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行業風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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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月15號是診所發工資的日子。
顧覺修的治療結束後，林景又沒工作了。他一邊跟其他同事聊八卦，一邊喜滋滋地等著發工資。
有了工資就可以請紀琛吃飯了。
想到這裏，林景給紀琛發了一條信息：等會請你吃飯啊。
紀琛幾乎秒回：你撿錢了？
林景一口老血都快噴出來了，他到底做了什麽，讓紀琛覺得他只有撿錢了才會請他吃飯。
刻板印象必須打破！
但紀琛很快就補了一句：我正在開會，下班後去找你。
開會還玩手機？
這時，林景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有個群發來了幾條信息：
【CAPA-小張】：圖片jpg
【CAPA-小張】：今天上午，鐘教授在江大臨床心理中心上門診時被一名反社會型人格來訪者致傷。據他的同事說，鐘教授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CAPA-小張】：心理咨詢師們要註意自己的安全啊！
底下一堆人唏噓不已，紛紛感慨心理咨詢師的職業風險太高了。
林景看著那張滿地是血的照片，瞳孔瑟縮了一下，突然覺得腦袋有點疼。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血他就有點暈得慌。
“砰”，林景辦公室的門被劉青山踹開。
劉青山扯著他的大嗓門，急吼吼道：“林景，鐘老師住院了。”
鐘教授是大學時教他們變態心理學的老師，也是江州市甚至是全國心理咨詢師界泰鬥級人物。
林景收起手機，擡頭看著他：“青山，你又忘了敲門。”
劉青山暴躁道：“鐘教授被人砍了，你關註的重點竟然是我沒敲門？”
“被砍？”
林景跟劉青山趕到醫院時，病房裏已經烏泱泱地圍著一大圈人，一個個哭喪著臉，也不說話，直楞楞地看著病床。
“林景，”劉青山提著果籃的手一松，果籃掉在了地上，“難道我們來晚了？”
林景楞楞抱著手裏的百合花，腦子嗡地一聲炸開。
林景之所以選擇成為心理咨詢師，就是因為鐘教授上變態心理學課時講的那句話：心理咨詢是目前最有前景的行業之一，有些註冊心理咨詢師年薪能達上百萬……
當然，鐘教授在這之後還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話：同學們，這也是你們學心理學的能找到的，為數不多的專業能對口的工作啊！
但不管怎樣，鐘教授都是他的指路人！可他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沒了？
“林景，青山，你們怎麽不進來？”站在門邊的一個咨詢師朝他們招呼道，“鐘教授正閑著無聊，林景，你過來講兩個笑話。”
“……”
林景很快就了解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鐘教授接收了一個來訪者，幾次咨詢下來，鐘教授認為他有精神分裂的癥狀，於是就讓他的家屬送去了精神機構治療。最近這個患者出院了，說是要謝謝鐘教授的幫助，可話沒說兩句，就拿出水果刀開始捅人，幸好鐘教授反應快，拿沙發靠墊擋住了刀鋒，沒被捅傷。後來那個患者又打算自傷，鐘教授為了阻止他自殺，不小心把自己的大腿給紮傷了。
劉青山忍不住罵道：“精神科那群人是怎麽診斷的？暴力傾向這麽嚴重，就敢把人放出來？”
“青山，”一個儒雅的聲音呵斥道，“幾個月不見，你的脾氣怎麽還是那麽暴躁？該改改了！”
劉青山看著病床上的那個老人，臉色漲得通紅，“鐘老師，我……”
“你看看人林景，多沈穩啊，”鐘教授伸手扶了扶眼鏡，看向林景，“就算我被人捅死了，他也不可能急！”
林景囧住，這是誇人的話嗎？
“您學生滿天下，哪輪得到我著急啊？”林景走到病床邊，把手裏的花放在桌子上。他看了一眼鐘教授的腿，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的，應該傷得不輕。
