謝你們，不然就糟糕了。”在菲尼的幫助下，少女重新站穩身體，笑著向他們道謝。

少女還未從驚嚇中完全回神的笑臉，讓菲尼兩人有些心疼，四下尋找是不是有東西落在地上無果後，紛紛自告奮勇替女仆長包攬後面的工作。

自然是被拒絕了：“只是疼那麽一下而已，不會影響之後的工作的，謝謝你們的關心了，忙完這邊就去休息吧。”

梅露說著，就推著餐車去了廚房。

而將這一幕盡收眼底的黑衣執事，則是若無其事地收回視線，將餐桌上最後幾件銀器收上餐車，也推著離開了。

主人和客人們在會客室談論商議什麽，從來都不是女仆需要知道的東西。

“考慮到劉店長作為中國人的飲食習慣，這次為諸位準備了產自雲南的熟普洱，可以很好的消解油膩。”將備好的餐後茶飲送到會客室中，女仆一邊上茶一邊向眾人介紹，“像安潔莉娜夫人這樣的名媛，多多飲茶可以幫助保持身材哦。”

“哎呀小梅露真是太貼心了，人家真是好喜歡！”看著少女姿態優雅的沏茶動作，還有最後沖她燦爛一笑的俏皮動作，紅發紅眸並且一身紅衣的貴婦人一激動，直接把人抱住，按在懷裏死死不放。

“快放開她啦，紅夫人。”眼見女仆整張小臉都埋在那深深的溝壑裏掙紮無果，看不下去的夏爾出言制止。

“真是的，夏爾真是小器！”

“你說再多遍我也不會把梅露送你的。”

“我拿格雷爾跟你換啦！”

“我拒絕。”

“那，那我把格雷爾留在這裏，讓你的梅露調.教一下總行吧？我可是聽田中管家說過塞巴斯也是梅露一手教出來的呢！”

“紅夫人……”

“我不管！這個要求你總要答應我吧！”

阿姨和外甥的吵鬧，在女仆得到自由後越來越遠，最終關在門外，只餘下她所在的走廊一片安靜。

於是乎，在姨媽的死纏爛打下，夏爾最終還是妥協，留下了她的執事格雷爾·沙多克裏夫。

“這幾天他就交給你了。”少爺是這麽對女仆說的，語氣漫不經心，“隨便你怎麽樣，反正混完時間就會把他送回去。”

“誒誒誒！？”紅夫人家的執事立刻驚叫起來，“怎麽這樣！？人家想要留在這裏其實是為了塞巴斯……唔！”

正好就在他旁邊的夏爾、梅露，還有被點名的塞巴斯蒂安全都齊齊看向他，這位自知說錯話正死死捂住嘴巴。

“啊啦，格雷爾先生對我家的執事先生感興趣嗎？”女仆長率先笑了起來，“就某種意義上來說，兩位確實有共通話題呢。”

她說出這句話時，不論是塞巴斯還是格雷爾都微不可察地頓了一下，但很快，後者已經如少女一樣雙手交握一臉激動：“當、當然了！我的理想是想成為塞巴斯蒂安這樣完美的執事，當然是更想向他學習！”

“那麽，少爺……？”梅露將詢問的視線掃向主人。

“別管他。”夏爾是這麽無情回應的，“按照你喜歡的來就行了。塞巴斯蒂安今天還要隨我外出，沒功夫陪紅夫人玩什麽過家家。”

說完，他就在格雷爾“怎麽這樣！”和梅露低頭行禮“明白了。”的聲音裏，帶著執事直接離開了宅子。

“他，他們就這麽走了？”有著一頭黑長發用絲帶系成低馬尾的廢材執事，站在前庭目送著那輛馬車漸行漸遠，絞著手帕哭得淒慘。

“別哭了。”菲尼遞給他一把園藝剪，“梅露大人說讓我帶你去修剪樹籬，這種事塞巴斯蒂安做得很順手的，你是執事應該也會吧？”

於是格雷爾含著眼淚接過了園藝剪。

格雷爾·沙多克裏夫，紅夫人安潔莉娜·達雷斯的執事，個性懦弱、膽小，做事總搞砸，堪比沒被改造的凡多姆海恩家仆從三人組。

“真是的，你真的是笨手笨腳啊！”因為沒有工作，而在庭院裏抽煙放松的主廚巴魯托坐在草坪上看著把樹籬修剪成骷髏形狀的廢材執事，簡直無語。

“對，對不起！”格雷爾立刻道歉。

“但是，和最初的我們很像不是嗎？”梅琳同樣在場，厚重的眼鏡遮蓋了她大半個面部，但掩不住她臉上的笑，“我們才進這個宅子的時候，也是這麽毛毛糙糙，什麽都做不好呢。”

“是啊，要不是梅露大人，我都不知道要毀壞多少東西。”同樣想起最初因為自己的力大無窮，多次損毀宅中物品的菲尼這會兒也是不好意思地摸腦袋，“今天不過才教格雷爾一會兒園藝，我都想暴跳了，真難為梅露大人能那麽耐心一點點糾正我們。”

“哎？哎？”格雷爾一臉不解地看著這三人，“我剛剛還聽田中管家說過，你們不都是塞巴斯蒂安帶進宅子的嗎？為什麽對女仆長這麽推崇？”

