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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5章 西風(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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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王盯著那個小姑娘,盯得月兒打了個哆嗦。她大聲道:“他才不是我爹!我親爹才不會給我取名叫狗蛋!才不會不扔別的小妖怪只扔我!”

“呵。”妖王面上滿是譏諷,看著自己的兄長更是嘲諷,“妙啊,做戲竟然都做到這份上,連妖界的大祭司都被你買通了,可是你以為我會信?會毀了與魔界的結盟?”

大祭司痛苦搖頭:“沒有,我說的都是真的。月兒是您的女兒,是您和千桐的女兒!”

妖王冷笑:“那你告訴我,為什麽她會是一條小黑蛇,而不是小黑龍?”

“因為當年千桐求我,將她變成蛇蛋,封了她的龍族血脈。”

妖王一楞:“什麽意思?”

大祭司仍跪在地上,不是哀求不起,而是心痛得無法站立,他哽聲道:“當年千桐發現自己有了身孕,於是懇求我幫她逆改龍胎,於是我動用禁術,掩蓋了真相。”

妖王驀地站起身,厲聲:“我是問你,為什麽她要這麽做!”

“君上,難道你忘了,當年你不允許任何人懷上你的孩子。我問你為什麽,你說,大業未成,你不會要孩子。我又問你若有了呢,你說,那便扔了。”

妖王怔楞,他確實說過這樣的話,可是,那時千桐只是他身邊的暗影,不是他喜歡的姑娘,兩人甚至連手也沒有牽過。

在此之前,他的確有過很多妖姬,也的確不會給她們任何一個人孩子,龍族的血脈珍貴,行床笫之歡時,他從不輕易解除封印血脈的咒術,所以之前沒有人懷過他的孩子。

所以千桐是不是也以為,她懷上他的孩子,是意外?如果告訴他,他就會要她落胎?哪怕是生下來,他也不會承認,不會要,甚至是殺了那個孩子?

所以她突然就告訴他,她不愛他了,也不要他了,還讓他繼續做他的王,她將重新回到暗影的位置,不再跟他有任何情愫糾纏。

他心高氣傲,可還是忍氣問她緣故。她不答,他便問了數十遍。

等了又等,等了兩年,他還覺得仍有希望,畢竟她沒有新歡。

可突然有一天,他聽見她懷孕了,臨盆了。

而今有人告訴他,當初她生的那個孩子,是他的。

那她是故意疏離他兩年,將腹中胎兒封印了兩年,可她知道這不足以讓他死心,畢竟若生的是龍蛋,疏離的這兩年,也白費了。

於是她用了禁術,將龍蛋變成了蛇蛋。

一切都做得天衣無縫,連他都被隱瞞了這麽多年。

他怔神回想當年,跌坐回石凳上,長久默然,連大祭司在說什麽,他都聽不見了。

你不問問我,就斷定我會殺了這個孩子,為什麽?

——因為你不相信,我喜歡你,想和你有個孩子。否則,我為什麽會在擁著你時,解開血脈咒術,你又怎麽會懷上我的孩子。

他神情怔然,想起種種過往,有些事,似乎都是她有孕的蛛絲馬跡;有些話,都是她輕聲試探的話語。然而他醉心大業,無心顧及,甚至連她眼底的失望,都看不見。

青淵看著他這孤傲的弟弟,沒有再出言傷他。他又看向也徹底懵了神的月兒,妖界的大祭司很厲害,將她的龍氣封印得很好,哪怕是他,也是見了兩次面後才發現了那隱藏的龍氣。

他以為他已經很笨,但沒想到,弟弟更笨,笨了那麽多年。

不應該,真的不應該。

妖王緩緩回神,往院子看去,目光剛跟月兒對上,就見她一楞,隨後偏頭,似乎不願理他。

“月兒……”陌生的名字,陌生的稱呼。當年他連看都不想多看她一眼,可是每次都不自覺看她。

那個小姑娘,是她的女兒。

但她那個混賬爹,吃完就跑,從不出現。

他心中譏諷,惱怒,醋意滔天。

原來她的混賬爹,是他。

是他。

“月兒……”

“不要喊我!”月兒扭著身往小火身邊挨,一點都不想跟他的目光相對,“你欺負我娘!小時候我娘總趁我睡覺的時候哭,原來是因為你,呸!”

