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再次莫名的滑落，從眼角而下，從臉頰到滑過，再到嘴角，抿抿嘴寸，淚入了口中，甜還是鹹，似乎都不是，有些苦澀。實在莫名奇妙，每次想到這件事都會這樣，明明也沒什麽，最多是一飯之恩，為何會有這種莫名的情緒，喃喃自語：“我還能見到你嗎？”這個‘你’字是什麽，‘你’字是誰，張角自己也不知道，印象中只有那麽一團星光，或許就是星光吧。

良久，拭去臉上的濕潤，拿起那本奇特的藍紫色的書，瞥了一眼那上面的古怪痕跡，依舊什麽也看不懂，嘆了口氣，收拾了心情，把書揣進懷中，一步步走出自家的老宅。靜靜地站在老宅外面，凝神看視，張角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再回到這裏，也許會，也許此生都再不會，這生他養他的土地，就此作別，心情異樣，非難過，非高興，說不清，道不明。

靜靜看了半天，鞠了一躬，轉身離開，頭也沒有回，往那去過無數次的河走去，看那看過無數次的石頭。這條走過無數次的路已經很久沒走了，忐忑和不安，甚至充滿著期待，這是張角以前走這條路的心情。再次走上這條路，心情沒變，還是那般充滿期待，明知道期待的不可能再出現，心卻很誠實，就是期待，能騙自己，卻不能騙心，也沒有人能騙心。

河水稀裏嘩啦地響，往大海的方向流，周而覆始，從亙古到如今，從未改變過，或許在歲月的輪回中，它曾經變化過，也被時光堙沒了，沒人知道的真像，它便不存在。往河中看去，可能是天氣太冷的緣故，河中看不到魚兒，甚至看不到蝦米，只能看到咕咕冒出的水泡，冒上來就輕輕響上一聲，細小的水珠四處飛濺，噗一聲破了，或者隨著水流跑個幾米的路程，短程旅游，在噗一聲，化成細小的水珠子。

沿著河逆流而上，心情越來越緊張，期待看到那團星光，越靠近那石，心情就越緊張，心也就越不安。近了，終於快要到那石的所在了，停下前進的腳步，深吸一口氣，心撲通普通跳著，慢慢的跳到了嗓子眼，像只兔子似的，眼看就要從胸口跳出來，深深吸了幾口氣，似乎有些喘，其實一點也不累，會喘完全是因為心。

停了大概有五分鐘之久，終於還是邁出了步子，不安卻很堅定，幾步之後，看見了那石，由於太遠而模模糊糊，卻也能看出是很普通的石頭，沒有任何特別之處。慢慢的靠近那石頭，長期沒有人來過，被枯黃的雜草覆蓋住了大半，終於還是沒能看到那團星光，早就有所預料，也做了準備，依舊無比失落。

嘆了口氣，走到那石面前，呆呆看了一會，彎下腰，伸手去清理覆蓋在石頭上的雜草，把雜草從泥土裏拔出來，一股泥腥味撲鼻而來，一盞茶的功夫，石頭周圍的雜草拔幹凈了，露出了完整的石頭，已經不是張角常來時的模樣，被草覆蓋的地方滿是青苔的屍體，枯黃枯黃，和雜草有些相似，石頭有些地方都發黑了，和原本的模樣大相徑庭，石頭也擋不住歲月的侵蝕吧。

伸手往青苔擦去，滑溜溜的，很快把石頭擦得綠綠的，青苔似乎成了綠色的醬，細膩卻難看。朝河走過去兩步，彎下腰，去捧河水，張角要把石頭洗幹凈，讓石頭恢覆原本的光潔。手伸進清澈的河水中，冰涼透骨，張角也不在乎，一捧一捧的捧著河水，灑在石頭上，細膩難看的青苔醬被水沖洗掉了，慢慢的，石頭恢覆原本的模樣，光潔。

此時，張角的手早已經凍得通紅，他卻滿臉是笑，把手舉起，伸了個懶腰，站立一會，等著冰涼的春風把石上的水吹幹。風呼呼的吹著，枯草唰唰作響，左右搖擺，樹的綠冠也跟著左右搖晃，水上起了風波，不大，一層層擴散開去，散到水湍急的地方，擊碎了剛剛從水中冒出來的氣泡，一報還一報，被湍急的水沖散了波，水波前赴後繼，繼續沖過來，帶著風的淩厲。