鐘教授笑了笑，對其他人道：“我想跟小林單獨談談，你們先回去吧。”
“鐘老師，我才剛來啊！”劉青山幽怨地哀嚎道，“你就這麽轟我走嗎？”
鐘教授笑得很和藹，“等我的腿傷好了，我再請你們吃飯啊！”
劉青山沮喪地跟著其他人離開了。
林景從果籃裏拿了一個蘋果，慢悠悠地削著皮。
單獨談話，談的一般不是好話。
“小林，我要退休了。”
林景的手一抖，把蘋果皮給削斷了。他沈默了一會，問道：“為什麽會這麽突然？您不是說您要堅持到你走不動的那一天嗎？”
“我老了，早已經力不從心了。”鐘教授的眉眼間透出疲累感。
林景皺眉道：“那個患者怎麽回事？”
鐘教授嘆了口氣，“醫院的診斷結果沒出錯，那個患者已經差不多痊愈了。今天，他是來找我來尋仇的。”
“……？”林景茫然地看著鐘教授。故事似乎比他想的還要覆雜。
“這個來訪者是我兩個月前接手的，那時，他的太太車禍去世了，他受不了打擊，精神狀態出了點問題。後來，我發現他出現了幻覺，他幻想出了一個妻子。”
鐘教授表情漸漸凝重起來，“但他的思維很正常，也不像其他精神分裂癥患者那樣喪失了自知力。再三評估之後，我還是把他轉診到了精神科。治療過程很順利，不到兩個月他就痊愈了。可今天，他找到我，說他很恨我，他要殺死我，因為我奪走了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我再次殺死了他的妻子。”
林景皺眉，不解道：“他把幻覺當成真的了？”
“小林，我忘不了他把刀捅向他自己時的眼神，”鐘教授的目光有些放空，“那雙眼睛是那麽的冰冷而絕望。”
“他還有自殺傾向嗎？”林景思索了片刻，繼續道，“那他不算是痊愈了！”
“不，他的精神分裂癥的確痊愈了，可他的整個世界也隨之崩塌。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鐘教授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小林，我累了，太累了，所以，這次真的要退休了。”
“這並不是您的錯！”林景有些不知所措，想安慰他，卻找不到合理的措辭。在一個心理咨詢師的職業生涯中，類似的疑問太多了，然而沒有一本書給出過參考答案。
人太覆雜了，隨之延伸的問題也很覆雜，有無限的可能。
鐘教授拍了拍林景的肩膀，“我沒事，你不用安慰我。小林，你知道我為什麽只跟你說這件事嗎？”
林景搖頭。在鐘教授的學生中，他應該是最普通的一個，他根本沒能力幫助鐘教授解決問題。
“小林，因為我也需要心理發洩，”鐘教授道，“需要別人的傾聽和疏導。而你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你不會給別人虛假的安慰。”鐘教授和藹地看著他，“但是，你學會了傾聽，卻沒學會如何傾訴，更不願意主動尋求幫助，這不利於你的心理成長。”
“你怎麽知道我遇到職業危機的？”林景低著頭不說話了。他跟很多任督導師的相處的確存在問題，但那不是因為他不願意自我暴露，而是他們不適合他。
不適合，僅此而已。
“紀琛告訴我的。”鐘教授和藹地笑了笑，“我前幾天就想找你談談，但一直沒時間。”
“他小題大作了。”林景撇撇嘴，紀琛就是個叛徒，他那天只是有點情緒失控，矯情了一點而已，根本不需要找督導師疏導。
“小林，我從22歲就跟著我的老師做咨詢，那時候行業還沒發展起來，有時候我們幾天都接不到一個來訪者，連隔壁街的算命大爺的生意比我們好多了。這四十幾年來，我遇到過很多挫折，但我一直堅信那些都是促進我自我成長的一部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林景沈默，“您不用擔心我，我知道該怎麽處理自己的職業危機。”章唯的欺騙的確對他造成了打擊，但是他知道怎麽渡過這種發展性危機。
鐘教授嘆了口氣，他這麽多學生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林景了。林景很聰明，他以為他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甚至擅長壓抑自己的負性情緒，可一旦超過那個情感負荷值，他就容易崩潰，就比如當年那件事。林景就像一棟建在懸崖上的石屋，看起來固若金湯，其實已經在搖搖欲墜。
