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宋，藕應該煮的差不多了。”

顧大嫂一聲吩咐，淮宋丟開手裏的活計，去一口大鍋裏將一節已經煮的褐紅的藕拿出，王璟註意到藕的每個洞裏都塞進了白色的團狀。

“這是糯米吧。”街邊小販時常端著一口大鍋，將灌上糯米的藕給剁下賣給路人，王璟跟著範師傅初來時便是吃這個來填飽肚子。

藕本長在淤泥，可食用是卻是清爽幹脆，而將藕煮熟的做法，再吃入嘴裏時，一陣糯米的香甜和滿足，加之那藕斷絲連的乍現，總能讓他想起江南煙雨。

淮宋瞧見他已經咽了不下十回口水，將藕的最前面一截切下，沾了點碗裏的槐花蜜，親手餵進了他的嘴裏。

“好吃吧。”

原本略微清淡的藕在沾了槐花蜜後顯得更加甜蜜，如同裹了層糖漿的糕點，熱呼呼的，香噴噴的。

王璟咀嚼著食物，看見淮宋笑的瞇起眼睛，像彎彎的月牙兒一般。

後廚房的時間像是凝滯住了一般，他看著淮宋轉過身去繼續忙活，耳邊的聲響嘈雜不斷，卻與他無關了。

“好吃，真好吃。”

淮宋轉頭沖他笑了笑，隨後又埋頭於那鍋裏氤氳出來的熱氣裏。

耳邊像是奏起了叮咚的樂器一般悅耳，那是不同於高山流水的另一種市井姿態。

“淮大娘，以後回去做給我吃吧。”王璟央求道。

“鹽。”淮宋沒空理他，只點了點下巴。

“還有剛才那個松鼠桂魚，也做給我吃吧。”王璟識相地將鹽罐子給遞過去。

“醋。”

“還有什麽好吃的一並都做給我吃吧，我不挑食的，特別好養活。”

“糖。”

“改日也教教我你那刀功好不好，太厲害了。”

“砂碗。”

勺子先是將四個肉泥球裝進了碗裏，接著藥上蟹粉，一陣撲鼻的肉香便彌漫了開來。

“蟹粉獅子頭，你端上桌吧。”淮宋一手將額頭的汗滴抹去，對他道。

“我端過去你就答應做好吃的給我吃？”

“走吧。”淮宋沒說答應他，只是笑著講將他推搡出後廚房。

一桌子的宴席地點是在水榭旁的亭子裏，一名歌女抱著琵琶倚坐在美人靠上，低眉淺唱著什麽，不遠處的圓桌前，已經上了不少菜色。

王衡之默默觀察著新知府的表情，好在胃口不錯，對好幾樣菜讚不絕口，也多夾了好幾筷子。

王衡之心中暗喜，果然請來位好廚子做上一桌好酒好菜真是別什麽都來的實際。

民以食為天，人們總是無法抵抗對美食的誘惑，尤其是吃上絕佳的菜肴後，那種從心底油然而生的幸福和滿足，溢於言表，也不止於言表。

“這硝肉不光品相好看，這入口微涼又帶著獨特的肉香，搭配這兒的食醋與姜絲，實在是比蟹肉還要好吃的菜啊。”

王衡之身側的令秧微微笑道：“知府大人若是喜歡，改日便讓我父親給您帶上幾盤子，合著都是自家商鋪裏燒制的硝肉，全當歡迎大人來江南的賀禮了。”

石琛笑而不語，對著新上來的菜問道。

“這應該就是你們這兒的名菜上，俗稱獅子頭吧。”小勺舀起，石琛原本還在擔心全是肉帶來的油膩，誰料想在蟹粉和青菜的中和下，這肉球入口彈潤，稍微嚼一嚼，那肉香非但不叫人膩味，倒是越嚼越香醇，越嚼越想再吃下去。

“想必知府大人吃慣了京城的菜肴，對咱們江南的菜系不是十分熟悉，今日所上的菜肴皆是咱們江南的特色菜，若是覺得不夠，還可請廚子為知府大人再做上幾樣。”

