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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美人與太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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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四個字一出口,白袍子王爺頓時像是突然清醒過來了,急急地解釋:“青溪,對不起,我不是要向你發火——”

瞧他的神色,就像是做了壞事的孩童,焦急地要得到大人的原諒——跟樹林子裏那又酸又冷的樣子,判若兩人。

蘇美人收起衣袖蹲下去,把地上的碎片都攏到一處,慢慢地說:“太子殿下,要我說多少次,‘對不起’這三個字,您永遠不必對任何人說,這世界上除了您的父皇和母後,誰也當不起!”

他說得很輕,語速很慢,卻似有千鈞的力量。反正白袍子王爺——唔,白袍太子聽了,臉上就有些訕訕的:“青溪,別這樣——你的話我都記著呢!先起來吧,我叫下人來收拾——”說著朝蘇美人伸手,要扶他。

蘇美人輕輕一閃晃開了,繼續認認真真地撿著地上的碎片:“太子殿下,既然如此,能否請您回憶一下,今天早上出發踏青之前,我對您說了什麽?”

太子臉色一變,站直了,低著頭,手指捏著腰間墜下的一條黃穗子來回翻絞,好一會兒才說:“你說,要我與朱德皓好好結交——至少,要做到以禮相待。”

蘇美人猛然擡頭,拇指卻用力撚著一片尖銳的碎片:“那麽,太子殿下做到了沒有?”他話沒說完,就有一滴鮮紅的血珠從他的手指上滴落。

太子沖上去,慌亂地握住了他的手:“青溪,你別這樣……我再也不這樣了,你快松手!”

蘇美人逼視著太子的眼睛:“殿下,我們來到宋國,在宋都苦苦等候一個月,為的就是說服宋皇與我大奚國結盟……可是這一個月,宋皇見都不肯見我們,只有太子朱德皓願意一見……可是你,你居然對他冷嘲熱諷,沒半句好話,你——”

太子固執而又小心翼翼地抽走了蘇美人手中的碎片,發狠地全都扔回地上:“你以為呢?我好好的為什麽要對他那樣?我就是看不慣他看你的眼神!難道你就不知道麽?他朱德皓就是一只禽獸!”

——等等,我說太子爺哇,你能不能換個形容詞啊?據我所知,絕大部分的禽獸都比絕大部分的人類要高尚得多……

蘇美人嘆口氣:“我如何不知……只是殿下,青溪只想讓你明白,我蘇青溪只是一介凡人,是你手中的一枚棋子……倘若利有所值,不要說犧牲我的名譽前程,你就是要我的命,我也甘願奉上!”

蘇美人一番話說得斬釘截鐵。太子嘟著嘴聽著,仿佛憋了一肚子的氣,卻無處發洩。等蘇美人說完了,他才輕輕擡起了蘇美人的手,默默地把那根受了傷的拇指放到嘴裏吮吸。蘇美人眉毛一跳,手抖了抖,卻沒有把他甩開。

仔細看他臉上,出現的卻是憐惜和不忍。

我不由得一陣難受。蘇美人他……其實是恨鐵不成鋼吧?

我那只小小的胃裏面,開始泛酸。

只見那太子極溫柔極小心地吸著蘇美人的手指,然後不知不覺地,把唇移到了蘇美人手背上那條青紫色的鞭痕上。一邊輕輕地吻著,一邊小聲嘆息:“你就是肯給,我又怎麽狠下心要?怎麽樣?還疼麽?”

蘇美人皺眉咬了咬嘴唇,嘴裏卻淡淡地說:“多謝殿下關愛,青溪已經不疼了。”

太子哼哼笑了一聲,低頭掏了張手帕出來包住了蘇美人的手,很是無可奈何地說:“你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不肯再叫我的名字了?”

蘇美人於是擺出一副不但吃了秤砣鐵了心還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氣勢來:“當年青溪年幼無知,多有冒犯,還請太子恕罪。”

太子點點頭,終於松開了抓著蘇美人的手的爪子:“不如這樣,我們來交換條件——我這就親自去朱德皓府上賠罪,條件是以後,在只有我們兩個的時候,你要叫我的名字。”

餵餵餵,現在這裏,好像也不只你們兩個吧?

只見蘇美人依舊面無表情:“殿下,如果你真的想聽,大可以直接下令要青溪叫你的名字——青溪不敢不聽!”

太子看上去是徹底崩潰了,苦笑了半天,才說:“好,我命令你,以後在只有我們兩個人的時候,你要直呼我的名字。”

蘇美人垂頭拱手,恭恭敬敬地回答:“青溪遵命。”

太子擡頭,仰天吐了口氣:“呵,這還是我第一次對你下命令呢……青溪,叫我一次吧!”

