嘆氣？

很多人見這一幕，微微怔住了，不明白他是基於怎樣的心理活動而做出這樣的行為。

嘆完氣之後，周通微微仰頭，看著飄浮半空的丁壁，淡淡道：“可是我已經見怪了，現在可怎麽辦？”

此言一出，四周都忍不住是出現了暗暗吸氣的聲音，包括伍蒼南在內的一些人，都是目光奇異地看著周通。

他們本以為，周通就算心裏難受，也會強忍下來，順驢下坡地讓這件事落下帷幕。

可是，周通竟然說出了這樣一句沒有轉圜餘地的話，不管是少年沖動也好，心有底氣也罷，都不是一般人能夠做到的事情。

要知道，他現在面對的，乃是哪怕是放眼霸體宗都是兇名赫赫的血屠手，丁壁！

夢磺星上最難招惹的著相境強者之一！

公道臺四周，很多來自磺都的知曉霸體宗以及丁壁恐怖的勢力，這時候都是一個個驚呆了，紛紛覺得，眼下所發生的這一幕，等他們回到磺都之後，可以狠狠地吹噓一陣子！

丁壁聞言，幾乎以為自己聽錯，呆了一瞬之後，他的眸光瞇了起來，閃爍著莫測危險之色，單薄的嘴唇微微動了下，發出平淡的聲音：“你是活膩了麽？”

周通咧嘴，雙手十指輕輕地捏了捏，發出輕微的骨節脆響，目光一眨不眨地和丁壁對視著，呵呵輕笑，淡然道：“不服，修士戰啊。”

他並不清楚丁壁先前試圖抓走自己是有什麽目的，但必定是懷著惡意。

忍一時之氣，固然是能夠快速弭平這次的風波，但他胸中會有一股氣積蓄在那裏，久不能順。

如果是初來乍到，沒有任何自保的本錢，周通或許還會考慮很多，但是現在不同，他已經融合了偽神格，成就神體，通暢了九百九十九道脈，他有了動天境巔峰強者為師尊，他的手指上還有師尊贈予他的一道法相分身，還有古恒天這個雖只有定輪境但實力深不可測的師兄……他為何還要忍？

如果是因為先前的殺戮，在某些人眼中還不夠分量的話，那麽，豁出底牌，再殺一條老狗又何妨？

所以，他說，不服，修士戰啊？

這幾個字，仿佛是錄音石中不斷重覆的聲音，反覆在在場很多人的心中響起。

一時間，哪怕是練長歌這樣的人，都有些不清楚自己此刻究竟是一種怎樣的表情。

一名年紀不會超過二十，修為不會超過定輪境的小家夥，竟然向一名早就在夢磺星上聲名赫赫百餘年的霸體宗兇人發起修士戰？

他是從哪裏來的膽量和底氣，敢以這樣輕忽淡然的語氣，說出這樣一句話？

“你……向我發起修士戰？”丁壁露出不可思議之色，以一種略顯尖銳的語氣問道。

周通微微頷首，以認真而陳述的語氣道：“是啊，修士戰，來麽？”

