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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落花晚暉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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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號人憑什麽應該為他的愚蠢負責?”瑞騰的第二大股東忽然說道,“如果我沒理解錯,白秀峰最氣的,不就是周榮嗎?”

我和Richard默契地交換了一下眼色,但我們誰也沒有立刻表態。我們已經旁敲側擊地告訴瑞騰的人,現在是殺一人平天下之怒的時候了。把周榮拎出來綁在十字架上的工作,就讓瑞騰內部的派系之爭來完成吧。

“當時不就是周榮鬼迷心竅要扶持唐泗水嗎?現在唐泗水小人嘴臉人盡皆知。我們可不是人人都有他的‘伯樂’眼光。”說話的這個人曾經和周榮競爭過瑞騰總經理的職位。

我假裝不耐煩地打斷他們的議論:“別提這些陳年往事了。現在的關鍵是怎麽讓白秀峰有足夠的理由和解。”

“現在不是沒辦法和解嗎?”第二大股東嘟囔了一句。

Richard稍微清了清嗓子,我知道這是他示意我見好就收。我們繼續陸陸續續提到幾個可能和白秀峰有私交的熟人,表示我們既然已經投資了瑞騰,而且和諸位都是好朋友,我們十分願意牽線搭橋,促成和AS的和解。

我們離開的時候,Richard握住張巖卿的手,誠懇地說道:“盡量和解,把損失降到最低。”

一個星期後,AS還是同意和瑞騰和解了。為了求得這個和解,瑞騰負荊請罪,開除了周榮,以公司的名義公開向AS和夏眉道歉,並且承諾《玄天奇聞》裏面的侵權部分將全部刪除重做。

白秀峰收下了瑞騰的巨額賠償金,像個仁慈的皇帝一樣寬恕了瑞騰,並祝願沒有侵權內容的《玄天奇聞》收視長虹,且表示他願意和中國企業友善、誠實地合作。瑞騰的股價應聲大漲。

差點以為《玄天奇聞》會播不出來的演員粉絲們全都松了一口氣。

《玄天奇聞》甚至瑞騰近幾年的快速發展都是周榮的心血,但《玄天奇聞》即將熱播已經和周榮沒有一點關系了。

我不知道周榮現在是不是總算嘗到被仗勢欺人,被生生奪去心頭血的痛苦:所有的人都在彈冠相慶,只有他一個人躲在角落裏,傷口滴血。

Richard也很高興。周榮雖然被趕走,但他留下了一個總體來說經營良好,旗下有眾多知名藝人的公司。經過一次股價大跌,Oakhill明裏暗裏控制的幾個賬戶用白撿一樣的價格買入了瑞騰將近40%的股份,再加上Oakhill已經控制的15%。Oakhill控制了瑞騰過半的股份,相當於用白菜價收購了瑞騰。

張巖卿到現在才開始懷疑我們接近周榮、接近瑞騰的用心,但他只能啞巴吃黃連,畢竟作死的人是他親手提拔的周榮。

Richard有足夠的手腕一點點排擠走張巖卿、周榮他們在瑞騰的影響力,然後用瑞騰的殼子做一些別的文章。而我的計劃,也沒有結束。

急 5

在商場上的道德,如同情場中的情話,不可或缺,動人心魄,真假參半,不必當真。

所以Richard問我:“何必非要跟唐泗水較勁?一個無關緊要的小角色罷了。雖說我知道這人是鉆了當年版權長保護不健全的空子:換在美國和歐洲,被人抓出來抄了那麽多,哪裏會有出版商敢去出版?但他既然在中國的市場上活了這麽多年,必然有他的道理。我們沒必要與他為敵吧?現在的問題是怎麽把瑞騰控制住。”

所以你看,這就是商場的邏輯。Richard之前氣勢洶洶地找到周榮,讓他解釋為什麽《玄天奇聞》中的CG背景、道具和夏眉的作品如此相似,甚至用了“醜聞”這樣的重話,並不是因為他對侵權深惡痛絕,而是這樣做對他百利而無一害。如果我的計劃成功,他能靠這番表態讓周榮寫出來那份會被AS窮追猛打的email;如果不成功,他也能在商界和讀者中裏刷一刷“尊重原創”的形象。