蘇美人看著他,眼睛裏泛著光:“懷安。”

太子眼中的痛苦多過滿意。只見他朝蘇美人伸出了一只手——我還以為他要擁抱蘇美人,然而他只是拍了拍蘇美人的肩膀,甩甩袖子,奪門而出。

然後,又“砰”的一聲狠狠摔上了門。

蘇美人怔怔地站在那裏,然後慢慢地走過來,重重地坐到了我旁邊的一把椅子裏——看上去仿佛像是剛剛生過一場大病那樣虛脫疲倦。

他癱坐在那裏,連腰都直不起來;手肘支在椅子的扶手上,用修長的食指和中指重重地按著太陽穴。他的頭低下去,那張俊美的臉幾乎都隱沒在昏暗的光線裏。

他一定很苦惱……

開始的時候我靜靜地趴在那個草墊子上,不敢過去打擾他。但是他一直垂頭坐在那裏,一直坐到天都黑了,也不起來點燈——嗯,既然這裏是還沒開化的地方,應該沒有電燈吧……

還好,我看得見。

我忍不住從兩把椅子扶手下面的洞鉆了過去,小心地爬到了他的膝蓋上。他沒有動,但是我看得到,他的眼睛在黑暗中依舊睜得大大的。他就像變成了一個木頭人,任我這坨七斤半重的肉球在他膝蓋上面趴下了,死活不動。

我這輩子都沒想過減肥,但是現在破天荒地希望自己越輕越好。

他那只受傷的手無力地垂在身側,我湊上去聞了聞,發覺還是有血的味道。我伸出沒受傷的爪子去拍拍他的手,這才意識到,我們兩個真是同病相憐啊,都是前左爪受了傷……

再擡頭看他,只見他眉毛一跳,臉上終於有了點活人的樣子。支在扶手上的那只手突然垂了下來,輕輕從我背上摸了過去。

突然有兩只手把我抱了起來,又把我的腦袋輕輕壓到了他胸前——就像抱著個嬰兒那樣,動作裏滿是愛護和憐惜。我正一下一下地數著他的心跳,突然聽到他用低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說:“懷安——”

我渾身一抖,下意識地想把他的手掙開。然而他抱得更緊了,又連連叫了幾聲:“懷安……懷安……懷安……”

我突然很難受。一個大男人躲在黑暗裏抱著一只貍貓偷偷叫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這算什麽啊。要叫……也該……叫我的名字才對。

他那清亮的聲音叫我的名字,應該會很好聽吧。

我忍不住伸出爪子,想把自己的名字劃在他胸口。

我叫懷真,不是懷安。

但是只劃了一豎就停住了。現在他肯這樣抱著我,肯定是因為他以為我不過是一只什麽都不懂的“花面貍”。倘若他知道我懂得人類的事情,恐怕會嚇得立刻就把我扔回林子裏去吧?我才不要幹這種傻事。

於是我又老實了,用腦袋往他胸口上蹭。也許這樣……他會好受一點。

蘇美人抱著我又呆了一會兒,突然擡頭苦笑了一下,然後大叫一聲:“來人!掌燈!”

嗯,公子就是公子,雖然住得簡陋,但還是要人伺候。

他話音才落,門立刻就被推開了,有個憨憨的中年人提著燈籠進來,面帶喜色地說:“是,公子。”他手腳麻利地點上了油燈,又不知從哪裏摸了掃帚簸箕出來,刷刷幾下打掃幹凈了地上的碎瓷片。

蘇美人也不看他,卻借著燈光,解下我前左腳上纏著的布條,仔細看那傷口。

他的臉色在白天看上去有些蒼白,現在給昏黃的油燈這麽一照,便蒙上了一層柔和的光彩。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燈光昏暗的緣故,他的眼神看上去比白天的時候還要認真。

我知道,他是真的不願意看到我受傷,真的很想我快點好起來。

心裏暖暖的,還堵得慌。

那一刻我下了決心,我要想盡一切辦法留在這裏!

——不是為了他是個美人,而是因為他真的會對我好。

所以,我等著他的手指碰到那傷口的時候,立刻拉長尾音嚎了一聲。

——痛不痛是一回事,但是痛的樣子一定要做足。只要我的傷還沒好,他就不會趕我走!

我嚎完了,蘇美人果然皺了皺眉頭,低聲說:“徐誠,去拿金創藥來——它前面左腳受了箭傷,你給它敷一敷。”

憨大叔端著簸箕點點頭:“是,公子。”說完了又趕著說:“公子,晚飯已經備好了,現在用麽?太子爺吩咐了,您手上有傷,所以做得很清淡的。”

我看到蘇美人的眉頭舒展了些,那表情就跟一般人聽到“今晚大吃一頓山珍海味”似的。他點點頭,又問:“太子殿下呢?”

