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緋很高興。

高興的原因是因為灼華給她帶了一堆的好吃好喝回來。

章緋很不高興。

不高興的原因是因為灼華帶回來的飯菜被人一通檢查，已經不能看了，更別說下咽。

“長君，灼華，姐，”章緋在桌前轉了兩圈，撲上去抱住了有些心不在焉的長君，“這筆賬不能就這麽算了！”她眼裏燃著熊熊烈火，抿緊了唇，頗有幾分小鹿發火的模樣。

長君掃了她一眼，沒有做聲。

她自己的事情還沒有理清楚，不過這個事情是有關小乞丐的。小乞丐淡淡的笑容還在腦子裏回響著，他原本就是一個看起來讓人覺得幹凈不食人間煙火的小孩，無論哪種方式說出來的話都讓人無法反駁。

所以，自己最後是點了點頭，叫了他一聲。

“桃夭……”

“桃夭是誰？”章緋一楞，看著長君走神的模樣有些疑惑，“逃之夭夭，灼灼其華，嘿，長君，灼華和桃夭就是這般來的吧？”

長君楞了楞，難怪覺著這個名字有些奇怪，原來是這樣。然後又有些莞爾，這個小屁孩……

“灼華，你到底有沒有聽呀？我說我們去算賬，算賬算賬算賬，這筆賬我不算回來我就不叫章緋！誒，你說，我們將他們的飯菜倒掉好不好？”

長君被章緋脆生生的話語攪亂了思想，只好順著章緋的話題來說，“哦。”

“哦？哦是什麽意思？灼華你是同意咯？咦，可是這樣會不會太便宜他們了啊？要不我放一只蟑螂到他們飯菜裏？”

“哦——”

“嗯，要不，或者，誒，你說怎麽辦才好，我總覺得這樣不能出我一口惡氣誒。”章緋摸了摸肚子，她原本就等著長君的這一頓飯，晚飯吃的少，就想多吃些好吃的，結果現在好吃的也吃不了，肚子已經有些餓了。

長君看著摸肚子的小孩，又哦了一聲，“我們先填飽肚子吧。”

“啊，好啊！我還要吃上一次你烤的雞！可好吃了！嘿，今天晚上有兩只黃鼠狼出洞了！誒長君，你上次那個綠眼睛是怎麽做到的？你說是小障眼法，可是我試了好多法子都沒有做出來誒。”

長君對她眨眨眼，將手指放在她的嘴邊，“這是秘密。”

“……”

關於黃鼠狼這件事，第二天又出現了新的流傳。長君領著自己的巡邏小隊前去觀察情況，一見到那雞飛狗跳亂糟糟的夥房，就和章緋一陣唏噓。唏噓完了之後上去和面色如土的人一陣調侃，將人臉色惹成了青青白白之色。

還沒有來得及返回去，守著軍營的人又來了，將早飯直接扣到了夥房人的腦門上，“你看看你做的早飯！娘的，這麽大的死耗子，看不到麽！”

章緋湊過去看了看那地上被吃了一大半的包子，忍不住抖了抖。夥房的人原本就受了一頓冤枉氣，被狡猾的黃鼠狼氣了，被上頭罰了，晚上沒有睡好又被人這麽觀看，現在更是有人直接質疑他們。

這無疑讓人怒火中燒。

“立正！向後轉！起步，跑！”長君對此視若罔聞，指揮著自己的小隊離開了是非之地。章緋後來聽說兩個小隊的人鬧氣來，打起來，兇殘得不要命。後來雙雙被一頓軍棍打得下不了床，據說那背那屁股，血肉模糊。

章緋還有些遺憾，沒有親眼見證，不過長君瞪了他們這些嚼舌根的一眼，“是是非非，惹這麽多在身上做什麽？”

長君再一次到客棧的時候，錢雅姿才下樓準備離開。看到長君的時候還有些不好意思，估計是反應過來自己昨天的所作所為了。然後停下來，對著長君道，“軍爺包紮的手法真好，小女子自愧不如。”

今天她帶來了那只凰貂。凰貂似乎很興奮，看見了小乞丐就想要往上撲。結果才沒有來得及撲上去，長君兩根手指就將它捏住了。

想起它第一次見到自己時候的樣子，長君摸了摸下巴，嘖一聲，“原來你的標準是只要長得好看就行了啊。”