我只能按照他的邏輯勸他:“唐泗水是小事,就像一只羊之於一個部落。但羊用作祭品,就意義重大了。割喉取血,開膛取心,要的不是羊血羊心,要的是標志部落中重大的變化:這個祭禮之後,有些事情再也不可能改回去。

周榮確實是聰明人,現在瑞騰手上的項目和投資,都不錯。羊圈裏都是好羊,殺哪只都是和自己的生意過不去,只有殺聖火文化,才殺得理直氣壯,殺得承天意順民心。現在社交網絡上十有八九都在恨唐泗水被人扒了畫皮還死不悔改,到處拉人給他站街,只是這樣做不算是犯法,沒法整他而已。你想想,當初AS對瑞騰磨刀霍霍的時候,微博上不是一片歡騰嗎?現在我們也宰上一刀,讓消費者開心開心。你也能在這一刀宰下去的時候,趁此好好看看瑞騰裏的眾生相,想想以後怎麽和這些人合作。”

Richard點頭稱是:“確實……”

然而我還是不能完全放心Richard在這件事上的果決。

我現在有些近鄉情怯。本以為只有靠虛無縹緲的因果報應才能實現的事,馬上就要真切的發生了。我更加害怕已經到了臨門一腳的關頭卻節外生枝。

“Richard,從來沒聽說過祭禮上殺祭品只殺個半死。要是你這一刀下去手腕不夠硬,以後再想指揮動瑞騰的人,可就難了。”

“我知道。”Richard笑了,“怎麽這麽咄咄逼人?唐泗水得罪你了?我看你和他像是有……”Richard想了想,飈出一句中文:“殺父之仇,奪妻之恨。”

真厲害,中文學的挺快,連成語都會了。我半開玩笑地回答道:“差不多吧——殺婦之仇,奪妻之恨,沒齒難平。”

沒想到現在我可以用調侃的口吻似是而非地承認荼白的離去對我而言是多麽沈痛的打擊。我一度以為我會在一年之內死於非命,隨她而去。

在她死後我再也沒有拿起畫筆。和夏眉相比,我可能不具備成為職業畫家的天賦,或者更準確地說,是創作欲望。我必須有一個強大的正向的動力才能畫下去。我的繆斯女神隨波而逝了,我的創作之泉也枯竭了。我做不到無論何時何地都能提筆,就連悲傷和絕望淚水也能變成筆端的丹青彩墨。

我做不到。

“There is no then。There is no after。”

我在日記上寫下句話。

以前荼白為了找歐洲古代的戰爭和貴族的感覺,我們一起看過費雯麗主演的《漢密爾頓夫人》。電影對兩個主角美化得太多,但有一個細節很還原:艾瑪·漢密爾頓在納爾遜死後,流落國外,窮困潦倒,以至於為了生計偷酒。

我曾經想過,艾瑪天生麗質,即便孑然一身,以她的美貌,隱姓埋名隨便嫁給一個有錢的平民,後半生也衣食無憂了。但納爾遜死了,她也就心如死灰了。“There is no then, There is no after"。怎麽活對她來說都無所謂了。

我也一樣。當初決定學畫是為了荼白,荼白不在,我也畫不下去了。

我只有唯將終夜長開眼,報答平生未展眉。我想著和荼白的一切,看著時鐘一次次過零點,看著日歷一篇篇翻頁,想著我到底還要這樣活多久。春天的盡頭,荼靡花又開成了一片雪白。春過了是夏。兩年前的夏天,我一邊準備高考,一邊期待著魏昭質和糜章能沖破重重陰謀陷阱的過上相攜縱馬快意江湖的生活。我那時不知道,那個夏天快結束的時候,我見到了荼白本人。夏天又要到了,我卻再也見不到荼白了。