憨大叔面有難色,躊躇了片刻才說:“太子爺說……出去走走,叫您別等他了。”

蘇美人臉上波瀾不驚:“好。現在吃吧。”說著把我放在了原來的草墊子上,很快就有個小廝模樣的人端了盆水上來給他洗手。

我蹲在草墊子上,任由憨大叔在我的爪子上面敷藥上繃帶,肆無忌憚地欣賞蘇美人洗手,欣賞蘇美人端起碗來,用一只簡陋的木勺子小口小口地喝粥。他的動作很慢,很自然,卻也很優雅——就仿佛他現在是坐在金碧輝煌的殿堂中,拿著一只鑲著寶石的銀湯勺,在喝用珍貴的佐料熬的湯。

憨大叔把我爪子上新換上的繃帶打個結,擡頭問:“公子,要屬下把這只花面貍帶出去麽?”蘇美人搖搖頭:“不必了。它又不吵鬧——”

這安定祥和美好幸福的氣氛突然被哐的一聲打斷了。只見太子大步流星推門走進來,直奔飯桌旁邊。蘇美人放下碗,站起來頷首行禮:“青溪見過太子殿下。”太子揮揮手,憨大叔和小廝一溜煙出去了,臨走還不忘關上門。

太子這才說:“正好,你還沒吃完——”說著居然一把搶過了蘇美人喝了一半的粥,擡頭咕咚咕咚幾口就喝了個幹凈。

蘇美人眉毛一挑,嘴角微撇:“太子殿下!”

太子放下碗,挑釁地看他:“青溪——”

蘇美人仿佛憋著口氣,頓了頓才有些無可奈何地說:“懷安,你不是說……”

我頭頂一麻,幾乎錯聽成他喊的是“懷真”。唉,為什麽就差了一個字呢?

只見太子很滿意地坐下了,自己動手又添了一碗粥,兩手捧著送到蘇美人跟前:“我在大街上逛了一圈,嗯,沒找到什麽好吃的,就又灰溜溜地回來啦。我以前不是也常搶你的東西吃麽,那時候也沒見你不高興。喏,大不了我再賠你一碗,好不好?”

他說得很輕很軟,像是在耍賴,又像是在撒嬌。蘇美人默默地接過了那只碗,坐下,一聲不吭地繼續拿勺子慢慢喝。瞧他的表情,是拿眼前這太子一點辦法都沒有了。

偏偏那太子還不安生,一會兒搶蘇美人的菜,一會兒搶蘇美人的湯——簡直就是打定主意了不讓蘇美人好好吃這頓飯。我幾次想沖上去咬他一通,但是為了不暴露身份,結果還是忍了。哼,你這家夥這樣欺負我的蘇美人,看我將來怎麽整你——

好容易吃完了,蘇美人提醒說應該叫下人進來收拾碗筷了,太子就是磨磨蹭蹭地不肯放下筷子。最後蘇美人臉上有些不好看了,直截了當地說:“懷安,你想說什麽就直說吧!”

太子用筷子來回攪著碗裏的幾根青菜,居然露出一副有些害羞的樣子來,哼哼半天才說:“你知道麽?我剛才在街上聽說……聽說……”

誰知他“聽說”了半天,還沒聽說個所以然來。只見蘇美人臉一拉,湯匙一放,他才笑笑說:“這也是奇聞了。聽說淩霄閣的老板素羽公子手下——”

蘇美人挑挑眉毛:“是不是素羽公子手下新來了絕色美貌的少年小倌兒,你想去見識見識?”

喲,原來這裏還有賣少年的啊……

太子匆匆忙忙地搶白:“不是。是他手下有個小廝,好像叫什麽崔叔聞什麽的——”

劈裏啪啦轟隆隆,平地裏一聲驚雷劈中我。這家夥——這家夥怎麽可能是——“相公館”的小廝——

“卻說那崔叔聞躺在床上病了好幾年,淩霄閣裏的人以為他不中用了,誰知今天突然就醒了過來,還生龍活虎的,一點大病初愈的樣子都沒有……現在滿離京的醫生都說他是吃了自己開的藥才好的,所以鬧得人盡皆知……”

生病?

才好?

餵餵餵,崔叔聞他是跟我一起被水沖到這裏來的吧?怎麽可能躺在這裏生病?!

只聽到蘇美人哼哼一聲,故意說反話似的說:“這事兒的確稀奇的很!”

我真想撲上去說——蘇美人你不知道,這稀奇,真的他大爺的太稀奇了——

但是看來那太子確實是隨口說了街上的傳言來敷衍的。只見他支吾了半天,到了最後才一咬牙:“齊國皇帝已經下詔,立衛修儀為後……”

嗯?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應該是奚國的太子吧?人家齊國皇帝立個皇後這麽正常的事情怎麽給他搞得像是天塌下來似的……

誰知蘇美人聽了這話,居然手一抖,打翻了旁邊的一只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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