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宵墨把我送到公司樓下，沒跟著下車，我想起他說過自己要去開會。

我走前沒忘了把圍巾還給他。

他看著那條圍巾，不知在想什麽。

我以為他在檢查，於是說：“應該沒弄到，我上午沒流多少鼻涕。”

他把圍巾放到副駕駛的座椅上，然後伸手在車後座的塑料袋那摸索著。

過了一會，他掏出一袋雞蛋果，往我面前遞了遞。

我接過，下意識說了聲謝謝，隨手塞進了口袋。

“不客氣。”他看了我許久，久到我都要懷疑對方是不是並不想給我。就在我以為他要說些什麽的時候，他說走了，隨即把車窗關上。

我看著那愈來愈遠的車，一時有些疑惑。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方才給了我雞蛋果後，許宵墨似乎有些不高興。雖說男人一如既往的面無表情，但我還是註意到了他微蹙的眉頭。

我想不明白是哪裏不對，惹了對方。莫非真舍不得零食不成？

既然這樣就別給我啊！

我越想越是這麽回事，想起以前奶奶家的那只貓，也是一副高冷的模樣，卻護食得很。

還有鄰居家的那個小女孩。

我看著眼前的雞蛋果，想起自己認識那個女孩子的契機，似乎也是因為這麽一袋零食。

那時我從學校回來，在門邊上看見一個小小的身影。她像只無家可歸的小貓一樣，蹲在我家門口的石階上，頭埋在胳膊裏，一動不動，仿佛睡著了一樣。

可我一走近她，她又像被踩了尾巴似的，一下子站了起來。

最後我發現她是蹲錯門了，她也發現了，低著頭不說話。

我問她家在哪，她沒搭理我。

之後我聽見咕嚕一聲。

我剛在學校門前的小賣部大戰了個三百回合，這會飽得怕是晚飯都吃不下。所以這聲肚子叫，只能是眼前那小孩的。

於是我又問了一遍她家在哪，她依舊沈默。我索性放棄了，進家門前，我想了想，把吃剩的一包雞蛋果給了她。

“給你吃。”

第二天我又見到了她，她手裏拿著那袋雞蛋果，站在我家門前。

我看清她的臉，白白凈凈的，眼睛很大，卻沒什麽表情。我看著那個比我矮了半個頭的小女孩，突然覺得她也怪可憐的。

那之後我知道她住在我隔壁，不上學，卻也不回家。亦或是，不願回家。她會默不作聲地等在我放學，手裏拿著那袋雞蛋果。我也會很盡一個大哥哥的模樣，帶她去玩。

雖然大多數時候，都是我在玩，她在那看。

有次玩累了，我肚子有些餓，看著她手裏那袋雞蛋果，想都不想便伸手去拿。

哪知被對方搶了回去。

都是護食的主啊。

我收回思緒，不禁笑了笑，快步走回了辦公樓。

……

……

顧尚遲遲沒有回短信。

開始我並未在意，然而直到下班，對方也沒一如既往地打電話過來。

眼看同事陸陸續續都離開了，就在我正打算給顧尚掛個電話的時候，他發短信給我了。

信息內容言簡意賅，說是他有事，晚上讓我自己回。

我打字問他需不需要留飯。

然而信息發出去半晌，那頭都沒動靜。

我只好收拾完東西，下樓坐公交去了。

冬季天黑得早，這陣天已是烏黑一片，路燈也一盞盞亮了起來。燈光有些藏在交錯的樹木中，使得環境有些昏暗不清。這會別說人了，路都有些看不清。

我也不知許宵墨是從哪冒出來的，總之我被嚇了一跳。

我反應很大，不僅退了，還啊了一聲。

片刻後我冷靜下來，發現來人我認識。

“你從哪裏冒出來的……”我驚疑不定地問他。

“路過。”他這麽說著，往我身後看了眼，“你一個人？”

我知道他問的什麽，點點頭道：“顧尚有事。”

他似乎對這個話題不感興趣，也可能是對這個名字，嗯了一聲沒再說話。

黑暗中我看不大清他的表情，只堪堪看得清那一雙眼睛。我看了他一會，心想自己應當告別離開，可是腳像被釘住了一樣，遲遲沒挪動。

同時我的嘴巴也不受控似地問：“你開完會了嗎？”