我本該保護她,讓她一直開心地、不受打擾地寫作,卻成了讓她封筆的原因之一。她為了和我在一起,又不知承受了多少連父母都不能告訴的壓力。我永遠不能原諒自己。

晚上我如同一具屍體,但白天我依然靠著慣性繼續以往的忙碌生活。

直到有一天,我一睜開眼,竟然醒在醫院裏。

旁邊有低低的呼嚕聲。我轉過頭,果然是老爸。

我記得我還很小的時候,家裏賺錢不算太多。老爸摳門。為了盡量省電,到了夏天,一家人擠在一間屋子裏睡,這樣可以只開一臺空調。

老爸經常有應酬,或者到外地談生意,很晚才回來。淩晨大門一響,接著浴室傳來一陣潦草的水聲——是老爸回來了。這陣響動之後,我會開始睡得不□□穩。

接著老爸推開臥室的門,和老媽說幾句話,“這單生意我看有門。”或者“我看這次有點懸啊,明天我還要多跑跑。”然後看看我媽懷裏的我“小璋今天又淘氣了?”“她比去年又長高了啊。日子過得真快。”偶爾還帶著一身酒氣摸摸我的頭,“這小崽子像她大姑姑,看這眼睛鼻子,唉……”等弟弟繼輝出生之後,他還要看看嬰兒床裏的繼輝,“好兒子,快長大吧”念叨一番。這樣一折騰,我肯定就醒了。

但我小時候怕老爸,不敢和老爸說話,所以一般會裝睡。

老爸躺在床上,要麽操心得輾轉反側,弄得涼席嘎吱嘎吱響,要麽累得沾枕就睡,鼾聲震天。我接下來就難以入眠了。我媽大概是習慣了,和我爸說完之後照樣能睡。

差不多到了我快十歲的時候,小妹媛媛出生,加上家裏的生意終於做大到連摳門如老爸也敢放開了享受生活,我們從兩室一廳的小居民樓搬到了躍層豪華公寓。我們一家人每人一間臥室,空調隨便開。漸漸的,老爸在經常做生意的地方都買了房。我再也不會半夜被老爸吵醒。見老爸老媽的時候也越來越少。

但隔了十多年,一聽見那呼嚕聲,我就知道是老爸。

老爸坐在床邊的椅子上,睡著了,還累到打呼嚕。側影的形狀像個歪掉的梨。再名牌的衣服也著遮不住啤酒肚和漸漸駝起來的背。

那是一個溫暖明亮的下午,陽光極好。老爸頭上的白發在被陽光照得微微閃著光。就在我上大學的這幾年,老爸的頭發白得很快。

我看著老爸的側影發楞。

門開了。

“哎呦,別睡了。小璋醒了!”剛剛回來的老媽急匆匆放下超市的塑料袋,沖到病床前。老媽妝都沒好好化,只隨便塗了口紅。暗沈的臉色配上鮮紅的嘴唇,看上去有些滑稽。要在平時,很難想象老媽這樣就出門了。

老爸驚醒,看見我醒來高興得兩眼直放光:“這傻孩子,總算是醒啦!你說說你這是何苦來的呀……”

我努力回憶到底發生了什麽。我記得我去上英語課了。快下課的時候我覺得很悶,熬到下課之後我想出去透透氣,坐在走廊上閉了會兒眼,然後就是現在了。

“……你這孩子就是傻呀。我讓你上進,可沒說讓你上進得不要命啊。要不是那天正好有兩個醫學生臨時在隔壁教室補課,你差點心臟驟停死過去,知道嗎?你才多大年紀啊。你要是出個三長兩短,你爸你媽掙這麽多錢有什麽用?你不知道媛媛知道你病了有多著急,哭著要跟過來。我說‘你姐肯定沒事’。還好你好端端地醒了,不然我怎麽和媛媛說啊。”老爸說著說著眼睛漸漸紅了。

老媽哭著打斷老爸:“你少說幾句,小璋剛醒,就嘚吧嘚吧,和她說這些……小璋醒了,這是高興的事……你看你說什麽話……”

那天晚上,我終於和老爸老媽安安靜靜地吃了一頓晚飯。我們幾年都沒這麽安靜地一起吃飯了。

當然也不是完全安靜。老爸把我脫離危險,終於醒過來的消息告訴了他公司的二把手,說他再過一個星期就回去了。於是消息傳開,公司的職員們還有生意場上的夥伴們接連不斷地發信息給老爸,賀我病得有驚無險,祝我早日康覆,順便說要送各種禮物和補品給我。

老爸撿重要的回覆了幾條,然後對我和老媽嘿嘿笑:“小齊小解那兩孩子不錯。我突然跑到京兆,他們自己也能把生意談下來。不過還是嫩了點,最後還是被老張他們壓了價錢。上海人太精了。”

“得了吧,又不是以後不做上海那片的生意了。這次談不成又怎麽啦?你把手機放下。”老媽一邊幫我盛粥一邊數落老爸。

“是是是。”老爸笑哈哈地放下手機。

吃完了飯,我忽然想到一個問題:“爸,你總提的那個大姑姑,是怎麽回事啊?”

