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沈敬亭說完話後, 王絲娜是那個先一步離開的人。

即便被拒絕的人是她, 但率先轉身的這個權利卻讓她給做了。……這算是給她留了面子了嗎？

王絲娜嘴角泛起一點苦笑。

但隨即深呼吸了一口氣後又是那個王絲娜, 端著香檳朝蘇夢縈和宋意的方向走去。還未走近反是宋意先留意到她。

王絲娜站定，在蘇夢縈疑惑回首時朝宋意微微鞠躬喊了一聲“宋三爺”後, 才在宋意微微頷首回禮後看向蘇夢縈, “蘇同學, 好久不見。”

“啊……好久不見。”蘇夢縈有些驚訝的看著王絲娜, 畢竟當年在學校的時候她和王絲娜就沒怎麽說過話，甚至短暫的幾次接觸也並不是太友好，所以挺驚訝王絲娜現在會專門過來和她打招呼的。

……哦, 說起來唯一一次“友好交談”似乎是在她家大門外，關於自家啾啾？

不會王絲娜這麽多年了還喜歡自家的啾啾吧？

想到這裏，蘇夢縈默默眨了眨眼。

“能……聊聊嗎？”王絲娜在說這話的時候，除了看向蘇夢縈, 同時也看向宋意。

但接下來宋意卻直接低頭看向蘇夢縈, 這舉動讓王絲娜微楞了一下。

即便已經是民國, 但似乎有時候無論是不是所謂的新時代女性, 都會潛意識的在一些小細節上將女性看成男性的附屬。

亦如剛才王絲娜明明是問蘇夢縈，卻分別看向了宋意和她兩人。

“可以啊。”蘇夢縈點點頭, 隨意的將手裏的西瓜汁遞給宋意, 而對方也很自然的接了過來。

這讓王絲娜又忍不住看了蘇夢縈一眼。

兩人行至一邊較為僻靜、略私人空間的位置坐下, 位置周圍有高架子的紅木架，以及擺放在上面枝葉蔓延垂吊的綠蘿遮掩，所以剛坐下的兩人沒留意挽著自己老爺手臂, 正從門口進來的朱麗燕。

而對方也沒見到她兩，畢竟朱麗燕正忙著搜尋周圍呢。

很自然的，朱麗燕在人群中幾乎是一眼就看見了蘇鳳翎，頓時臉色一變。

當年她被北平中學開除後出門散心，被一群人蒙了麻袋的時候，小花兒那張臉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的。

最重要的是。那個時候對方很清楚的告訴她，自己是蘇家的下人，今天就是來替蘇夢縈蒙她麻袋的。

回去後，原本想找家裏人做主，卻反被又打了一巴掌，不久就搬離了北平。之後到了濟南，過得實在憋屈，後來嫁給了當地的鄉紳陳家才稍有了起色。

這一步步走來，竟然全拜蘇夢縈所賜！現在看見當年教訓自己的小花兒後，朱麗燕剛欲轉頭在她周圍看看有沒有蘇夢縈的身影時，眼眸一頓，就落在了小花兒耳朵、脖子和手腕的祖母綠上。

——竟然就是自己今天下午在百年老店裏看的那一套！！

朱麗燕顏面無光的同時，更是恨得牙癢癢。

不過。是個下人。

朱麗燕怒火燒胸。

另一邊，王絲娜在坐下後細細打量了蘇夢縈一會兒後笑著開口，眉宇間有些輕愁，“……有時候，真是羨慕你。”

“？”蘇夢縈疑惑看向她。

王絲娜笑了笑，並未細說理由，反而深緩呼吸了一口氣後重新看向蘇夢縈，“不說這些，這幾年……你過得還好嗎？”

“不好。”蘇夢縈想了想笑，“但好在我的運氣還不錯，即便遇事也總是最後關口逢兇化吉，所以仔細想想……”她頓了頓，偏頭笑，“應該還是算好的。”

王絲娜聽了也笑，“你這份樂觀真是難得。”

