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夢縈覺得自己跑得飛快。

等跑出兩條街確定沒人追上後才在某個巷口處停下來, 先確定周圍沒人後, 才低頭查看自己手上一直捏著的煙盒子。

其實雖然還未看見煙盒裏的東西, 但紙盒已經被自己捏得一團亂，自然也就讓裏面的東西隱約露出了輪廓。

但等蘇夢縈將裏面的五塊銀元倒在手上時還是忍不住驚了一下, 趕緊捏緊手貼著胸口, 四周又仔細看了一遍, 再次確定沒人了, 才慢慢的讓手離開胸前，慢慢打開。

五塊幹幹凈凈，成色非常好的銀元。

五塊錢。

蘇夢縈不自覺的吞了口口水後, 又左右看了看，連忙將這五塊藏在身上各處，這才準備將煙盒丟掉。

但團到一半的時候又重新展開，看見裏面還有兩根被她捏得已經一團的煙後, 先湊到鼻端嗅了嗅, 發現是好煙絲後就沒扔, 繼續捏著走回籠屋。

這個時候的煙不像以後是有過濾嘴的, 所以有些有煙癮又抽不起煙的人就會去撿別人的煙屁股，把後半截的幹凈煙絲收集起來, 拿紙裹上就是一根香煙。

還有些則自己買上好的煙絲, 自己裹煙也是很尋常的事。

蘇夢縈還在她原本的時代時, 總是奇怪為什麽會有各式各樣的煙盒買賣，畢竟香煙都是分包賣的。後來到了這裏沈敬亭抽煙也是買紙盒裝，直到現在蘇夢縈才明白為什麽會有人專門買煙盒。

就是裝自己裹的香煙的。

想到從前, 原本分開藏好錢準備撐著膝蓋起身的蘇夢縈，動作就頓在了哪兒。眼斂垂著看著自己腳尖的地面半響，才有深緩的呼吸了一口氣後站起身。特意揚頭看了眼早就已經黑盡的天空。

——人在沮喪艱難時，更應該時常記得擡頭看看天空和高處。

這樣就會記得，世界並不是自己現在所處的樣子。

它應該是更寬闊和包容的。

蘇夢縈又抿了抿唇，走出去，恰好一輛車開來，前大燈照在她的臉上使得蘇夢縈閉上眼偏過頭去，站定不動等車開過後才繼續仰著街道朝前走。

這個時間對這條街來說並不晚，街上不少人都是三三兩兩或者一男一女調笑著向前走，有些相互搭拉著肩膀哈哈大笑，明顯已經醉了。所以將註意力放在距離那些不太安分，走路搖搖晃晃恨不得橫著走的那些人身上的蘇夢縈，自然沒聽見那輛黑色汽車在開出去一段後突然剎車停在路邊，並從後座下來一人向後疾步行，不斷張望找人的青年。

直到榮醉景透過人群看見蘇夢縈的背影後，驚喜一笑後沖她的背影喊道，“哎？！哎？！前面的丫頭！”

蘇夢縈原本只是和其他人一樣應聲回頭，並沒想到是在叫自己，等看清身後的人後，她先是一楞，眨眨眼後腳步卻在向前繼續……有些遲緩和不確定的移動。

“哎？！叫你站著呀。”榮醉景看蘇夢縈明明已經看見自己，也知道是在叫她後還在向前走，語氣就稍微急了些。

下一秒，景少爺目瞪口呆的看著蘇夢縈最後看了他一眼後，扭頭就跑了。

……

……跑了？！

榮醉景傻眼。側身穿過人群就追上去，一面追一面喊，“哎？！你別跑！”

……見鬼的不跑。

蘇夢縈聽了，往前躥得更快。

前面是個十字路口，只聽見身後有汽車發動機的聲音，以及車胎摩擦過地面發出很刺耳的聲音後，原本還有三步就到街邊的蘇夢縈眼前像是憑空一般，拐過來一輛轎車。

刺啦一聲急剎車在她面前停住。

與此同時後車門一開，蘇夢縈一個沒反應過來就紮進去，頓時口鼻間一片玉軟香溫。頭頂上傳來似笑非笑的慵懶語調。

“啊呦？小妹妹，你這麽熱情的投懷送抱啊？”

蘇夢縈一楞，忙略掙紮的離開一些，擡頭。撞進一雙含著風流和韻味的眼眸裏。

榮雍棠自然也看清了懷裏小姑娘藏在略長劉海下的那雙小鹿眼，微挑了下眉角，顯得有些風流的低睨著她，“唔，小模樣兒倒是乖巧，你要願意我也是能收了你的。”

這話聽得駕車的副手，已經氣喘籲籲終於趕上的榮醉景都忍不住默了一下，之後景少爺才一面把蘇夢縈扶著站直，一面丟坐在車裏的榮雍棠一個白眼，語氣無奈的喊“姐~”

榮雍棠聳聳肩，重新將蘇夢縈撞來時不小心滑落肩頭的披肩給拉上來。

一派風流。翹著腿微微側坐，手撐著額角頗有趣味的看著站在車外的自家小弟和蘇夢縈。

“你跑什麽呀。”榮醉景到現在還沒喘勻凈，右手撐在車邊，左手叉腰的看著面前一副老實低頭認錯的蘇夢縈。

“因為你追呀~”

“我追就跑啊。”榮醉景苦笑不得。

“你不追跑什麽~”

“……姐。”榮醉景實在受不了的偏頭怒瞪一直在一邊接嘴擡杠的家姐。可惜對方只懶散的回他一個無辜的聳肩。

蘇夢縈聽了兩人的話後，大概覺得應該是自己之前想錯了，這才第一次開口，沖榮醉景微微鞠躬，“對不起先生，我以為您是叫我賠您的衣服。”躊躇了一下，瞄了依舊坐在車裏興趣盎然看著自己和榮醉景的車裏人後，小聲，“我沒錢，就只好跑了。”