我只知道大姑姑在我還只有一兩歲的時候就死了。

“我從小把你當男孩養,就是因為你這個大姑姑。你大姑姑比我大了七八歲。你爺爺沒得早,你奶奶上班,我小時候都是你大姑姑帶我。你太爺爺以前也是個儒商,不過……哎……歷史上的事情說不清楚,不說了。你太爺爺覺得,女孩子別太厲害了,政策又搞不清楚,不讓你大姑姑學做生意,也沒讓她好好上學。

你大姑姑年輕的時候可漂亮啦,照片你也見過吧?可真人比照片還美。追她的小夥子可多了。我小時候總有一群小夥子給我送糖,送玩具,想讓我跟你大姑姑說幾句他們的好話。那麽多糖啊玩具啊,家裏多的放不下,我就拿出去換錢,換糧票,然後偷偷塞進你奶奶的錢包裏。可是,當時誰也沒看明白,我們家稀裏糊塗就把你大姑姑嫁給王家了。以前王家是幹部,我們魏家是黑五類,平反了之後也只是一介貧民。都說我們魏家高攀了,你大姑姑長得漂亮,有福。可其實不是。

反正那個年代我也沒什麽條件好好上學。等到政策好了,我想著你太爺爺說的以前做生意的事情,也想著下海做生意去。可是我沒本錢啊,想來想去只好找你大姑姑借去。你大姑姑就把她的私房錢給我了。你大姑姑沒孩子,王家不是很喜歡她。以前大姑姑接濟我,王家就不樂意,現在直接給了不少的一筆錢,王家就更不樂意了,說你大姑姑已經是王家的人了,還胳膊肘往外拐,她的私房錢也是王家的錢。那時候我小本買賣,也掙不來幾個錢,中間我因為讀書少,被人騙,血本無歸,我差點進了監獄。我還不了錢,王家就天天給你大姑姑穿小鞋。後來你大姑姑都氣病了,他們還挑你大姑姑的錯。

後來你出生了。你長得可像你大姑姑了。人家都說,太好啦,魏家又出了一個大美人。可你大姑姑來看你的時候說,‘可別讓她像我,什麽都不懂。得把她當男孩子養。這世上的人都是勢利眼。要麽有背景,要麽有本事,要麽從來不有求於人,不然行差踏錯一步,人家就要擠兌你到死。’

我一想可不是嗎?我得把生意做大,你長大了也得有本事,得讀書好。萬一我沒闖出來,你得自己能闖。不然你拿著私房錢接濟自己的親弟弟,別人也要說三道四。你是魏家這一輩的第一個孩子,按照過去的話,你如果是男孩子,就是長房長孫,以後是弟弟妹妹以至於堂弟妹的標桿。生男孩才叫弄璋之喜,但我要把你當男孩子養,我就給你起名‘魏璋’。

可惜你大姑姑沒等到我們魏家揚眉吐氣的時候。我剛剛把王家的錢還好,你大姑姑就去了。你姑父轉頭就用我還的錢,下聘禮娶了個年輕的續弦。算算續弦生孩子的日子,這倆人在你姑姑還有氣的時候就上了床了。你太爺爺又氣又悔,沒幾個月,也去了。

後來我總算把生意做大了。王家呢,子孫平庸,後繼無人,那點父輩的幹部成分越來越不值錢,他們對我也越來越客氣。所以你看,這世界有多勢利。後來你姑父找我借錢。我就把錢取出來現金,把綁錢的紙條拆了,把有你姑姑你太爺爺的老照片都掛在客廳墻上。等你姑父來拿錢的時候,我一邊說‘小錢而已,不用還了’,一邊遞錢。我假裝沒拿穩,手上一滑,錢撒的滿地都是,你姑父就在你姑姑的相片底下跪下來,滿地撿錢。我和你媽媽旁邊看著。”

我聽了,忽然記起來:“我記得有天放學回家,看見客廳裏多掛了幾張老照片。我媽叫人滿屋子熏艾草,拿消毒水拖地,難道就是那次?”