風幹石上的水，張角一屁股坐下去，冷冰冰的，屁股也變得冰涼涼的，也不在乎，按照那次的姿勢坐在石上，等著撲通的聲音響起。那天就是這樣坐著，休息恢覆體力，肚子咕咕叫著，天灰蒙蒙的，風聲輕輕嘯，水聲嘩嘩響，隨後撲通的聲音響起，他扭頭看過去，星光出現，美的驚心動魄，雖然沒見過真面目，卻能感覺到的美……

呆呆的坐了一個小時，像木頭樁子似的，一動也沒有動，身體都僵住了，和石頭接觸的屁股甚至失去了知覺，終於還是沒有撲通聲響起，張角早有預料，這樣已經經歷過無數次了，除了最初的那次，哪次都沒有撲通聲響起，星光也和這撲通聲一樣，最初出現過，之後再沒有出現，不是天上的星光，而是那團會動會跳，會玩火鐮，甚至會吃魚的神奇的星光。

冷，徹骨的冷，張角動了，從石頭上起身，身體在微微的顫動，從把手放在嘴邊，捂著嘴呼了幾口氣，暖和一下手，抖了抖身子，讓身體不再那麽僵硬。活動完身體，在附近開始找樹枝，一根、兩根、三根……一根根根的撿起，堆放在石頭旁邊，有被水浸濕的，也有幹燥的，很快就堆成和石頭一樣高。

把樹枝一根根的架好，拿出火鐮，是那天的火鐮，張角一直保留著，鐺鐺鐺敲著，火星四射，濺射到了引火的枯絨上，冒起了一縷輕煙。放下火鐮，把窟絨拿起，放在嘴邊使勁的吹著，煙越來越大，從一縷到一股，煙越來越濃，從白煙黃黑黃的濃煙，嗤一聲響，火著了。張角把火絨放在架好的樹枝下面，風一吹，火差點就滅了，張角趕緊把風攔住，火旺盛起來，點著了樹枝，劈裏啪啦一陣響，小火成了大火。

伸手去摸魚，伸到半空又縮了回來，他忘了今天沒魚，不只是這一次忘了，以前每一次來的時候都會下意識的去摸魚，沒摸到才想起來沒有魚。扭頭往河看過去，空蕩蕩的，除了河水什麽也沒有，沒有會自己跳上的來的魚，也沒有能淩空能入水的星光。沈默了一會，火焰呼呼作響，火舌舔在了手上，灼痛感從手上傳到大腦，張角才回過神來，縮回來手，靜靜的烤著火。

隨著火堆燃起，身體漸漸暖和了起來，再次坐上石頭，一點也沒有了先前的涼意，已經被烤得暖烘烘的。擡頭看天，一只不知名的鳥兒急速掠過，張角沒在意那只鳥兒，目光穿過厚厚的的雲層，直達蒼穹的頂上，他知道那兒有星星，現在就有，只是看不到罷了。他卻好似能看見，帶著銀色，燃著火焰的星辰，從星辰上射下來的星光，直直射在他的眼中。

也不知看了多久，收回目光，脖子僵硬，一陣陣的抽痛，扭了扭脖子，哢哢作響，脖子舒服了一些，又扭了幾圈，舒服多了。撿了一下柴火，變小了的火焰又旺盛起來，看向四周，想把這裏的一草一木都放在記憶中，他要走了，這一次走，不知道還能不能有機會回來，要是不能回來，這次就是永別，這河這石，也許在沒機會看見，那星光，那次相見，既是永別。日後星光再出現，也只能獨個兒在水中玩耍，就算有人陪它，陪它的那個人也不是他。

站起身，再次看了這石一眼，再次看了這河一眼，再次看了這草木一眼，再次看了這天空一眼，呢喃：“再見。”也不知張角是在和石頭說再見，還是在和樹木說再見，亦或是在和這河這天說再見，可能都有。也許，他最想說再見的，還是那團星光吧。

說過這聲再見，張角的目光變得堅定起來，熄滅了火堆，往巨鹿城的方向踏出步伐。離了這個記憶中地方，心情極其覆雜，張角不明白為什麽會對那團星光有這樣的感情，似乎是千年萬年的沈澱，似乎從亙古就有了，沒有任何理由，哪怕千世萬世的輪回，那感情也不會變。這是沒有道理的，不過，人本來就是一種奇怪的生物，什麽都講道理是不可能的，心即道理，跟著心的意思走，一定是對的，錯也是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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