“我不是叫你賠錢的。”榮醉景哭笑不得的解釋，“是感謝你剛才無意幫了我的。”

蘇夢縈聽了，擡頭看了榮醉景一眼後又瞄了眼榮雍棠，對上後者的笑眼後又忙垂下眼去，微微抿了唇，顯得溫順無害。輕聲，“沒關系，小事。”

“是這樣的，你幫了我，自然我也要回報你，所以……”榮醉景話還沒說完，就被榮雍棠打斷。

“丫頭，你是在喜樂門幹什麽的？”

榮醉景雖被家姐打斷了話第一時間楞了一下，但卻馬上止聲，將話語權交給榮雍棠。

他相信自己姐姐這樣做一定有她的道理。

“……賣煙的。”蘇夢縈老老實實的回答。

“那你怎麽這麽早就走了？下班了？”榮雍棠自己家的旗下也有性質和喜樂門一樣的歌舞廳，自然清楚裏面的工作作息。甚至可以說喜樂門的內部設施、各種玩意兒包括裝修的布局，都是仿著榮家的百樂門來建的。

“不是。”蘇夢縈搖搖頭，“被開除了。”

榮醉景在一邊聽了有些內疚，看向榮雍棠。這讓原本只打算給點錢就打發蘇夢縈的榮家家主見了，出口的話就轉了一個彎，“舊的不去新的不來，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不是？這樣吧，你要是願意，我還你一個工作。”

蘇夢縈聽了，擡眼看她。

“你丟了賣煙的工作，那我就還你一個一樣的，而且包一頓飯，每天上八個小時，差不多一個月保守能賺六元錢。就是住的地方你得自己找，怎麽樣？”

“……只賣煙？不做其他的？”蘇夢縈其實已經想一口氣就答應下來了，但還是強忍住決定問清楚。

“只買煙。”榮雍棠明白蘇夢縈的意思，頓了頓後補充一句，“和你在喜樂門一樣，……但會更好。”

話音剛落，蘇夢縈點點頭，“行。我做。”但隨即猶豫了一下，抿了抿唇，“但是……可以請……做一下擔保人嗎？不然……我沒法兒找到一個稍微好一點的房子。”

黑戶在這裏，實在是太難了。

“當然。”榮雍棠笑著點點頭，轉頭看向同樣站在外面的榮醉景，沖他說，“這件事自然就交給你來辦了。”

“我？”榮醉景指著自己不確定的看著家姐。

“自然是你啊。”榮雍棠笑，“難道我替你報恩，你就什麽都不做？”

“不不不，先生小姐能給我新的工作和住所已經很滿足了，不敢再說報恩。”蘇夢縈在一邊聽了擺手。她不是客氣，她是真的那樣想的。

雖然幫忙讓她丟了工作，但和命比較起來，自然是後者為大。

無論旁人在亂世是按照什麽準則來生存的，但蘇夢縈一直覺得，她必須堅守一些底線和原則。否則如何對得起蘇爹這麽多年的言傳身教？

榮雍棠見她這樣，眼裏再次充滿笑意，感嘆著，“小姑娘很逗人喜歡嘛……”

“姐姐……”榮醉景無力的喊。

等榮雍棠給了蘇夢縈一張副手的名片，交代她明天按照名片上的地址找人後，才讓榮醉景上了車，道別離開。

又看了一眼拿著名片站在街邊逐漸變小的沈緩歸後，榮醉景這才扭頭看向榮雍棠，有些不確定，“姐，你沒提榮家，是不是有顧慮？”

揉著額角的榮雍棠睜眼讚許的看了榮醉景一眼，“現在港都有些地方依舊不太平穩，這裏又離北區很近，這個沈緩歸又是從喜樂門出來的。……不留神一些實在不行。”

“那你是要查一查了？”

“不是我，是你。”

“我？！”榮醉景不確定的重覆。

“你啊……也該試著幫家裏做點事了。”榮雍棠拍拍他的肩膀，一副“我很看好你喲~”的架勢，“就當實驗了，有不懂的就問。”

“哦……”榮醉景焉焉兒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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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樂門

煙柳被人一把推進了某件雜貨屋，踉蹌了幾步才勉強站穩，一回頭就看見跟進來的四人正將門從裏面關上，臉上帶著興奮的笑，眼睛不斷的在她的身上上下打量，就像是在想從哪兒開始似的。

“青、青哥，這是怎麽了……搞砸的是緩歸，不是我啊！”煙柳打了哆嗦，一面後退一面強笑著。眼淚卻不自覺的在眼眶裏聚集。

“沒辦法呀……煙柳妹妹……”阿青笑著，朝左右使了個眼色，示意左右的人慢慢圍上去，縮小包圍圈的時候假笑著說，“有時候啊……我們得認命，誰叫你被帶到朱爺面前去了呢？無論事情成不成，朱爺都只認你~”

“這不？天意~”

“不！”煙柳緊貼著墻，想跑卻被人攔回來，“青哥！是沈緩歸搞砸的！你去找她！去找她！和我沒有關系啊！”

“別說這麽多了！”阿青臉上猙獰的笑著，一把抱住煙柳，氣息不穩粗氣只喘的說，“叫什麽青哥，勞資今天就讓你叫情哥哥叫得停不下來！”

另外三人哄笑。

“不！！！！”

悲鳴從喜樂門某間偏僻又昏暗的雜貨間穿來，可惜太過羸弱，完全被副廳裏輕緩的音樂和曼妙輕聲的交談，以及在賭桌上大聲吆喝叫牌的聲音完全掩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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