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的幽幽燈火將漆黑的地磚照得發亮，顧盼跟著她走在偌大的宮殿裏，在經過近一個月的輾轉波折，終於還是回到了這裏。

人生就像是一個怪圈，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原點，可她希望這個詛咒只發生在自己的身上，她的一雙兒女，永遠不要步入娘親的後塵。

“淮宋，你一定要堅強，無論發生什麽事情，都要好好守護好家人，保護好自己。”那時的顧盼還不清楚，發生在江南的事情，更不清楚女兒已有身孕，丈夫追隨她一路來到了京城，而兒子，卻不知了所蹤。

二十年的安定眨眼間成了幻想，她還是走在了這冰冷的石磚之上，一如以往每日端著食盤上菜那般，這條路，哪怕蒙塵二十年，再走一遭，還是鬼門關。

“娘娘，人已經給您帶來了，接下來還有什麽吩咐。”

“阿吳，你先下去吧。”深宮內傳來一句滄桑的傳喚，身著華服的太皇太後正坐在大殿中央，向她招了招手，“盼兒，你給哀家過來，讓哀家好好看看。”

當顧盼還只是個小宮女時，當娘娘還風華正茂時，她也是這般招手，眼裏盡是疼愛和憐惜。

“長得還真像小公主，你叫什麽名字啊。”當年的太皇太後，因小公主香消玉殞不久，皇帝於心不忍，派了不少小宮女過去陪她。

“我姓章，叫章望。”

“章望，這名兒不好，太俗了。從今往後，你同哀家一個姓，單名一個盼字，巧笑倩兮，美目盼兮的盼。來顧盼，到哀家這兒來，讓哀家，好好看看你。”

她的手顫微微撫上了顧盼的面龐，良久，眼角的褶子堆砌，笑道：“盼兒，真的是你。你終於回來了，我的盼兒。”

緊接著將她緊緊摟在懷中，顧盼又嗅到了那股熟悉檀香，一如這幽深不見底的皇宮，神秘莫測，危機四伏。

“盼兒，盼兒……衡之，衡之他死了，我的孫兒，他死了！”

身後那幅錦繡孔雀開屏圖看得顧盼眼花繚亂，就在紛繁中，那畜生的眼珠子直直盯得她一身冷汗。

“什麽？”她沒能反應過來，本能地後退了幾步，從她的懷抱中掙脫出來，“王衡之死了？”

“是他，是他殺死了衡之！就是他！”老佛爺那枯瘦的手這麽一指，目光來到了顧盼的身後站著的那個人。

可否還能料到二十年後的重逢，那是顧盼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在她跟著太皇太後的視線一齊扭頭望過去時，所有做過的噩夢全都成真了。

即便是退位，可黃袍上的龍爪一個不少，他是退位了，可並不代表他不再是皇帝了，不再是這個國家的至高無上的集權者了。

他還是他，還是那個要做千古一帝，將權力攬盡手中的他。

王筠是自己一個人來的，事實上讓位以後他就大幅度減少了隨從，大部分時間他都喜歡自己一人呆著。

包括此番前來慈寧宮，若不是有要事，他還真快忘了這條路該怎麽走了。

他自幼出生在偏殿，生母遭人擠兌，更何況那個時候的太子已經立下多年，年紀也比自己長上近十歲，坐上龍椅的滋味，誰不想嘗嘗看，尤其是如此近在眼前，唾手可得。

“小盼，好久不見。”從進來伊始，這個不把蠻夷放在眼裏，親自率兵南征北伐，平定四方，不將天譴記在心中的皇帝，退位後還仍舊掌握重權的皇帝，就只看到了那個女子一人。

熟悉的聲音在耳畔響起，回蕩在偌大的宮殿裏，他身後的天空萬丈霞光，他孑然一身站在殿門口，讓顧盼一下子就感受到了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的滋味。

在太皇太後的示意下，阿吳擋在了顧盼面前，警惕地看著他。

“朕來是和你談條件的，你說，只要朕辦得到。”他的目光如炬，始終一刻不離她。

“果然，盼兒才是你最致命的要害。”

“你的好孫兒王衡之已經死了，話在說在前頭，這個命令不是朕下，殺他的人，是你的好盟友梅家。”

這麽多年過去，這麽多年去了，她居然，居然還是能放下這顆功利心。

“不對，你說的不對。是你殺死了哀家的孫兒，如若不是當年你下毒設計害死先皇，現在坐在那個位子上的，是衡之，而不是你的兒子。”

“是朕的兒子，也是你的孫兒。”

“不！哀家絕對不認這個孫子，他是你的兒子，不是哀家的孫子，不是……”

“你為什麽始終不肯承認我。”王筠壓低了聲音，像過往無數次壓制住內心的憤怒那樣。

她側著身子坐在那兒，看樣子非常不想回答這個問題。

“我王筠到底哪裏做的不好讓你始終不肯承認我？這大好江山是我南征北戰打下來的，這清平盛世是我王筠一手締造的！這些，統統這些，關你那個已經死了的兒子王渙什麽事？關你那個已經死了的孫子王衡之什麽事？死人能覆生嗎，你現在叫他們從地底下鉆出來見你啊，你叫他們出來啊！”

第一個捂著嘴開始哭的是顧盼，從始自終她站在的是局外人的身份，眼睜睜看著深陷裏面的人你爭我鬥，你恨我，我恨你，到最後沒了安生，活在了憎恨和不甘之中。

她不懂，沒辦法懂，為什麽所有人到最後口口聲聲說著自己是被逼的，轉臉又去千方百計地逼別人，逼到最後，你死我活，如若我活不了，死也要拽著你下去。

皇宮，這個朱門映柳的富貴地，暗藏著的，盡是見不得人的血腥和危機。

“你知道我為什麽只做菜給你吃，不給其他皇子吃嗎？”一株梨花樹下，還是少女的她，嘴角的酒窩就像真盛滿了酒一樣，讓他一醉經年，一直醉到了現在。

“因為其他皇子總是覬覦著皇位，我在宮裏這麽多年，深谙這些人的嘴臉，王筠，你要答應我，以後也不能像他們那樣，變成餓狼一樣的人，你就做你的自在王爺，多好。”

梨花樹下的少女笑起來時的樣子是那樣美艷動人，於是王筠在那個時候犯了一個天底下男子都會犯的錯誤。

他低頭去吻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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