沙左驚呆，伍蒼南驚呆，秦震驚呆，白露驚呆，白雪驚呆，都景龍驚呆……所有知道丁壁的來歷以及見識到先前丁壁的兇威的人，盡數驚呆！

終於和丁壁一樣，徹底確認，自己不是出現了幻聽或者少聽了幾個字。

婁瑜……眉頭一跳，眸光變得異乎尋常地明亮，一眨不眨地盯在周通面帶淡笑的臉龐上。

這張乍看上去平平無奇的臉龐，這時候卻因為剛才這兩句話，仿佛是蒙上了一層耀眼神聖的光輝，乍然間令靜靜站立的他變得氣勢斐然，桀驁如狂！

婁瑜自認為見過不少驚才艷絕的所謂天驕，所謂妖孽，但卻從來沒見過一個人，可以如此平靜地盡顯猖狂，淡然中桀驁沸騰。

但她又很清楚，周通不是故作姿態，不是在演，而是發自內心地認為，以這樣的語氣神態向丁壁發起修士戰，已經足夠了。

無形裝逼最致命……說的大概就是這種。

得到了確認回覆的丁壁，終於醒悟自己是遭遇到了何等的挑釁或者說羞辱！

他飄浮半空，死死盯著周通，身上的每一寸皮膚迅速浮現出了一層鮮紅，雙眼更似紅得滴血，他臉上的肌肉顫栗著，一股恐怖的威勢，驟然如最終壓抑不住的火山，轟然爆發而起。

氣血如火，公道臺上方的整片天空，在丁壁的氣血沸騰威勢爆發之下，化為了一片血紅，血雲翻湧，如同倒懸的血海！

公道臺四周，所有人被這股威勢所攝，像是被施了定身術一樣，一個個雙膝發軟，動彈不得，連呼吸都不能做到，僅能感受到仿佛身處噩夢的窒息般的絕望！

此時的丁壁，身上衣袍獵獵，須發亂舞，面容猙獰的他，狀如魔神，發出一聲震天嘶吼：“小——輩！”

“下來，到公道臺上來。”周通的神色仍然很淡然，向半空中的丁壁招了招手，目光之中終於是有了幾分冷冽。

觸碰到周通冷冽卻絲毫沒有緊張和慌亂的目光，看似已經暴怒到了極致的丁壁，眼瞳驀地狠狠凝縮！

他此時所展露出來的兇戾暴怒的姿態，其實半真半假，生性兇殘卻狡詐的他，想要借機觀察一下周通的反應，看這小子是否是在虛張聲勢，是否如同賭桌上的賭徒，明明手裏一副爛牌，卻裝得像是手持王牌。

可是沒有，他一點都沒看出周通身上有任何心虛的表現。

在聯想到先前周通的驚人表現，以及練長歌對他的態度，丁壁的心中瞬間閃過無數念頭，陡然，身上兇煞氣一散，眼中兇光收斂，哈哈一聲雷霆般的大笑，似讚嘆地看著周通微微點頭，拱手道：“周公子果然是英雄出少年，這樣都嚇不到你，今日是我失禮了，來日周公子若有閑暇，可到霸體宗一敘，鄙人必定掃榻相迎——諸位，我還另有要事在身，就此別過！告辭！”

丁壁抱拳環禮一拳，目光示意了一下另外兩名霸體宗之人，當即就身形一動，疾馳而去。

那另外兩人見狀，連忙跟了上去。

在場無數人都再次驚呆了，面面相覷，都沒想到會出現這樣的峰回路轉。

真的是在故意嚇人嗎？包括沙左在內的一些熟知血屠手丁壁性情的人，都是暗暗搖頭。

剛才周通若表現出半點的心虛，恐怕周通就會順勢而為，管你周通身後有多大的靠山，先殺了再說，天塌下來有宗門頂著！

這夢磺星上，就沒有霸體宗不敢招惹的人，五大宗門的底蘊，不是外人想象中的那麽簡單。

不過，就連他們也都是沒想到，丁壁居然真的被一個少年驚退了，因為拿捏不住周通的底牌深淺，才假稱是在嚇唬人，然後抽身而去。

一時間，他們看向周通的目光再度有些異樣，今日發生的事情，若是傳回磺都，必定會引發不小的轟動。

能夠逼得血屠手丁壁不敢應下修士戰的年輕人，偌大磺都或許只有少數幾人能夠與之相比。

隨著霸體宗之人的離去，現場的氣氛明顯是放松下來。

修士戰已經結束，萬獸宗沙左等人似乎也找不到繼續留下來的理由，尤其是在看到練長歌對周通都是以禮相待之後，將周通收入宗門的念頭已經是淡去了許多。

不過，在離開之前，沙左以及伍蒼南，都是上前，以誠摯的姿態，邀請周通，將來若是前往磺都，可至他們所屬宗門做客，並且都留下了一塊玉牌狀的名帖，上面有著萬獸宗和劍嵐宗的標識。