石琛舀了口獅子頭裏的湯水，口感鮮滑，更是稱讚有加。

“人人都說江南好，我看此處何止一樣好，光是這菜肴與美景，就已經令人流連忘返了，哈哈哈。”

也難怪王璟在這兒住了這麽長時間也沒個回去的動靜，石琛如是想到。

一桌子的人也跟著“哈哈哈”起來，令秧坐在王衡之身側，看著丈夫也食欲大增，心中自是歡喜不過。

這一碗裏的獅子頭有限，石琛自然不會自己一人吃光，客客氣氣地給王衡之他們每人碗裏舀來一個，不過數量還是不夠，到了令秧父親這兒，已經見底了。

王衡之示意他不必擔憂，早就預料到有些菜一盤子肯定不夠吃，他吩咐過顧大嫂，知府大人喜歡吃什麽，就多煮一份來。

果然，又一碗香噴噴的蟹粉獅子頭，在一人兩手持下，來到了大家的視線裏。

王璟端著托盤裏的砂碗，雙腿邁開走的飛快，眨眼間背對著王衡之夫婦面向了石琛，特地將那碗蟹粉獅子頭端在了他面前。

石琛的目光也只是放在了獅子頭上，直到上頭那目光似在灼燒，一股熟悉感湧上心頭，他下意識擡頭，便瞧見了端著托盤站在自己跟前的王璟。

那雙丹鳳眼永遠喜怒不驚，微微上吊著的眼梢還有些譏諷人的意味在裏頭，相比王衡之和他自己的書生氣，此人有走江湖多年的經驗，同各色人打交道，身上盡是些風塵。

只要他一笑，沒錯，便是此刻嘴角上揚，那眼裏皆是意喻分明的譏諷，和不懷好意地揣度。

石琛微微一怔，心像是被誰給一拎。

王璟。

那兩個字就快要脫口而出，他收起托盤，盡量將臉低下，又迅速地走開了。

王璟，沒錯，那是王璟。

時隔這些日子沒見，此人又是為何穿上那襤褸的衣衫，在王衡之這兒做著端盤子上菜的勾當？

石琛從小跟著父親游走官場，見過各色人等，也許還做不到父親那般料事如神，可也少有成績，卻唯獨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八王爺感到納悶。

皇上不給他一個官職，他居然也就真一身輕松的游走江湖。

賺了錢不說，神不知鬼不覺地靠經商拉攏了不少朝廷的官員。

沒錯，他是沒有身在官場。

可朝廷裏，不是沒有他的一席之地的。

這一筷子將獅子頭送進口中，好在食物的香醇抵消了方才的疑慮，石琛一邊吃著，一邊道：

“怕是衡之兄家有兩位名廚，一樣的菜名，卻是不一樣的味道。”

王衡之忙放下手裏的碗筷，有些疑惑地看了看身旁的夫人，又看了看石琛。

“不一樣，哪裏不一樣了？”他問。

“前面碗裏的蟹粉只是略略一筷子的數量，搭配的青菜也是得當，只不過怕是不怎麽吃鹽，所以味道趨向於平淡溫潤，顯然像是個久經沙場的老手所烹制。”

石琛這麽說著，王衡之還煞有其事地又去嘗了嘗菜。

“而這後者，不知為何將這生姜碎也摻入了肉裏，估計是擔心肉腥影響口感，碗裏的的蟹粉也是舀上了好大一碗，估計是位初出茅廬的新手做的。”

王衡之也學著石琛嚼了嚼，雖然感覺都一樣。

“那知府大人，更喜歡哪一碗呢？新與舊，老與嫩？”身旁聰明的夫人向石琛拋出了這個問題。

也成就了今晚精心布局一切的最後成果。

月色溶溶夜，小曲兒還在續續彈著。

後廚鍋裏的食物也在煮著。

石琛緩緩放下勺子，甚是坦蕩地看向了坐在對面的王衡之。

他說：“要我說呢，我還是喜歡這後一碗。雖說相較而言，一定是之前那一碗更勝一籌，可有缺點才會有進步不是麽？”

在場的食客們似乎都沒了胃口。

他們都是跟著老知府下來的勢力，人稱“老一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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