我覺得我問了句廢話。

好在男人並無多在意，他點點頭，轉而問我：“你要去哪？”

我說我要去公交車站。

“走吧，”他說，“我跟你一起去。”

他沒說為什麽，我也沒問，但我覺得他並不是要等車。

我走在路上，忽得意識到，自己不是不擅長拒絕許宵墨。

可能只是不想拒絕。

就在我胡思亂想著的時候，我聽見有人喊了我名字。

那聲音來自我身後，是個男聲，那嗓音有些沙啞，我知道那是抽煙過多導致的，因為這聲音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

我身子一下僵在了原地。

我得走快點。我告訴自己，可是我卻條件反射的，對那聲音既有抗拒，卻又不敢反抗。

“淩靜川。”

那人鍥而不舍地又叫了我一聲，這次聲音近了些，對方應當是走了過來。

“你是靜川對吧？”他走到我跟前，我甚至看清了他下巴的胡茬。

我閉了閉眼，沒出聲。

“怎麽連你爹都不認得了。”他看著我，手伸出來，似乎是想碰我的肩膀。

我反應過來了，猛地往後一縮，躲開了他的手。

他有些尷尬，語氣也變得不悅起來，“你這是什麽態度？”

說罷他再次擡起手，不過這次應當是要動手。

我思索著躲避的方式，就像以往那樣。然而這次不需要了，因為我面前倏然出現了一個後背。

許宵墨擋在我跟前，使得我爸的動作一下就停住了。

他似乎也是才發現許宵墨的存在，語氣有些楞，“你……”

接下來的一切，發生得猝不及防，就連我也沒能及時反應過來。

許宵墨沒有理會眼前的男人，而是推了他一把。

看上去力度不大，但還是把對方推開了一段距離。

緊接著我手腕處驀然一熱，整個人被帶著跑了起來。耳邊的風聲呼呼作響，我看著眼前男人的背影，回神後的第一個念頭卻很奇怪。

我想，他抓的終於不是我手臂了。

前邊不遠處便是公交站臺，許宵墨拽著我跑到那時，正好徐徐停了輛公交。他也不知怎麽想的，二話不說便帶我上了車。

車上沒什麽人，前面只坐了一個老人家。老人家閉著眼，似乎在打盹。

我靠在後門邊的桿子，心臟怦怦直跳。跑得時候吸了不少冷氣，這會喉嚨有些發癢，我沒忍住咳了起來。

等我稍稍緩過勁，我才想起去看身旁的許宵墨。

比起不停喘氣的我，許宵墨看上去淡定不少。他一手抓著桿，身子側對著我，眼神看著外邊。

“沒跟上來。”半晌，他突然道。

我喘了一會才意識到對方在說什麽，低低嗯了一聲。

車子緩緩發動，頭頂的燈也隨之關閉，車廂裏一下暗了下來。

“去後邊坐吧。”我對他說。

……

……

我倆坐在車尾的位置，兩人一時間都沒說話。

直到車子到了站，前邊的老人晃悠悠地下了車，我才想起什麽，站了起來。

許宵墨反應很快，問我：“怎麽了？”

我坐在靠窗的位置，車後邊的位置有些高，我不得不微微彎著腰。而許宵墨恰在這時也擡起頭來，兩人的臉一下就貼近了。

我看著對方近在咫尺的臉，一時怔了怔。我知道我得出去，可是許宵墨那麽大個人橫在那，使得我這會有些進退兩難。

許宵墨好像察覺不到尷尬似的，別說姿勢了，表情都沒變一下。

無奈之下我只好說我得出去買票。

順帶看一下這是幾路車。

許宵墨身子往外側了側，讓我走了出去。

我掃碼買了票，發現這輛車是開去另一個城區的，離公寓是截然不同的方向。而且先不說我，至少也得把許宵墨給送回去。

我問司機這裏離下一個站還有多遠，司機說得半小時。

“城南那邊在修路，得繞一圈。”

我嘆了口氣，回到了後邊的位置。

坐下後，我把路程和回去需要的時間和許宵墨說了下。

“要不我們一會打車回去？”我問他。

許宵墨點點頭，過了一會，他突然道：“對不起。”