至於九雲宗的秦震等人，對待周通明顯是更加親熱了。

秦震向周通介紹了副宗主楚雄以及二長老路慕青，周通抱拳見禮，雙方相互得很是和諧融洽。

這一幕，看得很多勢力都是眼熱羨慕不已。

不過經歷先前發生的種種跌宕起伏，這些勢力都認識到，這個周通的少年的確是有受到五大宗門如此禮遇的資格。

接著，那幾尊昨夜發過威的著相境強者，也都上前，報出自己所在宗門勢力，遞上名帖。

周通都來者不拒，將這些名帖全部收進空間戒指中。

之後，次一級的勢力，這才紛紛上前，報出名號，留下名帖，雖然明知周通未必會記得自己，但也算是混個熟臉。

而在整個過程中，周通沒有絲毫的盛氣淩人，甚至乍看上去平平無奇，笑起來的時候還帶著絲絲羞澀和靦腆。

但是所有人都已經不敢小視他，知道此子的狂傲，是埋藏在骨頭深處的，先前向血屠手丁壁發起修士戰的一幕，註定讓他們無法忘記。

到了此時此刻，沒人再覺得周通不是神遺者，也沒有人覺得，周通的靠山不夠硬。

他們想的是，到底是怎樣驚才艷絕之輩，才能在一年多的時間裏，將一個鄉下泥娃娃調教到如此地步？

許多人離去之前忍不住再多看了周通一眼，心中生出後生可畏的感慨。

之所以他們沒有留在周通身邊多說幾句，是因為丹塔會長練長歌還站在不遠處，始終沒有離去的意思，故而都是在遞上名帖之後識趣地離開。

但公道臺四周，聞訊而來的圍觀之人，卻是更多了。

對於紫玨城的許多人來說，磺都五宗什麽的那都是從未聽聞，但練長歌之名卻是如雷貫耳，驚聞練長歌來到了紫玨城，紛紛聞風而至。

若不是城主賈星河在此，令一同前來的城防軍軍長宮炎調集了附近的許多城防軍來臨時維護秩序，恐怕很多人都已經沖上公道臺。

“小姐？”棋侍少女看向神色淡然下來的婁瑜。

“走吧，下次再找時間和他碰個面。”婁瑜深深看了周通一眼，帶著棋侍少女轉身離去。

人群中，白露看著那個被各大勢力的高層人物簇擁收名帖收到手軟的大男孩，臉上如釋重負的同時，流露出了發自內心的淡淡喜悅的笑容，眼中同時又有種恍若夢中的怔然。

隨著交往漸深，白露慢慢發現，那個住在樓梯間的家夥，會做好吃得不可思議的豆腐，會做美妙的聞所未聞的出場詩，卻沒想到，他比想象中的還要厲害很多，是神遺者就罷了，而且還敢跟兇名赫赫的丁壁正面抗衡而不露絲毫懼色……

那句……不服，修士戰啊。

哪怕此時想來，都是讓人忍不住心跳有些加速，血液沸騰起來。

看上去，已然是原來那張平淡無奇的笑容溫和的臉龐，但似乎比起以前，明亮耀眼了很多。

更有種，原本是屬於自己小心珍藏起來的寶藏，卻突然被一群人盯上了的莫名古怪和覆雜的心情。

明明是我最先發現的……女孩的心中，忍不住略帶不滿和酸澀地閃過這樣的念頭。

不過，能夠看到周通走向更加廣闊的世界，擁有更加美好的未來，她還是發自內心地替公道臺上的那個人感到高興。

而在白露的身旁，白雪身子像是木然了，她怔怔地看著公道臺上，看著那名自己從來都不放在眼中一心想要將其從妹妹生命中剝離的男孩，哪怕是面對磺都五宗的強者都是不卑不亢和不驕不躁，看著那男孩不失禮數地向每一個向其遞上名帖的宗門勢力之人低聲淺語，看著站在不遠處等待卻絲毫沒有一絲不耐和煩躁的師尊練長歌，腦子裏最後閃過的是練長歌現身之後向周通施禮問好的一幕。