“就是那次。那時候你上初中了吧?誒呀,你還記得啊。”

老爸說到這裏,又看了看臉色蒼白,形銷骨立的我,像我小時候一樣摸了摸我的頭:“可是爭氣爭過了也不行啊。我本來想著你考個二本就不錯了,可你現在是京兆大學的學生。你要是連身子都壞了,那就啥也做不了了。我和你媽媽也別做買賣了,天天照顧你就得了。你爺爺,你大姑姑都去的早,我不知道這東西會不會遺傳,你自己要當心些。我拼命是迫不得已,你就悠著點吧。不說太多了,你今天早點睡。”

那天晚上,我想明白了兩件事:第一,就算荼白爸爸的夢只是個巧合,並不存在托夢一事,我也不能□□。如果我身陷囹圄,老爸老媽會崩潰的。繼輝和媛媛都還小,不能沒有父母庇護;第二,錢能讓人下跪。雖沒親見,但我想象著,滿地跪著撿錢的姿勢,一定很像毫無防備趴在斷頭臺上的樣子。

我和老爸老媽就此和解了。他們不再對我有任何要求,“只要我健康就好”。而我也不再怨恨他們讓我根本沒有童年,把我看成僅僅為了魏家一直興旺才存在的工具。但直到現在他們還在對我之前的那段婚姻長籲短嘆,同時幻想著我什麽時候能再嫁給一個可靠、有背景的人,只不過現在他們會說“這種事情隨緣吧”。我懷疑我大姑姑可能是白死了。我和老爸老媽就像兩個戰爭中打成平手、被迫和談的國家,互不侵犯,互相尊重,適當的時候開一兩個商阜互通有無。但過去的心結會一直都在。直到現在,我們也沒有比那天更親近些。

接下來的一周,我和老爸聊天,明白了第三件事:老爸對文娛市場沒興趣。而且那個時候,唐泗水是一個老牌經紀公司的簽約作家。就算老爸打算立刻到文娛市場上賺錢,撼動那樣的大公司也不太可能。

而且,如果我要利用老爸的資源,我必須向他解釋我為什麽恨唐泗水。但試探了一下,老爸老媽還沒開明到接受我是同性戀(或者從以後來發生的事來看是雙性戀)的事實。

但就像老爸說的,有時候並不需要名義上占有資源,只要了解如何利用別人的行動,甚至誘導別人的行動,也能辦成我想要做的事。

我想要做的就是讓唐泗水引頸就戮。

一周後,我差不多恢覆了。老爸畢竟放心不下生意,趕緊回去了。老媽留下來又照顧了我一個多月。

我搬回了宿舍。給老媽的理由是和同學們住在一起有照應,而且離圖書館更近。

和荼白一起養的花送給了學校裏新開的咖啡奶茶店。學畫用的數位板、顏料、畫紙在學校BBS的“二手交易”板塊上,白送給了一個大一的學妹。至於家具,除了床單杯子這些在宿舍可以繼續用的,全都留給了下一個房客。

過去的時光,一去不覆返。

我依然計劃出國,然而我打算申請的專業已經不是藝術類,而是商學院了。我想知道這個世界裏錢是如何運作的。

但我還要做一件事情:確認呂冬友在關鍵時刻成為我的盟友。他喜歡看荼白的文,也一直幫著荼白,但喜歡並不等於真的有行動力。

我又約他出來見面。

那時候他剛剛陪著岳白羽去了她的家鄉,見過父母家人,兩人正式談婚論嫁了。大概是人逢喜事精神爽,見面的那天,呂冬友神采奕奕,連面相都沒有顯得那麽寡淡無趣了。

“聽說你之前大病一場。現在好點了嗎?”呂冬友一邊說一邊拿出一包吃的。“這次買的特產,你嘗嘗。”

是岳白羽老家的特產。我心裏有點覆雜,一方面我感謝呂冬友一直記掛著荼白的事情,甚至愛屋及烏記掛著我,但一方面看到他和岳白羽,我總會想到荼白。

“謝啦。”

“以後有什麽打算呢?”

