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查到了，”閆小崧走進辦公室，“遇害的都是臨近幾個鄉鎮的女孩兒，他們的家屬都趕過來了，當年在於浩霖醫院裏就診的病歷也會很快調出來。”

葉青點點頭，“知道了”

“有幾個還是李麗瓊的遠親。”閆小崧說。

葉青困惑。

林北樾說：“李麗瓊利用到鄉下公益出診的機會，給那些女孩兒診斷，說她們有嚴重的腎病，到東仁醫院看病的話，療效好，費用還便宜。得了病的人，都會恐慌，自然會相信李麗瓊，把她當做救命恩人。”她們沒想到自己信任的人，竟是推她們如地獄的惡魔。

“李麗瓊就這樣騙取她們的信任，把她們交給於浩霖。然後從於浩霖那裏得到錢和先進的藥物、治療。”林北樾說。“於浩霖用她兒子的病情作為威脅，並利誘她，讓她可以隨他進入手術室學習腎外科手術。甚至可以用遇害者的屍體練習。”

李麗瓊得不到□□，就想以這樣的方式為她的兒子找合適的腎。

第一次誘騙成功，第一次破腹取腎……一次又一次，就無法收手了。

葉青心頭微微激蕩。一樁樁案件和一個個秘密，終於水落石出，卻不知該輕松還是該喟嘆。

宋蕎敲門進來，說：“老大，剛剛得到消息，李麗瓊的兒子去世了。”

才八.九歲的年紀，已經承受病痛數年，美好的人生還沒有開始，就已經雕零。

眾人沈默。

閆小崧搖頭，“這樣的孩子，天生就是來壓榨父母的。”

……

於浩霖會藏在哪兒呢？

警方已經布下了“天羅地網”，他根本無法逃出小鎮。他如今無親無友，走投無路，沒有藏身之地。

有關於浩霖的詳細資料，已經完整地送到了葉青手上。

他的一生與平常人不同。幼年時，生活在父親對母親的家暴中。其後母親離異，有過兩任繼母。所以他和父母之間的感情極為冷淡。父親去世後，與他相依為命的，只有於浩雷和於浩謙兩個兄弟。相比之下，他和於浩謙之間的關系更為親密。

可於浩謙已經死亡，於浩雷尚在服刑。

還有誰，能讓於浩霖牽掛？

只有曾經與他相愛過的楊一涵。這個對他的生命影響極大的女人。

葉青帶著人在楊一涵水吧外圍蹲點，一蹲就是三天，有了於曉婕逃走的教訓，葉青布置的警力算得上嚴密。但是迄今為止，連於浩霖的影子都沒瞧見。

不過對於葉青來說，蹲點耗時耗力都沒什麽，只要於浩霖沒逃出小鎮去，就算掘地三尺，也把他找出來。

“老大，這於浩霖打算和我們死磕到底嗎？”閆小崧有些郁結，“他到底藏哪兒去了？”

葉青敲著二郎腿，雙腳打在控臺上，說：“於浩霖這人，的確比於浩謙難對付些。”

“是啊，”閆小崧苦思冥想，“他在整個案件中扮演重要角色。於浩謙也就是色點兒，暴力點兒，而他，心思深得恐怖。威脅利誘李麗瓊，讓她擄走於曉婕，甚至割去遇害者器官……”

他瞇了瞇眼，低聲問：“老大，你說他有沒有和於浩謙一樣，強.奸那些女孩兒？”

“沒有，”葉青說。

“你怎麽知道？”

葉青把於浩霖的資料擺在面前，說：“資料上說，於浩霖是陽痿。”

“啊？”閆小崧震驚。

“聽說在他十歲左右時，被繼母打的。”葉青說，“可能是他繼母無法承受家暴，所以把恨發洩在了於浩霖身上。”

閆小崧“嘖”一聲，很鄙夷。又看向窗外，興奮起來，“老大，林法醫來了。”

葉青立刻放下雙腿，端正坐好，往外看。

可不是林北樾嗎？

陽光明媚，綠樹成蔭。林北樾從樹下走來。他穿著淺色襯衫，深色休閑褲，幹凈利落，像是從畫裏走出來似的。

走到車前，他敲了敲窗，葉青才給他開門。

“林法醫啊，快上車，車上有空調，外頭太陽曬。”閆小崧十分熱情。

林北樾上了車，把帶來的口袋打開，裏面裝著四五個食盒。

“哇，林法醫，你特意給我們送飯嗎？”閆小崧垂涎三尺，“你要是晚來點兒，我和老大就要吃街邊攤的地溝油了。”

“少吃點街邊攤，地溝油很不健康，”林北樾把筷子遞給葉青，說：“我聽說地溝油是從地溝裏撈起來的，昨天法醫實驗室還收了一具從地溝裏撈起來的碎屍。”