娘親以為她睡著了,可她沒有,她偷偷看著娘親抹淚,心疼極了。等娘親出門,她偷偷問外公。外公說,大概是想你爹了。

所以她討厭那個從來沒出現過的爹。

可現在外公卻告訴她,那個混蛋爹是妖王,那個要給她取名叫狗蛋,還總嫌棄她的妖王。

她才不認這個爹!

可不知道為什麽,心很酸。或許是因為,她知道,娘親不恨他。

身上繩索突然斷開,捆了半日的身體恢覆了自由,她卻還是沒有辦法動彈。那個她討厭的混蛋爹,正蹲在她面前,一點都不怕她將他一尾巴拍死的姿勢。

遠坐在涼亭的青淵也站起了身,朝那邊看著。西風擡頭看他,從那張臉上,看到了身為兄長的擔憂。

“你不要討厭我。”妖王默了默說道,“我不知道,當年我不知道。”

月兒偏頭不理,鼻子很酸,非常酸。

青淵忽然幾步上前,帶得西風也緊張兮兮地跟了上去,怕他那毒舌說出什麽話來。

“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妖王深深吸了一口氣,腦海翻騰,混亂不已。

“月兒,弟弟他沒有騙你,他真的不知道。”青淵看著她,看著自己的小侄女,哪怕不是他的龍蛋,他也覺得這種多了一個親人的感覺很奇妙,讓人歡喜,“如果真的要假裝不知道,那現在,也沒有必要認你,而是繼續做個混賬爹。”

妖王禁不住看他一眼,問道:“你早就發現了月兒是我的女兒?”他身為親爹都沒發現,結果他一個當伯父的竟然先看出來了???

“嗯。畢竟,我跟你之間,差了……”青淵微頓,說道,“差了好幾個你。”

“……”被刺激了的妖王怒道,“我跟你之間也差了一個女兒!”

青淵一楞,猛然想起這個事實,猶遇一道天雷,劈得他身子一晃,捂了心口臉色更加煞白:“我……我……我竟然和弟弟差了一顆龍蛋。”

西風指正說道:“月兒已經不是龍蛋了。”等等,重點不是這個!她為什麽也跟著一本正經說這個?!

青淵再一楞,又被重重一擊,再次晃了晃,沈痛道:“對,已經不是差了一個蛋,是差了一條小龍,整整一條小黑龍。”

“……”這種時候你們兩兄弟的重點完全跑偏了啊,尊重一下月兒好不好!她一把將月兒抱住,欣慰道,“還好你不像他們,像你娘,真好。”

月兒悄悄看了一眼妖王,原來這就是她爹。驀地看見他看自己,她又將臉埋進西風肩頭上,悶聲道:“魔夜那個混蛋要殺我,你卻跟他結盟。”

妖王一頓,一時無話可說。

“你還要把我送給他,當鑰匙。”

妖王擰眉,對外面的大祭司說道:“將妖界大門鎖上,暫時不要讓魔夜進來。”

月兒聽見“暫時”兩個字,想將魔夜抓傷她的地方給他看看,可是一想,他大概……會心疼的,就好像小時候她被他丟出宮外,哭著鼻子回去找娘親吹吹,娘親總是很心疼。

她埋首在西風的肩上,良久無話。

妖王不擅長安慰人,也不會討好小姑娘。他慢慢站起身,對兄長說道:“你入妖界,到底要我做什麽?”

“你不走,月兒也不會起來的。”

妖王又看看月兒,這才對兄長說道:“跟我來。”

兄弟二人一前一後離開這院子,不過片刻,月兒就離了西風的肩頭,她耷拉著腦袋,微微擡眼看她,說道:“西風姐姐……”

“叫伯母。”

“……”

“不行,太老氣了。”苦惱的西風先行否了這稱呼,哪怕是喊嬸嬸都不老呀,可偏偏是伯母……她頓時喪氣,“完了,嫁了青淵,輩分比誰都要大,誰見了我都得喊奶奶了。”

月兒想哭,明明需要安慰的人是她。

西風低聲問道:“你們妖界過年不用給紅包的吧?”