“啊？你說塞巴斯嗎？”穿著廚師服的巴魯托一摸腦袋，斜眼望天，“是啦，確實是他將我們帶來這裏，我們也很感激他讓我們在少爺手下做事。但是……”

“但是塞巴斯總嫌我們很礙事。”菲尼失落地垂下頭，“雖然他的嫌棄不是沒道理啦，我們確實經常搞砸事情，而且還老給他添麻煩。”

“可是我們也想幫忙啊。”提到這個，就算是對執事很有好感的梅琳也有委屈，“我們都是少爺的仆人，塞巴斯卻把所有事都包攬走，感覺我們在這個宅子裏除了特殊情況以外什麽用都沒有。”

越是被這樣嫌棄，他們越是不甘，就越是折騰，然後惡性循環。

一直到塞巴斯將他們全推給梅露，事情才慢慢出現轉機。

“梅露大人一點都不嫌棄我們做不好事，也從來沒有對我們發過脾氣，是真的一點點在教我們適應和熟悉自己的工作和能力。”菲尼說著做了一個彎臂握拳的動作，“像我總是控制不好自己的力量把樹折斷，梅露大人就請少爺名下的公司專門為我定制了一個超強的力量訓練儀，讓我每次都能清楚地測算用多少力量能做到什麽事，比如拿起勺子用多少力道去捏，握蘋果和雞蛋又是什麽力道以下不會碎，我把這些感覺全都用心記下變成本能被弄壞的東西真的少了很多……雖然我現在已經能幫忙廚房洗菜切配，但是，還是不太敢摸小鳥的腦袋呢……”

“可以摸的，是菲尼你以前的心理陰影太重才不敢碰。”巴魯托笑著拍了少年後背一掌，這小子以前因為有只鳥停在他手掌吃東西太高興，伸手摸了一下鳥的腦袋……然後小鳥去了天國。

“巴魯托是主廚師傅，是跟女仆長學的做菜嗎？”格雷爾看向主廚，見識過昨晚梅露的手藝，他會這麽認為也不意外。

“不。”提起過去那段時間，這位前美國中士現任主廚也是心有餘悸，“她讓我在後院的空地裏練習烤土豆。”

“哈？”格雷爾變成豆子眼的時候，旁邊的菲尼和梅琳已經捂著嘴噗噗悶笑起來。

初來宅邸的中士軍官，是戰術專家爆破專家，經歷過戰火的軍人嘛，吃飯喝水都講究一個快，至於好不好吃那是不用考慮的，吃不死人就行，這也是他喜歡用噴火器做料理的根本原因——這樣熟得快嘛。

所以第一次烤土豆是什麽結果可以預見，不，往後數次的結果都能預見。

“才開始的時候全都烤成了焦炭，然後漸漸的，變成半熟品，全熟品……後來她開始品評哪次烤得火候最好，指點我什麽時候用大火，什麽時候用改小火，什麽時候又該用餘溫悶熟……我活到這麽大第一次知道烤個土豆光是用火就這麽講究。到我能做出完美的烤土豆時，再進廚房做東西就再也沒那麽毛糙了。”想起吃土豆吃到膩的日子，巴魯托也是心累，“不過有一點你說的對，我的廚藝確實也是女仆長教的就是。”

“還有我！”梅琳不好意思地提提眼鏡，“我的視力……有點問題。所以經常在工作的時候摔倒和摔破東西。一開始梅露大人是想給我換副眼鏡的，但是我說這是少爺給的不想換，她就給我定制了別的訓練方法。梅露大人教我怎麽做一個優雅的淑女，想要平穩優雅的行走，平衡感是絕對不能少的，所以她專門給我定制了訓練平衡感的方法。我跟著她學走路，學禮儀，學品茶，學花藝，學服裝搭配……慢慢的，其他的工作也變得容易起來。走路很少摔倒，再也沒摔碎過東西。”

格雷爾半張嘴，楞楞地看著這三人，與其說那個女仆長在教他們怎麽做仆人，不如說她在教他們怎麽做一個普通人，可以自然而然地融入這座宅子普通的日常，變得有尊嚴有自信，而不是只有在特殊情況才出動一次其餘時候就隨便放置的“人形兵器”，只要動手幫忙就是給人添麻煩的攪事精。

兩相對比，塞巴斯蒂安輸給那個女仆長就無可厚非了。

“啊！說起來，女仆長大人現在在哪？”他們坐在這裏聊天打屁這麽久都沒人來訓斥，格雷爾頓時有些驚慌。

“對哦！這個時間是時候做午飯了！”主廚也想起了正事，連忙站起來，“應該還來得及，我得趕快去……”

“你們快看，大門那邊有馬車過來了，梅露大人在那裏！”梅琳指著前方遠處，招呼眾人看去。

“不是少爺的馬車，上面是不認識的貴族的家徽……”菲尼也有些楞，“這個時間會是誰來拜訪啊？”

“謔謔謔。”一直沒怎麽說話的老管家在旁邊笑了，“那是斯科特尼侯爵家族的馬車，沒有拜帖也沒有提前預約，看樣子，是嬌客臨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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