閆小崧惡寒，“我發誓再不吃地溝油了！”咬了口雞排，又說：“我發誓要抓盡賣地溝油的奸商！”

葉青自顧自吃飯，幾口扒完後，盯著青年水吧。

林北樾遞過來一支防曬噴霧。

葉青搖頭，“你怎麽來了？”

林北樾說：“來做研究調查。”

“嗯？”葉青定了定，“這裏有可研究調查的東西？”

“有，”林北樾看向小鎮依偎著的那座山，山起伏連綿，線條溫柔。

葉青猜測：“於曉婕和王蘭的埋屍地點？”

“是，”林北樾欣慰地看了她一眼。

葉青困惑，“一個埋屍地而已，竟然還有研究價值？”頓了頓，疑神疑鬼地問：“難道那地兒……還有屍體？”

林北樾搖頭，笑了笑，說：“我在哥倫比亞時，和導師討論過埋屍地與植被的關系。”

葉青聽得雲裏霧裏。

林北樾十分認真，很嚴謹：“很多時候，屍體被掩埋，警方難以找到埋屍地點。如果能根據植被的覆蓋情況來尋找埋屍地點，可以幫助警方破案。”

葉青似懂非懂，“掩埋屍體的地方，植被會茂盛些嗎？屍體腐爛後，可以變成肥料……”

“理論上是這樣，”林北樾雙眼稍微彎了彎，露出笑意。看來他很喜歡和葉青討論這個嚴謹的話題。

“實際上，在屍體分解的過程中，會產生各種化學物質，一開始，這些物質會對植物造成損傷，延緩植物的生長，甚至殺死某些植物。”

葉青點頭。

林北樾：“但隨著屍體腐敗過程的持續進展，氮素在土壤中積累沈澱，形成化肥，促進植物生長。如果環境溫暖、濕潤的話，植物生長得就會越茂盛。從空中俯瞰，就會發現，埋屍地的植被，比周圍的植被更茂密蒼翠。”

葉青恍然大悟，她突然想起開電三輪進山挖屍那晚，林北樾放她觀察埋屍地的植被……

難道那時候，他就已經懷疑那地底下還掩埋著其他屍體了？

林北樾的眼神溫和純凈，“小葉子，這是一個難得的實例，對相關課題和研究有非常大的幫助。我要對埋屍體進行詳細的分析！”

“很好！”葉青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你繼續努力，為科學做貢獻！”

林北樾修長的雙眼彎了彎，溫柔而沈默。

恰在此時，季陽的聲音從手臺中傳來，“葉隊，楊一涵出門了。”

葉青心頭一凜，“暗中觀察。”

楊一涵去了當地的一家超市，幾個刑警暗地裏盯著，超市人多，情況覆雜。在楊一涵買了東西出超市時，被人劫持了。

劫持她的男人用手術刀架在她脖子上，帶著她上了車。

葉青等人緊追不舍，一路追到桃源路附近，於家別墅。

於家別墅，這算得上是於浩霖的家。

他駕著楊一涵上了樓頂，站在欄桿邊緣，對著警察大吼：“都退後！否則我現在就殺了她！”

刑警已經將整座別墅包圍，甚至有狙擊手在其他別墅樓頂尋找了位置，只待一聲令下，將於浩霖擊斃。

楊一涵面如死灰，可還算平靜。手術刀鋒利無比，在她脖子上剌出一道血口。

葉青立即讓幾個上樓的刑警退後，靜靜地對於浩霖說：“於浩霖，你放了楊一涵。”

她快速判斷形勢。兩個狙擊手已經就位，有刑警從樓下窗戶攀上，可以隨時翻越上來，擊倒於浩霖。救護車也在趕來的路上。

她離於浩霖只有四五米遠。

於浩霖一臉疲憊，看向楊一涵的眼神卻帶著溫柔和眷戀。他冷眼看著葉青，說：“你也退後，卸下槍和武器……我有話要和她單獨談。”

葉青退後一步，把槍放到一旁。

跟上來的林北樾無聲上前，站在她身側。

似乎覺得沒有了威脅，於浩霖把楊一涵緊緊地抱在懷中，說：“一涵，我來接你了。”

楊一涵像木頭人一樣，只是紅著眼，沈默。

“十年了，快十年了，”於浩霖抓住她肩膀，笑著，“我等了你十年！”

“放開我……”楊一涵終於清醒了一般，艱澀地說道。

“放開你？”於浩霖有些癲狂，怒道：“放開你？你想都別想！”

他突然伸手一推，將楊一涵推到欄桿上，楊一涵慘叫一聲，抓住扶手。

“於浩霖！”葉青緩緩上前，“你聽我說……”

於浩霖擡頭看向葉青，“有什麽好說的？”

葉青慢慢地吐出一口氣，“你想一想你們的過去，想想你們相愛的時光，想想那些美好，想想如果沒有她，你是不是會變得和童年時一樣，痛苦、孤單、絕望……”