“不用。”

西風頓時愉快起來:“好了,你慢慢哭吧,我去找我男人了。”

“西風姐姐……”月兒拉住起身要走的她,兩眼淚汪汪地看她,“我該怎麽辦?”

西風知道她在問什麽,她輕聲問道:“你娘恨他嗎?”

月兒微怔,思忖許久,輕輕搖了搖頭。

“那你覺得,你娘希望你跟他相認嗎?”

月兒又是一怔,這一次,她沒有立刻做出判斷。

西風微微一笑,重重摸了摸她的腦袋,便去找青淵了。

夜涼如水,中秋才過沒多久,天就像是立刻轉涼了,宣示著秋天的氣溫。

妖王又坐在了涼亭中,院子裏沒有別人,只有他自己。

很久以前,他也喜歡坐在涼亭中,唯有八面敞開的涼亭,才能讓他覺得自在。

後來,涼亭少了一個空位,因為多了一個人。

一個姑娘,一個總是不茍言笑,模樣像塊冰雕,辦事卻很靈活很讓人放心的姑娘。

她叫千桐,大祭司的女兒。

當年的大祭司總是變著法子誇她,神秘兮兮地對他說,我那女兒長得可漂亮了,脾氣又好,妖力強大,你收了她吧。

然後他一看,對,是個厲害的苗子,收!

——收做了暗影,他的護衛。

從第二天起,大祭司看他的眼神,就多了一股嫌棄之意。

現在想想,當年大祭司怕是想要他做女婿的,結果他耿直地將人家閨女收了做護衛。

又無奈,又無言,他不由覺得自己有些可笑,想著,便真的笑了。笑著,就笑不出來了。

當年她病死的時候,他也去了,只是沒有進去。那小黑蛇不知道她娘親怎麽了,或許是大祭司將她趕了出來,不讓她進去。她在院子裏玩著球,蹦蹦跳跳,不過幾歲的模樣。她將球扔到屋頂,瞧見了他,許是他平日對她太兇了,還沒問話,就見她拔腿逃跑,連球也不要了。

他撿回那球,跟它一起坐在屋頂上吹了一夜冷風,直至她的氣息完全消失在這六界,他才回宮殿。

護衛見了他,問他去了哪裏,他說,去見了個故人,以後再也見不到的故人。

如果是她,她只會說,這麽冷,就不要亂跑了。

可沒有如果了。

他久久坐在涼亭中,連姿勢都不曾變過,越想往事,心就越沈。

黑夜中,有人踏著殘月而來,遲疑的腳步終於還是走到了涼亭外。

他沒有擡頭,問道:“你來做什麽?”

月兒已經趴在墻上看了很久,看得她眼睛都酸了,可他還是沒有動。她走到他的跟前,背手看他,問道:“你在想我娘嗎?”

妖王沒有答。

月兒又問:“你還叫我狗蛋嗎?”

妖王微頓,說道:“不叫了。”

“那你還扔我嗎?”

“不扔了。”

“那你還要把我送給魔夜嗎?”

“不送了。”

月兒吸了吸鼻子,蹲身看著神情落寞的他,忽然從他的神情裏,看見了當年總是趁她睡著,偷偷抹淚的娘親。這一想,豆大的眼淚直掉,她小心問道:“那明年娘的忌日,你跟我去嗎?”

妖王怔神,低頭看著她,這張臉像極了她的母親。她原諒他了,願意認他了。恨了那麽多年的事,有朝一日解開心結,卻又被往事扣上了千千心結,然而解開心結的人,已經不在了,只留下了他們兩人的女兒。

他低聲應道:“去。”

月兒一笑,淚又湧出:“真好,娘以後再也不怕我被人欺負了。”

也再不會擔心地要她去找大妖怪,因為她現在有爹了。

她要去告訴娘親,讓娘親也開心些。

這一笑嫣然,更是像她,那是他曾經最喜歡的模樣,最惹他心動的模樣。他輕撫女兒的頭,第一次真真切切覺得,大業固然重要,但身邊人,也很重要。

他嘆著,擡頭看向趴在另一面墻佯裝了半天壁虎的大祭司,說道:“去告訴我兄長,我答應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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