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宋意好轉能下地時已過了近兩月, 即便每天在病房裏也知道外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宋大少的威名現在更是在那些販賣煙土的耳朵裏變得越發如雷貫耳, 可即便恨不得將宋大少給殺了剮了, 卻因為自己勢單力薄而只能龜縮在黑暗裏潛伏不出，只是那些惡毒的細小眼睛卻已經閃爍著獸類的光。

要麽被宋家一鍋端掉永除後患, 用麽打蛇不死反被反噬。

不僅僅是被北平城, 就連周邊好幾個相鄰城鎮都彌漫著一股子緊張感。似乎街上茶館酒肆裏的歡笑嘮嗑聲都小了很多。

宋意知道蘇夢縈也受了傷, 才醒就找人, 可惜他自己動不了，只能通過宋琸知道小姑娘還好，可沒有親眼看見實在踏實不下來, 等又過月餘想勉力下地偷偷去看看她時，卻被告知醫院確定蘇夢縈沒什麽問題後，蘇家已經辦了出院手續，選擇回家靜養。

反正蘇家小花兒原本就是學的護士, 憑她現在的水平當個看護綽綽有餘, 再說蘇家為了保險起見, 還又請了醫院的出診醫生, 每隔一周就上門檢查一遍身體，做到了萬無一失。

到是宋先生, 一直身有舊疾, 前段時間因為風寒就惹了出來一直未好, 現在又因為槍擊的事受了些波折。竟然斷斷續續一直臥病咳嗽，久不見好。

幹脆也在月餘前待煩了醫院後選擇回宋家靜養休息。

反正在醫院的時候宋先生的近侍也沒讓醫院的醫生做非常詳細的身體檢查，只做了緊急的救護後, 等到宋家的家庭醫生趕來，才終於讓開。

所以還不如回宋家。

只是卻受不得風，所以也已經很久沒像從前那般去蘇家了。

宋、蘇兩家的關系，就這樣僵持著，一晃到了夏末。

所以當蘇夢縈知道宋意來看她的時候，很開心的就出了門，養了三月的傷早就好得七七八八，只是下樓時小花兒依舊不放心的像個小母雞護雞崽子似的護在她身邊，而聽說宋意來裝模作樣坐在客廳裏看報紙的蘇爹也一臉緊張。直喊著“慢點慢點”。

早就消氣只是憋著口氣沒吐的蘇爹，突然就又討厭起等在門外的宋意了。

……哼。生氣。

╰ ╯

快走至門口時蘇夢縈打發了很不開心面無表情離開的小花兒，歉意的摸摸鼻子後開門踏了出去，一眼就看見了等在外面的宋意，眼睛一亮嘴角上揚的開開心心沖他喊著“哥哥。”

宋意上前兩步，有些緊張的伸出手，握住她的慢慢引著她下了臺階。情不自禁的輕輕抱進懷裏，微閉眼松了口氣感到懸著的心終於踏實後才又退開一點，仔仔細細的打量她，“還好嗎？”

“還好啊。”蘇夢縈笑，眼角彎彎的樣子很乖巧，就是臉色比從前少了一份紅潤，小模樣令人心疼。

惹得宋意忍不住曲了食指摸摸她的臉頰，另一只手已經握著她的，總覺得她的手沒以前溫暖，指間透著幾絲涼意。

畢竟虧了氣血。

深邃的眼從她的臉上滑至她的右肩，隔著衣料自然什麽都看不出來，但眸子裏依舊藏著心疼和餘悸。

——那個瞬間，他是眼睜睜看著蘇夢縈身上濺起了血花的。

就連宋意自己都分不清，當時自己勉力攬著蘇夢縈側身倒下，將她護在身下時胸口傳來的劇痛，是傷口本身的痛多一些，還是心痛多一些。

“到是你，還好嗎？”蘇夢縈看著他。

“不好。”宋意回答得很幹脆，俯身和蘇夢縈碰著額頭，閉眼，“這幾個月沒看見你一直都不好。”