“還是準備出國。只不過這次不用想著再帶一個人一起走。其實……輕松了一點。”

“你要帶著荼白出國?我以前都不知道。”

“荼白想把二三次元分開,所以即便對你,我也沒有談起我和荼白對未來的計劃。但現在我想讓你知道,荼白本來可以過得多好。我也有東西要送你。”

我說完,遞給呂冬友一個大牛皮紙袋。裏面有我的日記和荼白的畫像。

呂冬友打開紙袋,看見荼白的畫像時咬著嘴唇硬抽了一口冷氣:“現實比她寫的任何一部小說更殘忍。”

他把畫像放回紙袋裏,打開日記本翻了幾下:“這個……你不留作紀念嗎?”

“關於荼白的記憶,都在我心裏了。我已經不需要紀念品了。但你說過,只要不是違法的事情,一定會幫我。這是提前給你的謝禮。我求你幫忙的事情,或許一直到幾年之後才能開始,而那個時候你家庭美滿,事業有成,現在發生的事情已經無關緊要。果然如此,或許這本日記能提醒你,這不只是網絡上的一段數據,一個 ID,這是活生生的人的心血!有些事情,永遠不應該被原諒。”

呂冬友看著我的眼睛:“你變了,天棘,或許你以後會是一個強大而可怕的人。但你放心,無論如何我會幫你。君子一言駟馬難追。但我有一個條件,即便最後你打算讓唐泗水萬劫不覆,也要給他一個主動認錯、懺悔的機會。時間會改變很多,如果那個時候唐泗水已經悔改了,不妨報覆得輕一點。“

我答應了。

我見過的所有人中,呂冬友是最符合“正人君子”,“俠之大者”定義的。只是唐泗水並不知道,呂冬友在微博上對他的喊話,是我看在和呂冬友十多年交情的份上,給他的最後一次懺悔的機會。

但他根本沒有把握住。

急 6

剛剛回國的時候,我根本沒有想到怎麽整治唐泗水。隔著十年的辛苦和獨自打拼,裝著滿腦子名利場上你死我活的算計,看什麽都像隔著一層厚厚的雲霧,過往就如同幻夢一樣。我甚至以為沒有像我剛剛離開中國時那麽恨唐泗水。

唐泗水算什麽啊?當年的他和瑞騰勾結,對荼白和天棘來說,就是無法戰勝的魔鬼。但現在,他在我眼裏,只是資本的牌桌上一枚小小的籌碼。而我現在能動的籌碼要大多了。

我幾乎沒有費什麽精神,就讓本來打算投資聖火文化的花田娛樂馬失前蹄,匆匆撤資。我本來以為,關鍵時刻被砍斷資金鏈,唐泗水會乖乖認命,知道以他的才華和努力,既不能當作家,也做不了生意,所以會好好滾回家反省。

但我萬萬沒有想到,那次酒會上,周榮竟然帶著唐泗水,主動找到了我。

只怕是天意。

以前看唐泗水只是照片和視頻。我不能對照片和視頻裏的人做什麽,所以就不會花費精力想我該做什麽——畢竟有過太多精力透支的經驗,我已經學會怎麽節省心力。想了沒結果的事情,我自動就不想了。

但唐泗水本人站在我面前,帶著迫切地看著我,等著我把他介紹給Oakhill,盼著Oakhill 投資救急時,我竟然一瞬間不可抑制地想要拎起一瓶酒,敲碎瓶底,把尖利的玻璃片刺進他心臟。

我不會原諒他。永遠都不會。

但那個酒會上,我只是繼續戲耍著,吊著他的胃口,順便澆了他一身酒,踩爛了他的皮鞋。我不知道我這樣算是欲擒故縱,還是換個方式紓解我想當場殺死他的沖動。

酒會結束後,周榮熱絡地向我介紹唐泗水和《花開如雪》:“Chloe,這是我們當年《花開如雪》的收視率……這是這些年唐泗水先生簽售的場景,你看看,大廳裏這些都是熱心書迷,人都站到外面去了……Chloe小姐也喜歡文學嗎?啊,小李,你去拿一本精裝版的《花開如雪》來。”

那本《花開如雪》拿在手裏是燙的。每頁紙都錐心刺骨。

那天回去,我一整夜沒睡。我曾設想過很多種先接近再報覆唐泗水的方法,但是沒想到老天竟然如此幫忙,直接把唐泗水送在我眼前了。他竟然有求於我。人為財死,利令智昏——我一開始就成功了一半。

但我依然需要呂冬友幫忙。我答應過呂冬友,要給唐泗水一次悔過的機會。這何嘗不是給荼白的機會?唐泗水欠荼白一個道歉。讓他賠死,甚至要了他的命,都不如承認《花開如雪》是偷來的。

唐泗水不承認,呂冬友就把當年的證據公之於眾。看吧,證據就在眼前。唐泗水,你都不用費力想說辭解釋當年的事,只要承認、道歉就好了。

盡管早就猜到,但徐琪琪告訴我當年騷擾荼白的果然是唐泗水和周榮時,我幾乎沒有忍住眼淚。如果唐泗水就是不肯承認呢?那樣的話,我的報覆是不是太輕了?