但他不可能指導林景一輩子，這也是他能給的最後的提點。
“小林，我累了，你也回去吧！”鐘教授沖林景擺擺手。
“老師再見！”林景似乎明白這場談話的目的，似乎又不明白。
但他知道，像鐘教授此時的心理沖突，他以後一定會不幸地遇到。
這是心理咨詢師繞不過去的一個坎。
鐘教授看著林景遠去的背影，在心裏重重嘆了一口氣。如果林景不踏入這個行業，他也許會快樂很多吧。
出了病房，林景想了想，還是給方祈發了條短信：我是不是該做督導了【笑臉】。
方祈立刻給他回了一個字：嗯。
一如既往地高冷啊！
這時紀琛也給他發來了短信：你不在診所？
林景：我在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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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覺修的治療結束後，林景又沒工作了。他一邊跟其他同事聊八卦，一邊喜滋滋地等著發工資。
有了工資就可以請紀琛吃飯了。
想到這裏，林景給紀琛發了一條信息：等會請你吃飯啊。
紀琛幾乎秒回：你撿錢了？
林景一口老血都快噴出來了，他到底做了什麽，讓紀琛覺得他只有撿錢了才會請他吃飯。
刻板印象必須打破！
但紀琛很快就補了一句：我正在開會，下班後去找你。
開會還玩手機？
這時，林景的手機振動了一下，有個群發來了幾條信息：
【CAPA-小張】：圖片jpg
【CAPA-小張】：今天上午，鐘教授在江大臨床心理中心上門診時被一名反社會型人格來訪者致傷。據他的同事說，鐘教授暫時沒有生命危險。
【CAPA-小張】：心理咨詢師們要註意自己的安全啊！
底下一堆人唏噓不已，紛紛感慨心理咨詢師的職業風險太高了。
林景看著那張滿地是血的照片，瞳孔瑟縮了一下，突然覺得腦袋有點疼。
不知道為什麽，看到血他就有點暈得慌。
“砰”，林景辦公室的門被劉青山踹開。
劉青山扯著他的大嗓門，急吼吼道：“林景，鐘老師住院了。”
鐘教授是大學時教他們變態心理學的老師，也是江州市甚至是全國心理咨詢師界泰鬥級人物。
林景收起手機，擡頭看著他：“青山，你又忘了敲門。”
劉青山暴躁道：“鐘教授被人砍了，你關註的重點竟然是我沒敲門？”
“被砍？”
林景跟劉青山趕到醫院時，病房裏已經烏泱泱地圍著一大圈人，一個個哭喪著臉，也不說話，直楞楞地看著病床。
“林景，”劉青山提著果籃的手一松，果籃掉在了地上，“難道我們來晚了？”
林景楞楞抱著手裏的百合花，腦子嗡地一聲炸開。
林景之所以選擇成為心理咨詢師，就是因為鐘教授上變態心理學課時講的那句話：心理咨詢是目前最有前景的行業之一，有些註冊心理咨詢師年薪能達上百萬……
當然，鐘教授在這之後還語重心長地說了一句話：同學們，這也是你們學心理學的能找到的，為數不多的專業能對口的工作啊！
但不管怎樣，鐘教授都是他的指路人！可他就這麽猝不及防地……沒了？
“林景，青山，你們怎麽不進來？”站在門邊的一個咨詢師朝他們招呼道，“鐘教授正閑著無聊，林景，你過來講兩個笑話。”
“……”
林景很快就了解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鐘教授接收了一個來訪者，幾次咨詢下來，鐘教授認為他有精神分裂的癥狀，於是就讓他的家屬送去了精神機構治療。最近這個患者出院了，說是要謝謝鐘教授的幫助，可話沒說兩句，就拿出水果刀開始捅人，幸好鐘教授反應快，拿沙發靠墊擋住了刀鋒，沒被捅傷。後來那個患者又打算自傷，鐘教授為了阻止他自殺，不小心把自己的大腿給紮傷了。
劉青山忍不住罵道：“精神科那群人是怎麽診斷的？暴力傾向這麽嚴重，就敢把人放出來？”
“青山，”一個儒雅的聲音呵斥道，“幾個月不見，你的脾氣怎麽還是那麽暴躁？該改改了！”
劉青山看著病床上的那個老人，臉色漲得通紅，“鐘老師，我……”
“你看看人林景，多沈穩啊，”鐘教授伸手扶了扶眼鏡，看向林景，“就算我被人捅死了，他也不可能急！”
林景囧住，這是誇人的話嗎？
“您學生滿天下，哪輪得到我著急啊？”林景走到病床邊，把手裏的花放在桌子上。他看了一眼鐘教授的腿，被繃帶纏得嚴嚴實實的，應該傷得不輕。
鐘教授笑了笑，對其他人道：“我想跟小林單獨談談，你們先回去吧。”
“鐘老師，我才剛來啊！”劉青山幽怨地哀嚎道，“你就這麽轟我走嗎？”