“……”喲喲~一段時間不見情話又進步了嘛……

蘇夢縈紅著臉嘿嘿一笑，墊墊腳尖，輕頂他的額頭，“那現在看見了，踏實了嗎？”

“……恩。”半響後宋意才重新睜開眸子，輕應，“一點點。”

“那……”蘇夢縈想了想，握著他的手輕輕的甩了甩，“我陪你走走？”

宋意聽了，微怔。他楞住是因為之前就聽自家大哥說了蘇爹和父親在醫院的爭執，所以……現在蘇爹會同意蘇夢縈和自己一起出去？

這讓宋意很懷疑。

蘇夢縈一眼就看出宋意在遲疑什麽，狡黠一笑後扭頭就朝虛掩的大門微提聲，“爹，我和哥哥出去玩兒會兒行不？”

門後傳來一時間沒站穩，磕碰到門板的聲音，然後是兩聲假咳後，是蘇爹一本正經的聲音，“嗯。別玩兒太久，你現在身上的傷還沒好全呢。”

“哎。”蘇夢縈脆亮的回答，拉拉“……”的宋意，得意的挑挑眉。

“伯父，父親這段時間舊疾犯了，讓我轉告您，等他好後就來找你下棋。”宋意隔著蘇家大門微提聲。

“……哼！”

裏面傳來一聲輕哼。

等再無聲音後蘇夢縈才拉拉宋意的手，笑瞇瞇，“走吧哥哥？”一臉饞相的沖他眨眼，“我特別想吃城西的那家牛羊米線兒。”

宋意聽了，無奈又寵溺的一笑。輕呼嚕了她的頭發一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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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舊是阿大等在巷子口，見宋意和蘇夢縈出來後沖他兩人微微鞠躬，不過這次倒是沒有開車。

“阿大。”蘇夢縈沖阿大笑著打招呼。

“夢縈小姐。”阿大沖蘇夢縈鞠躬。

“阿大，你先回去吧，我逛逛自己回去。”宋意等蘇夢縈和阿大說完話後開口。

阿大只遲疑了一下，就點點頭，目送兩人上了黃包車朝城西的方向而去。

“這好像還是第一次和哥哥一起做黃包車？”蘇夢縈笑著問。

宋意理了理吹亂撲到她臉上的一縷散發，幫她挽至耳後後才微微一笑，“是的。”頓了頓後想想開口，“要不等下我們吃完豬骨面吧，牛羊米線……等你好全了再吃？”

“好吧。”蘇夢縈並不是只顧嘴不顧身體的人，想了想乖巧點頭。

這小模樣換來宋意又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發。

攬著她細細說著最近發生在宋家的“大事”，“白伊槿懷孕了。”頓了頓，“快四個月了。”

“這是好事呀。”蘇夢縈眨眨眼，說。

即便她並不喜歡白伊槿，但畢竟肚子裏的孩子是人宋大哥的寶寶不是？

宋意搖搖頭，想了想還是沒說早在宋白兩家結婚之前，大哥就有了動白家的心思。如果放以前，也許還能僅僅收服，盡量不傷害白家人。但婚禮槍擊之後……

即便他這段時間一直在醫院，但有阿大在情報網還是沒斷的，自然知道這段時間內北平城的各種暗湧。

他中槍，丫頭受牽連，甚至父親的舊疾也因此誘發，大哥絕對不會再留手。

白家……也更是落不了好。

只是現在白伊槿肚子裏的孩子……反而讓事情變得覆雜了起來。偏偏宋琸對白伊槿懷孕這件事並未表現什麽憂心和猶豫，依舊在以雷霆手段不斷減掉白家在雲貴川的勢力，並未因為白伊槿有身孕有任何的影響。