見對方一臉凝重的模樣，我沒忍住噗嗤笑了。

“我還得謝謝你，”我實話實說，“不然我可能又得被坑錢。”

“坑錢？”

我說：“是啊。”

我猶豫了一會，才告訴他：“那是我爸，應該又是來要錢的。”

許宵墨沒出聲，他靜靜地看著我。

我瞥了他一眼，又收回視線，看向窗外。

窗外的景象有些模糊不清，有車輛來往的影子，還有交錯期間的霓虹燈，交相輝映著，讓人有些置身夢境的感覺。

“許宵墨，你和你家裏人關系好嗎？”許久，我出聲問他。

他幾乎不用思考，便給了答案：“不好。”

“跟我一樣。”我嘆口氣，可能是剛剛緊繃著神經的緣故，這會一放松，話不自覺也變多了。

“我爸媽都比較喜歡我哥，我媽還好，我爸就真的很討厭我。”

“不過你說奇不奇怪，他最討厭我，現在又得找我要錢。”

“你可以不給他。”許宵墨打斷我。

我搖了搖頭，“我很怕他。”

“我以為他改了，現在看樣子是又去賭了。”我自怨自艾地唉了一聲，只覺頭痛。

“那個，”見男人一直沒動靜，我以為是對方不愛聽，便說，“你就當我自言自語，我也就隨便發洩一下，沒什麽……”

“淩靜川，”許宵墨驀然叫我名字，他問我，“你和顧尚怎麽認識的？”

我沒反應過來，看著他，一時默了。

“他替你還了你父親的債是嗎？”他從椅背上起來，坐直了身子，看向我的眸子裏帶著探究。

我還是沒說話，因為男人說的是事實。

“你和顧尚怎麽認識的？”他問我。

我想了想，告訴他是在酒吧。

許宵墨突兀地來了句，“顧尚不喜歡你。”

我心想，那是自然，他喜歡的是你。

“那你喜歡他嗎？”

“你問這個幹什麽？”我聽著有些不自在。

許宵墨挑了挑眉，居然沒再開口。

我琢磨不透男人的想法，只好說：“他喜歡的一直是你。”

男人嗯了一聲。

我靠著椅背，看著窗外變換的景象，闔上眼，任自己腦中思緒飄蕩 。

我腦裏浮現出一個猜測，許宵墨接近我，不會是因為顧尚吧？

欲擒故縱？

如果是真的，那我這過得也太失敗了。

雖然不願去承認，但此刻我發現，我還是有點在意許宵墨的。特別是對方剛才抓著我跑的時候。

男人的身形像是一道光影，讓我看清了眼前原本漆黑一片的道路。

我先前告訴自己，在感情萌生前便要及時遏制，因為我在顧尚身上已經栽過一次跟頭了。

可是江山易改本性難移，我還是放任自己接近了許宵墨。

我心想，我好像又重新有了喜歡的人，那是一道新的光影。

可是我好像又喜歡上了一個把自己當道具的人。

唉。

我心裏正嘆著氣，臉上忽地一癢。

我剛想睜眼查看，突然又意識到，這是對方的手。

許宵墨不知怎的，似乎湊了過來，手還不安分地碰了我的臉。

我閉著眼，盡量讓自己的呼吸平穩些，好讓他看不出端倪，同時心裏滿是疑惑。

他要幹什麽？

“淩靜川。”我聽見男人低低地叫了我名字。

我有些懵，隨即糾結起是繼續裝睡好，還是回應他。

我最終選著了前者，無聲無息地“睡”著。

然後我感覺到，碰我右臉的那只手移開了，緊接著取而代之的是一絲輕柔的觸感。

好似羽毛一般，輕輕地覆上來，卻又帶著溫度，和一點濕度。

只一秒，這種感覺便消失了。

速度快得甚至稱不上是一個吻。

車廂內依舊寂靜，可我卻覺得，自己的心跳聲大得離譜。

我不敢有過多的動作，堪堪忍著。

直到我聽見司機的聲音，說是到站了。直到許宵墨推了推我，我才佯作剛睡醒地睜開了眼。

許宵墨好似沒事人一樣，一言不發地先下了車。

他替我打了車，也沒說別的，沈默地替我我開了門。

我上車前道了謝，一直低著頭，沒去看他。

等車子開了一陣，我才如夢初醒般地摸上自己的右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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