於浩霖臉色扭曲，全身顫抖。

“你現在殺了她有什麽用呢？你依舊得不到她。如果她死了，而你卻還活著，你將會孤苦一生。你或許會判死緩、無期，從此你沒有愛人，你要如何度過？你如果還愛她，就應該放開她，讓她一世無憂，讓她過沒有暴力，沒有威脅，沒有痛苦的日子。”

於浩霖時而空洞，時而仇恨地望著她，又看到她身旁的林北樾，猛地舉起手術刀，架在楊一涵脖子上。

“你們懂什麽？你們兩個男女懂什麽？”

林北樾在這時開口了，“如果愛她，就該為她著想。”

葉青一驚，想要阻止他，林北樾對她彎了彎眼，看向於浩霖繼續說：“她已經痛苦了十年。當她被家暴、被□□時，肯定希望你去救她，可你沒有。當她被迫嫁給於浩謙時，肯定希望你帶她走，可你沒有！當她絕望無助時，肯定希望你安慰她，幫助她，可是你沒有！”

於浩霖痛苦地抱住頭，身體瑟瑟發抖。

“呵……”站在一旁的楊一涵突然笑了。她悲戚地望著於浩霖，冷聲質問：“於浩霖，你現在有什麽資格讓我跟你走？”

於浩霖憤怒、哀痛地看著她。

“當我被你哥□□時，你做了什麽？”楊一涵冷聲問。

“當我意外懷孕，你哥要你做胎兒性別檢查時，你做了什麽？”楊一涵咬牙。

“當我被押到醫院做人流時，你做了什麽？”

“當我被你哥打罵、□□、家暴時，你做了什麽？”

楊一涵淚流滿面。

於浩霖囁嚅，聲音哽咽、嘶啞。

“我從你哥那兒知道你身體不好，所以你才輕易放棄我……”楊一涵搖頭，“可是那又如何？”

於浩霖呆怔了，紅著眼，也搖頭，“你……你不懂……”

“我是不懂……”楊一涵說，“可你如果告訴我實情，今天的一切都不會發生！”她逼近一步，“如果我當時足夠愛你，就不會在意！如果我當時不夠愛你，我也可以選擇離開！如論如何，我都不會落到現在這個地步！”她撩起袖子，露出頸部，“於浩霖，你睜大眼睛看清楚！這些傷，是我十年來承受的痛苦！”

於浩霖瞪大了雙眼，狠狠地閉上眼。

林北樾趁機緩緩逼近：“於浩霖，你自己無法給她幸福，就把她推向火坑。你為了滿足心理幻想，加害信任你的無辜病患。你不僅害了你愛的人，也害了無辜的人。你是醫生，應該帶著仁心，可你到最後還不知悔改，到現在還想害最愛的人？害這個世上唯一還愛你的人？”

於浩霖突然蹲下身，抱頭低聲痛哭。

就在這時，楊一涵突然推開他，向葉青跑過來。

“不許過去！”於浩霖突然起身，暴怒地抓住楊一涵，猛地向後一倒！兩人身體失衡，越過欄桿，朝樓下墜去！

千鈞一發之際，葉青迅速上前，一把抓住楊一涵的手。

被巨大的力道拉扯著，她整個人懸掛在欄桿外，一手拉著楊一涵，楊一涵手裏抓著於浩霖的衣服。

“葉青！”林北樾在同一時間拉住了葉青的手臂，伸手抱住她的腰。

“我去！”閆小崧急得跳腳，又趕緊冷靜下來，大喊：“快來人，下面的人呢？氣墊呢？拉把手！”

葉青感覺整個人都快被拉扯成兩截了。

楊一涵突然低聲哭泣，“浩霖……”她死死地抓住於浩霖的衣服，“你拉穩……”

於浩霖擡頭，靜靜地看著她。片刻後，突然擡起手術刀，狠狠地劃在她拉住的衣裳。

楊一涵慘叫一聲：“不要——”

一聲沈重的悶響，於浩霖墜樓了。地上浸出一朵殷紅的花。

刑警們從三樓的窗戶探出來，將楊一涵接了進去。

葉青被林北樾拉了回去，穩穩地落地。

她有些恍惚，擡眼看見了林北樾，訥訥地說：“謝謝……”

林北樾握緊拳頭，輕聲說：“小葉子，以後不要冒險了。”

葉青卻笑，“你剛才也在冒險，如果沒拉住，我們一起摔下去。”

林北樾抓住她的手，重重捏了捏。

他是在生氣，可又沒辦法對她說重話。每每這樣，葉青就心軟。她幹脆走到欄桿前，往樓下看。

警察已經拉了警戒線，醫護人員開始對於浩霖進行搶救。楊一涵跪在一旁，呆怔地看著。

半小時後，於浩霖搶救無效，死在去醫院的路上。

葉青擡頭，看見天際殘紅似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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