哪怕先前的兩場修士戰，使得周通在白雪這裏已經是出現了顛覆再顛覆，可直到這一幕的發生，白雪才感覺眼前的整個世界都瞬間徹底顛倒，變成了自己全然不曾了解的陌生模樣。

直到各大勢力都紛紛離去，公道臺上最後只剩下周通和師尊練長歌之時，她才終於緩過神來。

眼前的世界，終於好像變回了原來的色彩。

公道臺的四周，已是人山人海。

白雪接著就看到，在自己眼中德高望重的師尊練長歌走到了周通的身旁，神態溫和地低聲輕語說了什麽，周通的臉上浮現出了一抹愕然，隨即點頭，看看四周，笑著向師尊說了句什麽，師尊臉上露出啞然之色，笑了一笑，便突然身形一動，帶著周通消失在公道臺上。

看見練長歌消失，圍在公道臺四周的人，這時紛紛發出惋惜的叫嚷，使得這裏陷入了沸騰。

沒有人覺得不滿，地位到了練長歌這種程度，能夠遠遠看見一眼便是僥天之幸，豈能奢求更多？

不過，和練會長有說有笑的那小子是誰？看上去不像是宗門出身的眼高於頂之輩啊……很多人的心中，對於周通都產生了濃烈的好奇。

而在此時，又有幾人站上了公道臺，有眼尖的人一眼看出，其中一人是千劍宗的刑堂長老徐永年，剩下的幾人也是徐家之人。

他們上臺，然後替徐燦和徐光遠斂屍。

雖說死者為大，但直到此刻，他們才敢上臺替死去的親人收屍，也是低調到了一定程度，不過形勢比人強，不想明天就沒有徐家的存在，徐家就要一直這麽低調下去。

唯一讓他們覺得安慰的是，周通殺死徐光遠之後雖然拿走了陣劍，但卻沒有取走徐光遠手上的空間戒指。

要知道，徐光遠身為徐家家主，很多重要東西都是隨身攜帶，那空間戒指中所蘊含的財富，數量極為驚人。

“姐姐，我們也走吧。”白露看向身旁的姐姐，低聲說道。

恍若夢游的白雪回過神來，仍有些失神地應了一聲，和白露一起擠出了人群。

脫離了人群範圍，呼吸著新鮮且略顯清冷的空氣，白雪才感覺自己的頭腦更加冷靜了一些，她突然駐足，以前所未有的認真語氣，對因為自己的突然停下而怔然的白露說道：“小露，姐只說這最後一次，聽我一句話，以後和他保持足夠的距離——”

見白露面色微變想要說什麽，白雪擡了下手，自顧自地道：“我不是說他配不上你之類，以他現在所展現出來的東西，的確是有和君墨白一較高下的某種可能性……我之所以這麽說是因為，他這個人很危險！真的很危險！他的做事風格你看到了，那是亡命之徒才有的性格，猶如在萬丈高空走鋼絲，一個不慎便是粉身碎骨！今天他敢這樣頂撞丁壁，明天就敢以同樣的方式頂撞更強的存在，以他的性子，終有一天會惹上潑天大禍，到時候連他背後的靠山——”

“姐！”白露終於是打斷了白雪的話，語氣中，有一種極為壓抑的強烈情感在裏面。

似憤怒，似悲傷，又似疲倦。

哪怕上次就已經在那棟出租樓附近跟妹妹吵過一次，吵得非常激烈，但此時的一個字，卻更加讓白雪覺得不安。

正是這種不安，使得白雪沒有把未說完的話說下去。

“謝謝你，真的。”白露輕聲道：“可是，你真的想多了……男人和女人是不同的，凡人和修士也是不同的。這也就是為什麽，有些人雖然出身草莽，但卻能崛起於九天，有些人雖然出身富饒，但卻只能經受命運擺布，身不由己，泯然塵埃……我知道自己該做什麽，所以姐姐你不用擔心你擔心會發生的那些事情，但是……請你不要再說他的壞話好嗎？你不認同他的行為，你覺得他以後會闖下大禍，可是，我其實有一點點羨慕那樣的他……抱歉，我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想表達什麽，但……就是這些……我今天不想去上課了，幫我請假好嗎……”

說出這番話的白露，腦子裏其實是有些混沌的，正如她自己說的那樣，並不清楚自己想要表達的是什麽，可又覺得，這些話已經將自己想表達的東西表達出來了。

於是也就夠了。

說完這些話的她，向白雪輕輕一禮，隨後轉身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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