不過凰貂的確是所謂兲淚母蟲子蟲的克星，在少年身上一陣亂撲騰，貓逮耗子一樣就將那鼓起來的東西逼到了手背上。

長君看著那鼓起來的弧度，抖了抖，刻意將眼神離開，聚焦在凰貂張嘴咧牙，一口咬下去，挖出母蟲來戲耍的場面上。忽視掉少年因為疼痛而扭曲的臉。

凰貂舔了舔那因為被咬而皮開肉綻的手背，流出來的黑色血液漸漸變成紅黑色，直到變成鮮紅色，小東西才停下嘴。

長君這麽一個全程是明白了，小東西最大的功用其實是解毒。所謂母蟲離體即刻身亡的說法，應當是被母蟲的毒素毒死的吧？

不過看到小孩臉色蒼白，幾乎虛脫，不只是被疼出來的樣子，才悻悻然的摸了摸鼻子，果然是自己想的太容易了。

長君打算多坐一會陪陪小孩，不過小孩看來真的是很不好，沒一會就完全睡著了。

離開的時候，長君想，自己是不是該動手找找自己的解藥了呢？想法還沒有閃完，一只小巧的金灰色小鳥落到了她肩膀上，跳了兩下，長君還沒有反應過來去抓它的鳥爪，小鳥忽然偏頭，尖利的嗓音從它的紅色嘴殼子裏蹦出來。

“出事啦！出事啦！出事啦！”

這種鳥會學人說話？長君一把抓住小鳥，可是小鳥還是掙紮著，撲騰著小翅膀一個勁的喊，“出事啦出事啦！”

長君這才看清楚，這不是麻雀或者什麽鳥，這是報喪鳥。因為它的叫聲和出事啦很像，人們認為不吉利，而且這種鳥一般出現在屍體多的地方吃腐肉。人們更加厭惡，連一個學名都不願意叫。

這是？長君一時拿不準這是齊陽的意思還是這只鳥碰巧——怎麽可能這麽碰巧？這裏又沒有什麽腐爛的屍體，何況這種鳥一般都是成群結隊，怎麽可能就一只單單出現在這裏還碰巧落到了她的身上？

這個念頭還沒有轉完，天空中呼啦啦飛過一群金灰色的小鳥，鋪天蓋地的出事啦出事啦將整個乾州都震得一陣安靜。天地間仿佛剩下的就是出事啦！

手一松開，小鳥撲騰著就飛了出去，一路高聲叫著出事拉出事啦沖到了鳥群裏，長君來不及反應哪裏來的這麽多報喪鳥，來不及顧忌身邊的人的惶恐和擔心，只是心裏十分的不安。

撒腿就跑，還沒有進軍營，軍營裏忽然升起一股淡藍色的煙火來。長君心裏一個咯噔，三兩下跑到何不才的門前。章緋竟然也在，眼眶有些紅紅的，一直以來的笑容都不見了。單純的小臉上帶著顯而易見的惶恐。

“灼華……”章緋轉過身來看著長君，輕輕喊了一聲，“虎口鬼關打起來了……我害怕。”

虎口鬼關？還是打起來了？長君屏住呼吸，眉頭皺的緊緊的，看著何不才。何不才嘴角帶著苦笑，點頭，“虎口鬼關打起來了，聽說，全軍覆沒。”

全軍……覆沒？

什麽意思？怎麽聽不懂呢？

長君疑惑的眨眨眼，“情報被出賣，南蠻知道這裏的軍隊不會前去支援，今天清晨的時候發動的偷襲，魏明奇將軍帶著三千多人邊打邊撤，一直堅持到未時……”

“怎麽，可能？那裏的情報呢？為什麽不出手解救？”

長君聲音輕輕的，仿佛一片羽毛一樣撓得人心裏難受。

何不才張了張嘴，嘆了口氣。

章緋卻忽然開口了，尖銳的嗓音失去了以前的脆生生，幾乎將這個房間都撕裂，“何天漠！他和南蠻私下裏制定了條約，將虎口鬼關讓給了南蠻，隨便南蠻怎麽處理駐守在虎口鬼關之下的人！”

他怎麽敢？！

一種無力感和虛弱感從身體裏發出來，仿佛是忽然就發現自己站在天地間，空空曠曠，十分渺小。

“他怎麽敢！”

“原本這個消息是被他瞞住的，如果不是因為戰報送來之後，何淑說漏了嘴，只怕我們到現在還蒙在鼓裏。”

章緋渾身一抖。長君看得心疼。齊陽和齊寒有能力脫身。但是那又如何對方是十萬鐵蹄啊！齊陽和齊寒真的能自保麽？就算兩人負傷離開，魏明奇呢？何明呢？趙坤呢？他們是主力大將，是對方的目標，怎麽可能走的脫？全軍覆沒啊，那是一個怎麽樣的概念？

長君眨眨眼，將那個人的名字拍回腦子裏，仿佛只要不想，那個人就不會出現在罹難者裏一樣。

不用說陳盈珊了。她原本就抱著必死的決心來的啊。

章緋一直沒有哭出來，就是連一個忍者哭的喘息都沒有。就這麽沈默了不過半支香的功夫，她忽然就轉身跑了。

長君一直楞著，楞了好久，才仿佛睡醒了一般動了動。接著，她轉身向著門口去。一步一步沈重得幾乎讓她擡不起腳來。

腦子裏很亂，一面又安慰著這就是人生，這就是戰場。一面又想將何天漠吊起來打一頓。

一只腳跨出去，一只腳在門內。長君轉過來，側著身對著何不才，眼簾微微下垂，嗓音淡到讓人聽不清。

“不才，你想掛帥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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