這讓宋意覺得，也許宋琸從白伊槿告知懷孕這件事開始，就已經動了去母留子的心思。

沈敬亭在警察廳最近也做了不少事，雖並不是和宋家聯手，但目的相同的情況下，也使得北平城的煙土館越發加快了腳步消失。

估計這也是為什麽這段時間沒讓蘇夢縈出門的原因之一。

有些事，他們來做就好，蘇家內裏還是繼續關著門喜樂安康得好。

也許這也是為什麽自己父親沒有去蘇家的原因之一？

“哎……怎麽說呢。白伊槿人品不是很好，但她其實也就才二十一、二歲。也許做了母親就變好了呢？”蘇夢縈依靠著宋意說，微瞇著眼享受著陽光落在臉上的溫暖感，像只閑適的貓。

她不知道白家的那些事兒，沒人給她說過，書上……更未提過。

“……但願吧。”宋意很不走心的回了一句，垂眸看著靠在自己臂彎裏的蘇夢縈，手指將她額頭上的碎發一點點撥弄開，順便淡淡開口，“那個狙擊手還沒找到，所以等過了今天我估計會有一段時間不能來看你。你自己也別亂跑，知道嗎？”

“知道啦……”蘇夢縈閉著眼笑嘻嘻的拖長了音調回答，“哥哥你和二叔舅舅他們說的一樣，我又不是三歲小孩子，該慫的時候我可是比誰都慫得快的。別擔心。”

“知道你慫我就放心了。”宋意玩笑的說。

話音剛落就接到蘇夢縈的一個小白眼兒。

……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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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夢縈想吃的那家面館在城西某條巷子裏，巷道上堆了些舊物，黃包車過不去，只好提前下車付了車錢，在車夫的連聲道謝中慢慢走過去。反正距離也不是很遠。

可等轉彎時，蘇夢縈卻感到身邊人猛的一頓，疑惑朝他看去後，又隨著宋意微皺眉肅然直視前方的樣子望去，恰好看見原本依靠在前方不巷道墻壁上說著什麽的幾人正頓了之前的話頭，惡狠狠的看著宋意。

原本視線裏還帶著幾分不確定，但見宋意停下腳步回看過來後，頓時明白過來自己沒認錯人。扭頭朝身邊的幾人說了兩句後，幾人就都紛紛丟了手上的煙蒂，兇神惡煞的朝宋意走來。

“……哥哥，你搶人家小姐姐了？”這種時候蘇夢縈還不忘苦著臉開玩笑，實在是除此以外她想不出來宋意和他們還有其他任何的交集。

但宋意卻是心中透亮的。

——煙館打手或二流販子。

“快走。”宋意盯著走近的一群人微側頭對蘇夢縈低聲，“等下我阻他們一下，你趕緊跑。往大街上跑知道嗎？”

“嗯。”蘇夢縈點頭。和宋意互看一眼後，不約而同的轉身就跑。

身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和兇惡的呵斥聲。

“跑！”

宋意在蘇夢縈適當推了一把，助力她跑得更快些，轉身就將堆在巷道裏的舊物抓起來往身後那群人身上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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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家

白伊槿抿著笑輕撫著肚子從房間裏出來，自從懷孕後她的穿著就以寬松長裙為主，柔柔的顏色，舒服的棉質布料，讓她整個人都顯得賢淑恬靜，雖長胖了一些，但也只添風韻和少婦的韻味，十足的富家少奶奶小女人形象，就連腳上的室內鞋都換了棉質的，舒適無聲。

眼一擡，恰好看見宋家的下人端了一盅湯品模樣迎面而來，那是宋先生身邊的近侍，自從宋先生病了後，所有進口的吃食都不假他人之手。就連有次白伊槿想上前幫忙給宋先生端過去，替阿琸盡盡孝心，都被這個下人木著一張臉給避開了。說什麽“謝謝大少奶奶，但我今天把這盅藥膳給您了，那麽我就要被宋家掃地出門了”為理由拒絕。