蘇夢縈抿著唇笑著。一時之間兩人無話。

畢竟從以前還是學生時代起就並不是多少的關系，所以現在的冷場也沒辦法不是？但蘇夢縈並未想著要去找什麽話題來接，畢竟是王絲娜找她。

所以現在蘇夢縈也只是淡定的看向微斂了眼的王絲娜。

“……我覺得。”面前的女生笑了笑，擡眼看向蘇夢縈，“我似乎欠了你一聲道歉。”

蘇夢縈有些摸不著頭腦，想了想後笑，“……要是為了以前在學校裏的事道歉，似乎並沒什麽。畢竟那時你也沒做什麽事。”

最重要的是，那個時候的自己，即便王絲娜真的想做點什麽，她也不會讓對方得逞的。

“……除了這個。”王絲娜頓了頓，“還……為了當初你爹和舅舅去宋家的時候。”

她垂眼靜默了一會兒重新擡眼，看向蘇夢縈，“如果當年我沒有追出去想找你舅舅說話，後來你爹和舅舅不管我的話……也許你也不會失蹤三年。”

蘇夢縈一怔，她完全不知道當初蘇爹和舅舅沒趕上和他們匯合，還有這個插曲在裏面。

而王絲娜的話還在繼續，“中間種種，現在說再多也沒用了。但是……”她微抿了唇，擡眼看向蘇夢縈，“如果你心中要是有怨氣的話，我希望你千萬不要怨恨他。因為那個時候，……完全是因為我的原因。”

“在我心裏，他是英雄。”

蘇夢縈聽了，一笑。頗為感慨，“英雄這種東西，真不是所有人能做的。”頓了頓後，對王絲娜說，“怨恨這種東西我沒有，現在能和家人團聚已經是前世修來的福氣，感恩還來不及了，哪裏還會有半點怨恨呢？”

“你也不要想太多，給自己背上太多並不屬於你的債。那個時候我爹和舅舅選擇救你，是出於他們的選擇和下意識動作，和你並沒有任何的關系。”

說完，卻發現坐在對面的王絲娜表情有些怔忡的看著自己。

直到回神看清蘇夢縈臉上的疑惑時，才又笑著開口解釋，“……我突然想起，你對英雄的這個說辭，以前也有過。”

“……有嗎？”蘇夢縈想了想後，完全沒有印象的笑。

“有的。”王絲娜補充，“在大牢裏的時候。”

蘇夢縈恍然。似乎……自己是說過？

“不過。”王絲娜又說，“無論如何，在我心裏，你舅舅就是英雄。”

蘇夢縈聽了又是一笑，嘆息，“……但我寧願我舅舅不做這個英雄，也不希望他的眼睛有事。”

說完擡眼看向王絲娜，“要是沒什麽事，我就先回去了？”

王絲娜點點頭，目送蘇夢縈起身離開後，才坐在那裏低聲喃喃，“……他剛才，也跟你說了類似的話呢……”

——我寧願不做這個英雄，也要我們家小哭包平安無事。

多年後，即便已經成為女權倡導者，擁有無數崇拜者和奉為英雄一般的人物，一輩子都未婚的王絲娜王小姐，在彌留之際。最後想到的也是那個記憶中有著一雙桃花眼，叼著眼笑得吊兒郎當伸出雙手接住從墻上掉下來的自己的男人。

喲~

他笑嘻嘻。

【小姑娘還挺重。】

在記憶的陽光中有些斑駁模糊的男人，懶洋洋的似笑非笑中，王絲娜女士含笑而逝。

沒有人會知道她最後的彌留，是因為這個永遠的求而不得。

而此時，蘇夢縈正往回走，恰好看見有個背對著自己而站的女人，在那個女人的面前，站著小花兒。

蘇夢縈正欲露出笑時，下一刻卻隨著那個女人的舉動露出嚴肅凝重的神色——

——那個女人，沖小花兒高高的揚起了手。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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