鐘教授笑得很和藹，“等我的腿傷好了，我再請你們吃飯啊！”
劉青山沮喪地跟著其他人離開了。
林景從果籃裏拿了一個蘋果，慢悠悠地削著皮。
單獨談話，談的一般不是好話。
“小林，我要退休了。”
林景的手一抖，把蘋果皮給削斷了。他沈默了一會，問道：“為什麽會這麽突然？您不是說您要堅持到你走不動的那一天嗎？”
“我老了，早已經力不從心了。”鐘教授的眉眼間透出疲累感。
林景皺眉道：“那個患者怎麽回事？”
鐘教授嘆了口氣，“醫院的診斷結果沒出錯，那個患者已經差不多痊愈了。今天，他是來找我來尋仇的。”
“……？”林景茫然地看著鐘教授。故事似乎比他想的還要覆雜。
“這個來訪者是我兩個月前接手的，那時，他的太太車禍去世了，他受不了打擊，精神狀態出了點問題。後來，我發現他出現了幻覺，他幻想出了一個妻子。”
鐘教授表情漸漸凝重起來，“但他的思維很正常，也不像其他精神分裂癥患者那樣喪失了自知力。再三評估之後，我還是把他轉診到了精神科。治療過程很順利，不到兩個月他就痊愈了。可今天，他找到我，說他很恨我，他要殺死我，因為我奪走了他唯一活下去的理由，我再次殺死了他的妻子。”
林景皺眉，不解道：“他把幻覺當成真的了？”
“小林，我忘不了他把刀捅向他自己時的眼神，”鐘教授的目光有些放空，“那雙眼睛是那麽的冰冷而絕望。”
“他還有自殺傾向嗎？”林景思索了片刻，繼續道，“那他不算是痊愈了！”
“不，他的精神分裂癥的確痊愈了，可他的整個世界也隨之崩塌。而這一切的罪魁禍首是我。”鐘教授摘下眼鏡，揉了揉眉心，“小林，我累了，太累了，所以，這次真的要退休了。”
“這並不是您的錯！”林景有些不知所措，想安慰他，卻找不到合理的措辭。在一個心理咨詢師的職業生涯中，類似的疑問太多了，然而沒有一本書給出過參考答案。
人太覆雜了，隨之延伸的問題也很覆雜，有無限的可能。
鐘教授拍了拍林景的肩膀，“我沒事，你不用安慰我。小林，你知道我為什麽只跟你說這件事嗎？”
林景搖頭。在鐘教授的學生中，他應該是最普通的一個，他根本沒能力幫助鐘教授解決問題。
“小林，因為我也需要心理發洩，”鐘教授道，“需要別人的傾聽和疏導。而你是個很好的傾聽者，你不會給別人虛假的安慰。”鐘教授和藹地看著他，“但是，你學會了傾聽，卻沒學會如何傾訴，更不願意主動尋求幫助，這不利於你的心理成長。”
“你怎麽知道我遇到職業危機的？”林景低著頭不說話了。他跟很多任督導師的相處的確存在問題，但那不是因為他不願意自我暴露，而是他們不適合他。
不適合，僅此而已。
“紀琛告訴我的。”鐘教授和藹地笑了笑，“我前幾天就想找你談談，但一直沒時間。”
“他小題大作了。”林景撇撇嘴，紀琛就是個叛徒，他那天只是有點情緒失控，矯情了一點而已，根本不需要找督導師疏導。
“小林，我從22歲就跟著我的老師做咨詢，那時候行業還沒發展起來，有時候我們幾天都接不到一個來訪者，連隔壁街的算命大爺的生意比我們好多了。這四十幾年來，我遇到過很多挫折，但我一直堅信那些都是促進我自我成長的一部分……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林景沈默，“您不用擔心我，我知道該怎麽處理自己的職業危機。”章唯的欺騙的確對他造成了打擊，但是他知道怎麽渡過這種發展性危機。
鐘教授嘆了口氣，他這麽多學生中，最放心不下的就是林景了。林景很聰明，他以為他可以解決所有問題，甚至擅長壓抑自己的負性情緒，可一旦超過那個情感負荷值，他就容易崩潰，就比如當年那件事。林景就像一棟建在懸崖上的石屋，看起來固若金湯，其實已經在搖搖欲墜。
但他不可能指導林景一輩子，這也是他能給的最後的提點。
“小林，我累了，你也回去吧！”鐘教授沖林景擺擺手。
“老師再見！”林景似乎明白這場談話的目的，似乎又不明白。
但他知道，像鐘教授此時的心理沖突，他以後一定會不幸地遇到。
這是心理咨詢師繞不過去的一個坎。
鐘教授看著林景遠去的背影，在心裏重重嘆了一口氣。如果林景不踏入這個行業，他也許會快樂很多吧。
出了病房，林景想了想，還是給方祈發了條短信：我是不是該做督導了【笑臉】。
方祈立刻給他回了一個字：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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