這讓白伊槿覺得丟了顏面卻偏偏拿這個老娼婦沒辦法。只得咬了牙強笑，心中暗恨。等著吧，等她阿琸成了宋先生，看她怎麽收拾她！

所以現在見了下人後，白伊槿也就只是淡淡的在她走近自己面前沖自己行了個半身禮，並喊了聲“大少奶奶”後報以微笑。在下人經過後又極快的垮下了臉繼續前行。

又走了幾步時白伊槿頓住，覺得自己雖然很怕藥味兒傷了自己，極力避免任何會導致她未來生產時大出血的情況發生，在家靜養的宋先生也說過為了孩子著想，不用她經常到跟前，避免有什麽不妥。但白伊槿覺得，自己還是應該替阿琸關心一下宋先生才是。

畢竟……宋意現在已經順利出院了。

想到這裏，重新往回走的白伊槿眼裏就閃過幾分不滿。

那群堂哥果然是廢物，還什麽是打獵好手，百步穿楊呢。

可惜開槍後白老二他們馬上趁亂撤出了的北平城，返回川地。不然當時要是再補一槍……就現在什麽事都沒了。

白伊槿懊惱。

這個時候，宋先生都會在小花廳抱著那只老貓看看書什麽的。白伊槿一直不太喜歡貓，實在是覺得它們的眼神太過古怪，盯著你看時總會給白伊槿一種“能看透別人看不見的東西”的錯覺。

這讓有很多秘密的白伊槿很是討厭。

現在懷孕了，更是不喜歡那貓了。

不過現在為了阿琸，還有肚子裏的孩子，以及以後一家人的未來，她還是願意去親近親近的。

白伊槿想著，快靠近花廳時，卻無意聽見裏面傳來的一句話頓住了腳步。

——“最近大少越發幹練了。雷厲風行，頗有先生當年風采。”

宋先生給老貓順著毛，微微一笑後開口，“阿琸……做事還是略浮躁了些。”

那人跟著附和，看了看宋先生後又開口，略帶試探。“其實三少也比剛回國時好了許多，將來……一定能成為大少得力的左膀右臂。”

宋先生點點頭，依舊垂眸順貓，似乎並未看見來人眼底一閃而過的喜色，“阿意是比回國之前好了很多，只是左膀右臂……”頓了頓，又似在說這件事，又似意有所指，“我倒覺得不盡然。”

嘆氣，“這不到最後……很多事也是難以決定啊……”

那人強笑，點頭附和。又寒暄了幾句後才終於離開，出了小花廳，見四下無人才露出糾結之色。似乎賭徒面對賭桌上的“大、小”，實在不知道該選那一邊下註一樣。

暗嘆口氣，快步離開。心懷心事的他並未察覺到等他走遠後，藏在一邊的棉質拖鞋才又靜站了站，也悄無聲息的離開。

小花廳內，剛才端著藥膳進來的下人將涼得差不多，溫度剛好入口的藥膳盛出來，裝至小碗裏後遞至宋先生面前。

宋先生接過，用湯勺攪動時，無意的看了看腿上依舊圈兒在哪兒瞇眼假寐的老貓，笑著對身邊的老近侍說，“你看，以前這貓老遠聞見藥膳的味道就一溜煙兒跑了，現在老啦……聞不出味道了。”

面對宋先生的玩笑，老近侍微微一笑，低眉順眼的回答，“這人老，心不老。心裏還是透亮的。”

“是呀……”宋先生垂眸慢慢攪動藥膳，嘴角輕抿帶笑，顯得風輕雲淡，只是嘴唇蒼白顯得整個人蒼老了許多，但那雙眼依舊明亮充滿睿智。

“可惜有些人似乎並不這麽認為。”

現在就來試探“先生”之位，好擇主效忠？

抑或……是想搏一搏從龍之功？

宋先生端著碗，斂眼仰頭，喝下帶著濃厚腥臭味的藥膳，眉都不皺一下。

心中冷笑。

看樣子，宋家的枯枝敗葉……也是該修建修剪了。

——他還沒死呢，就想看宋家兄弟內鬥？

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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