會議室裏,Richard和瑞騰的一眾股東聽完了關於這次股市跳水事件的善後工作的報告,擺出了不滿的神色:“現在市場對我們還是信心不足啊。我們既然已經決定和國際上的投資人合作了,就必須拿出一點態度來。”

“Warren,翻到我們下一季度計劃的那張slide。”周榮的繼任者李斌一邊說一邊偷偷看著Richard。“我剛才聽報告的時候,就覺得這裏面有些計劃應該再商榷。很多計劃都是之前周榮自己定下來的,也沒有和董事會好好商量過。”

我不禁向Richard投去佩服的眼光。誰說勾心鬥角拍戲鬥爭是中國人的專利了?外國人玩黨同伐異也很厲害。這不,短短幾天,Richard已經用周榮曾經的職位,釣住了早就垂涎總經理一職的李斌,把他馴成了手下的打手。

“這裏面有什麽問題嗎?”Richard假裝虛懷若谷。

“最近的輿論,大家也知道了。有些在版權問題上爭議很大的項目,再去投資是不是不太合適?畢竟我們剛剛吃過這方面的虧。同樣的人在同樣的問題上犯了兩次錯誤,但我們公司不能栽兩次跟頭。”李斌的話越說越尖銳,“當年《花開如雪》的確讓我們闖出了名氣。但畢竟那時候沒有爆出來抄襲的事情,而且我們公司也在探索階段。說句難聽的話,當年我們那是在行業領軍的巨頭手底下搶殘羹剩飯吃,兵行險招,積累帶血的原始資本,都算有情可原,萬一不成也有退路。但現在我們也是巨頭之一,再做小打小鬧不上臺面的事情,就是自降身價,而且萬眾矚目下也沒有退路了。繼續投資深陷抄襲門的IP,到底算是懷舊,還是找死?周榮靠著《花開如雪》的影視化,建立了很多利益相關的小群體。這些小群體裹挾著周榮,讓他繼續投資,但現在周榮也不再是我們的一員了,難道我們還負責給他的小團體善後嗎?”

Richard點點頭:“我看有道理。巖卿,你怎麽看?”

張巖卿臉色極差。但他現在也不能再為周榮說什麽了:“是有道理。不過,既然我們已經和聖火文化簽了合同……”

“不是有幾個合同馬上就到期了嗎?”李斌說道,“不再續簽,趁機撤資就好了。”

“既然已經定下新的思路,這些拖累人的舊賬就該盡快結清。”有人附和道。

張巖卿環顧會議室,啞口無言。現在的議題已經不僅是要不要繼續和聖火文化合作,而是瑞騰的真正掌權者是誰。當年張巖卿因為《花開如雪》影視化的成功大力提拔周榮,周榮也算知恩圖報,讓公司在具體運作上按照他的意思走,他也一直在董事會裏維護周榮。但現在Richard或者說是Oakhill先是在股災中截胡抄底了瑞騰的股票,再趁機擠兌走周榮,等於把張巖卿架空了。現在Richard沒開口,已經有人替他鳴槍示警,打響了逼宮的第一槍:老黃歷不能再翻了。

Richard似是無心地輕輕敲著工作筆記的皮革封面,面帶微笑地看著一屋子人吵來吵去。

“讓法務好好把關,”張巖卿最終擠出來幾句聽著空落落的話,“別被唐泗水抓住什麽‘違約’的把柄。”

張巖卿投降了。Richard看了看我。我擺出一副“我什麽也不知道,什麽也沒參與”的無辜表情,繼續在鍵盤上飛快地打字回郵件。

瑞騰撤資對聖火文化意味著什麽,沒人比袁方更清楚。

袁方是個天才。我在和聖火文化的那群中層聯誼的時候就發現了這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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